女警從後視鏡裡注視着席恩和的臉,她忽然覺得這個女人特別偉大,不同於她以往見過的,她並不晦澀,但是又有點矜持,她並不奔放,但是又有點開明,她彷彿因爲這件事把世界和人性都看透了,儘管真相併不是那麼美好,但是她表現出來的超脫和淡定,往往更能讓人震驚。 “我現在覺得,金奎很幸運。” 女警靠着副駕駛的椅子背,若有所思的說了一句,“他縱然被全世界拋棄,被命運戲弄,愛上了他不該愛的女人,拋棄了他不該拋棄的家庭,但是他娶了個很好的女人,這是不多見的幸運的事了,對男人來說,比擁有多麼讓人羨慕的蔡財富都更珍貴。” 女警說完再次扭頭看她,席恩和只是淺淺的笑了一下,沒有再搭茬,她扭頭望向窗外,初到南城的傍晚,夕陽被陰沉低矮的蒼穹遮蓋,沒有那種她在到達之前預想的絢爛和柔美,而清晨的南城,帶着點欲說還休的秘密,剛剛升起沒多久的太陽沒有正午的刺目,溫和善睞,輕柔文雅,籠罩給大地薄薄的一層光暈,伴着細雨輕拂,像是最古老的一番話,即使車水馬龍,也望不見大都市的喧囂。 開着的車窗灌進來和煦的清風,還有細雨斜絲落在臉上的清涼感,席恩和伸手接住,任憑那溫潤如玉的雨滴在掌心融化,變成她覺得自己特別慶幸,如果不是最終感性戰勝了理智的猶豫,她也許根本見不到她一生的貴人,也就是王希,不同於何以軒的擦身而過,也不同於金奎的愛憎分明,王希帶給她的故事,沒有那麼跌宕起伏大起大落,但是卻同樣足以令她回味一生,而在席恩和和蘇錦年共同的認知裡,也許唯有王希,纔是專屬於一段愛情裡純粹的回憶。 而在席恩和見到王希的最初,她卻沒有什麼感覺,只是對於一個事業有成年輕有爲的男人最普遍的敬仰,以及對彼此身份帶着點疏遠和尷尬,那麼王希呢,誰也說不清楚,他深沉慣了
,從來不會喜形於色,只是在他後來年近四十歲終於結婚生子時出版的《一個律師的自我反省和對愛情的悲情見解》裡這樣回憶他們最初的那一面。 “——她走進來,在女警英姿颯爽的襯托下,顯得那麼嬌弱可憐,我那時只知道她大概就是邢隊口中向我提起的殺人犯的家屬,但是我不知道她竟然就是殺人犯的妻子,我無法把她和那麼骯髒罪惡的事情聯繫在一起,儘管事實是她的丈夫也是個可憐人,但是大衆的認知一直都是進了監獄有了前科的人,不是罪大惡極十惡不赦,最起碼也讓人厭棄,索性我也膚淺的這樣認爲吧,這個世界一向都不能容忍犯過錯誤的人,他們都有着被人用有色眼鏡戴起來去看的經歷,很特殊,也很殘酷。 但是我最基本的職業道德使我並沒有發展爲那麼薄涼的人,我一視同仁,面對犯人,家屬,被害人,還有這個世界上形形色色的各類人。 遇到席恩和的那一年,我已經三十多歲了,從事律師行業九年,我所見到過的犯人家屬,尤其被判了無期及以上的家屬,他們見到律師這個救命稻草無不是哭天喊地甚至下跪磕頭,只求能給他們的親人一個活命重見天日的機會,但是席恩和卻讓我震撼詫異,她對那個犯人,也就是她丈夫的心,不亞於任何人,卻能那麼拘謹鎮定,還帶着點羞澀的坐在我面前,默默的聽着,不插言,不急促,像個大家閨秀,儘管後來我知道,她的隱忍和她的堅強,都是這個世界對女人不重視的人最震撼的回饋。 我承認我被她折服,僅僅是那麼一眼,我就沉淪了,沉淪的不是她的美貌,也不是那份做了媽媽卻依舊純真和羞澀的態度,而是那種女人偉大的毅力給我的振動,還有昭示。 所以當時接了這個案子,我是有私心的,也是矛盾的,違背職業道德的一個王希在告訴我,其實我並不願意讓金奎活着出來,但是我也不希望他死,這樣席恩和或
許這輩子都不會原諒我,因爲我沒有盡到我最大的努力,我辜負了她的信任,所以我希望他永遠留在監獄裡,和席恩和的生活再也無交集,而遵從職業操守的另一個王希又在心底不停的告誡我,我不能把兒女情長這樣的私事帶到工作中,把那個男人最大可能的減刑,早早的救出來,和他光明正大的爭奪一份愛情,或許更理直氣壯。 至少我應該自信,一個曾經淪陷在外圍女的懷抱裡無法自拔的男人,也不會再次贏得那麼美好的席恩和。 於是我在矛盾掙扎和救贖中接了這個案子,要在往常,我絕對不會讓自己辦案辦的這麼不愉快,但是爲了這個讓我三十多年第一次怦然心動的女人,我還是選擇了接受,直到那天在法庭上,我用了一系列的法學知識,以及在事後她說我是口吐蓮花的曼妙才華,贏得了法律,爲本來是死緩的金奎減刑到了有期徒刑十六年。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女人流淚是這麼令人心疼,她靠在我的肩膀,死死的攥着一枚質地看上去很糟糕的鑽戒,哭的泣不成聲。 四十三歲,金奎重見天日的時候,要等到他四十三歲。 這是我聽到她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在那個浙江溫柔多情的夜晚,星星很少,但明亮得奪目,可是在我眼裡,這世上或許再沒有什麼比席恩和的眼淚和微笑還能打動我,儘管我到最後,都沒有告訴她這句話,這算是我此生最大的遺憾了。 此時此刻,我坐在書房裡,望着外面車流涌動的黃昏落日,這是一副讓我胸口微微疼痛的畫面,因爲多年前,我和席恩和,也是在這樣的傍晚,一個向左一個向右,從此再無可遇。 現在我娶了一個知書達理頗通詩書的妻子,有了一個活潑可愛聰明伶俐的兒子,穩定的工作不菲的薪水,一處高檔住房,一輛豪華轎車,這算是所有男人夢寐以求的生活了吧,可是我該怎麼傾訴那場埋葬在心底無可追憶的遺憾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