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人生何處不相逢

“滾出去,從今天起你不再是我女兒!”

“爸爸!”

“出去!”

“砰!”迎面而來的古奇行李箱重重地摔在她面前的地上,發出巨大的聲響。

她瞪大眼,看着父親盛怒的臉。他的臉色發青,氣得全身瑟瑟發抖,在一屋子人誠惶誠恐的注視下,他發青的臉再一次扭曲到變形,他指着大門的手指甚至也是抖着的:“滾出去!”

“爸……”她的嘴脣也顫抖得厲害,被這突來的一切衝擊得措手不及,“爲什麼?”

難道現在最關鍵的問題真的是她?和那百分之十的股份比起來,她真的問題更嚴重嗎?

她不可思議地看着他,腦袋裡浮現着可怕的疑問:“爸,你……”

“住口,我不是你爸!”

她瞪大眼,無法理解此時此刻發生在面前的一切——爲什麼他要趕她出門?爲什麼重點全放到她身上?爲什麼滿屋子人誠惶誠恐死氣沉沉沒有人敢說一句話,尤其是——爲什麼他身後的那個女人,那個本應是最有發言權的女人,她竟然一言不發?

她瞪大的眼睛看着這一切,最後,目光轉到她身上——“媽……”

女人也看着她,那神情是悲痛的是不捨的是反對的,還是……無能爲力的?

“還叫什麼叫?看看你自己幹了什麼好事!”突然,一個尖銳的聲音打破了這份詭異,在二樓的樓梯口響起。

帶着憤怒而不恥的神情,帶着專屬於大小姐的不屑和鄙視,她那嬌滴滴的妹妹看着她:“還不滾出去?自己丟人還嫌不夠,要全家陪你一起死纔開心嗎?噁心死了,竟然做出這種事情,你到底還要不要臉啊?!”

“我……”

“還不滾,你真的要我叫張嫂拿掃帚嗎?”

“玉珊……”剛纔她一直盼望的微薄聲音這下才在偌大的房間中響起,那個原是最有發言權的女人,此刻竟如此聲勢薄弱,“玉珊,別這樣說你姐姐……”

幾乎是顫顫巍巍的,是小心翼翼的,是不敢犯絲毫錯誤的……她媽媽的聲音。

“怎麼,我說錯了嗎?哪個字錯了?她不是不要臉那是什麼?”

女人沉默了,顫抖的嘴脣沒有一絲血色地張了又合,終於,說不出任何話來。

“媽……”她錯愕地看着女人,“媽媽……媽媽……不是的,媽媽不是這樣的……”

“還不是什麼?你不是和姜宇不乾不淨,不是犯下不可饒恕的錯誤,不是丟了黎家上下的臉?你不是什麼?!”暴戾的怒吼又響起,盛怒中的男人毫不留情地打斷她的話,“滾出去——”

“爸……”

“世軒……”

“滾——”她面前的行李再度被提起,一秒後,“砰”地被甩到了門外。

她呆呆地看着他,看着他們,看着這一系列不符常規不合邏輯的舉動,看着這一屋子無一敢伸手援手的人,看着這個荒謬的世界。

就連她,那個本應站到她身邊叫她不要怕的女人,此刻,竟也站到世界的另一端。

突然,她被人一推,一時間失去重心地跌向門外。

“滾,永遠不要再回來!”

家門“砰”的一聲在她面前永遠地關上了,從此,過去所有的恩怨情誼,一筆勾銷。

她呆呆地跌坐在門外的大理石地上……那一年,她十九歲,記憶中的那個冬天很冷很冷。

她在那扇緊閉着的大門外呆呆地坐着,抱着那隻和自己一同被丟棄的行李箱,冷得瑟瑟發抖。

人生何處不相逢

1.七年後的冤家路窄

“蘇易……蘇易?蘇——醋桶!”

“啊?什麼?”蘇易嚇了一跳,突來的聲響把那片記憶打得魂飛魄散。她一回過神來,就見Vivian坐在對面,優雅的紅脣微抿起,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儘管指間的香菸已經燃出了長長的一段菸灰,她也不急着彈掉,戲謔地看着蘇易:“不至於吧,于帥哥也不過就遲到半個小時,你就能想得那麼入神,把我也給忘了?”

此時是北京時間十九點整,地點是新開張的法國餐廳。除了在場兩位衣裝鮮亮的美女外,按原計劃還有一位比兩個美女更鮮亮的男士。

只是男士這一次不出意料地又遲到了,到現在仍不見蹤影。

對此,紅衣美女只是無所謂地掏出香菸,仍舊優雅自若,甚至不待男人到來,已徑自招來侍者開紅酒。因爲,她習慣了。

只是坐在她對面的這個女人,看上去情緒就沒那麼穩定了,時不時地蹙起眉頭,同時,一股山雨欲來的氣勢伴隨着幾不可聞的火藥味,隱隱約約地飄蕩。

天地良心,她Vivian可不是故意要用這麼殺風景的詞來形容這位可愛的朋友,只是她們太熟了,知道此人今天必不可惹——不過,真是對不住,她還是惹了。

“怎麼,真這麼想于帥哥呀?要不我給他打個電……”

“Vivian。”她話還沒說完,暴風雨就在這一刻降臨。不過只是下起雨,安安靜靜地沒打雷。

蘇易看着面前還在開玩笑的好友,把滿腹不悅直接表現出來:“今天上頭給我下了任務,一個兩千萬的Case。”

“兩千萬的Case?這是好事啊。”Vivian奇怪地看着她,不明白蘇易爲什麼還這麼鬱悶。

她是做股票的。確切地說,她是本市最大最出名的證券公司——“東宇”的營銷部副總。其使命就是儘可能多地說服那些出得起五百萬的人——嗯,據蘇易說,這是“東宇”的投資最低價——說服那些人將錢掏出來,籤合同委託“東宇”幫他們做投資。

而在這方面,這女人可以說是做得再好不過了。交際手腕高超,口才過人,性格固執,認定了某個倒黴的合作者就非得想盡辦法讓人家把合同簽下來不可。所以,畢業短短的幾年之後,她,這個性格固執的女人,已經是人人稱讚的“東宇”營銷部副總。

“小樣兒,兩千萬的合同對你來說有什麼難的?五千萬的都拿過了。再說了,能籤個兩千萬,你年底的分紅就真紅了,還鬱悶些什麼啊?”Vivian不明所以,氣定神閒地舉起面前的紅酒啜了口。

“可你知道對象是誰嗎?”蘇易的聲音裡沒有一絲波動。

“誰?”

“黎世軒。”

“……”

周遭突然陷入一陣沉默,Vivian舉着酒杯的手頓在空中。

幾秒後,她的大腦迅速轉動一百圈,然後,她瞪大眼:

“誰?你說誰?”

“黎世軒。”

“黎世軒?你爸?”她睜大眼,不可思議地看着這個女人竟然還能這樣風平浪靜面無表情。

蘇易點頭,但立即又搖搖頭:“不,名義上他早就和我沒任何關係了。”

“天哪,不是吧?”Vivian到這一秒纔想起紅酒還停在空中,連忙擱到桌上,纖纖玉手轉而撫向好友的額頭,“你接啦?你沒毛病吧,就這樣接啦?”

“不接能怎麼樣?上頭都說了,要連這筆Case都搞不定,這輩子要上位當正的——做夢吧!”

“Shit,他是什麼人哪?有沒有搞錯?”這下,向來情商很高的Vivian都忍不住飆髒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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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蘇易去和黎世軒談合同——是的,在外人看來這當然沒什麼,那麼高高在上的一個大企業老闆,腰纏萬貫滿保險櫃都是歐元,她蘇易巴結着讓人家籤合同都來不及,還較什麼勁啊?

但全世界估計也只有她明白,這個女人此刻的心情有多麼不平靜。

Vivian按掉菸屁股,重新挑出一根:“那你打算怎麼辦?”

“不知道,上頭說商務談判的時間定在下個月。”她雙眉攏起,一想到下個月的某天,她就要突兀地出現在某些人面前,諂媚地說某些客套得讓人糾結的話,她的太陽穴就開始抽搐。

Vivian也沒比她好到哪裡去:“其實你去見黎世軒我還不是太擔心。我最怕的是再碰上黎玉珊。那個臭女人,到時一定免不了要給你一頓羞辱。”

那個所謂的黎家大小姐,蘇易的妹妹,黎千金黎玉珊,她可是徹徹底底見識過了。

哪一次要是不幸碰上她,那鑲千金的女人必定得發揮上下五千年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羞辱功力,不分場合、不顧一切、不擇手段地挑起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話,其目的就是爲了羞辱蘇易。

而在那樣的場合,要是讓黎玉珊碰到蘇易去和她老爸談合約還得了?

幾乎可以想象那個被寵壞的爛蘋果會怎麼跋扈地將別人的尊嚴踐踏在腳下。

“說實話,長這麼大我還沒見過像她這種VIP級的賤人。你說是不是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賤人有了,鳥人有了,可道無止境人無完人,偏偏又來了個最高級的‘賤鳥’綜合人。你還記得上次在STARBUCK她是怎麼囂張跋扈的嗎?”

Vivian幾乎是當着所有人的面,也不管同一家咖啡廳裡還有“東宇”的其他員工,那個女人就把一堆有的沒的不知什麼時候發生過的事套到蘇易身上。最後,總而言之一句話——你蘇易就是個靠男人向上爬的賤人!

後來“東宇”裡沸沸揚揚的謠言可想而知。一些原本就因業績不佳爬得不快而看她不順眼的同事更是鉚足了勁借題發揮。

蘇易淡淡一笑:“怎麼會不記得?我比你更瞭解她呢,算了,我習慣了。”

她無所謂地聳聳肩。

“算了不說了,工作上的事不要帶到飯桌上煩。”蘇易揮了揮手,目光無意間掠過桌上的手機,這下突然想起一個大問題,“有沒有搞錯,於浚偉這回也太過了吧?看看這都幾點了,竟然遲到了整整一個小時?!”

“你錯了,他是遲了一個小時竟然還沒到。”Vivian好笑地糾正她,看好友不想再繼續那個話題,她也識相地跟着轉移。

看,這就是Vivian,就連對最好最貼身的閨蜜,她也能時刻謹記要發揮她那讓人愉悅的完美EQ。

只是什麼叫天不遂人願?大概也就是這樣吧。

遲了一個小時還不到的於浚偉還沒被盼到,而她們倆也已經打算一起轉移話題了,突然,方纔那話題的主角,就是那鑲了千金的小姐,竟被上蒼安排出現在她們的視線裡。

真是……對門而坐的Vivian用手肋捅了捅蘇易,那表情簡直可稱得上是慘不忍睹了。

“轉過頭去。”

下一秒,千金小姐興致高昂、生機勃勃地,駕到了——“喲,真是有緣哪,‘蘇’經理。”

2.見鬼的於浚偉,去死吧!

氣溫一時間降了十攝氏度還不止,不需要回頭,這個嬌滴滴的尖銳聲音一傳入耳,蘇易已百分之百地確定站在身後的是何人了。

黎千金嘛,除了她之外,還有誰能用這麼極富譏諷效果的語氣這麼有感情地呼喚她?

“怎麼,今天還是和女朋友一起?奇怪了,不是聽說蘇經理您一向‘行情’很好的嗎?怎麼每次碰面,蘇經理要麼是孤家寡人,要麼是和女朋友?”

果不其然,她一擡起頭,看到的就是打扮得很有氣場的黎千金。儘管她的手還掛在某位男士的臂彎裡,但是很明顯,黎千金還是願意浪費點約會時間來和她話“家常”。

蘇易在心底冷冷一笑,大大方方地正視黎千金那張妝前妝後變化巨大的臉:“我還不知道什麼時候黎千金也‘進化’得這麼宅心仁厚,動不動就關注在下的情感生活。”

“好歹相識一場,總不能整天只顧自己風光,卻不理別人的幸福吧?”黎玉珊也回以一笑,挽住別人臂彎的手緊了緊,無聲地強調着身旁那位挺拔男士的存在。

而這位男士,正是這幾次碰面時黎玉珊每每揣在身邊的人。

“呵呵——”蘇易笑了笑,“敢情黎千金是好不容易釣到個可以拿出手的,於是不分場合、不怕被人笑話,迫不及待地就想向全世界宣佈這得來不易的幸福?這叫什麼來着?真對不住,我這人就是語文不好,那個成語叫什麼來着——小人得志?對,小人得志,就是小人得志,對不對?”

她的目光狀似無意地滑過黎玉珊挽着的男人。

他也真是有被拿出來炫的資本,夠高夠帥。

“哈——”悅耳的笑聲在一旁適時響起,Vivian很有默契地配合蘇易的笑。

可黎玉珊也不惱:“就算是想炫耀,那也得拿得出來吧。

可蘇經理呢?上回您的女伴,哦,對了,好像就是這位小姐吧?”她瞥了眼Vivian,“這位小姐不也炫耀了您一向情場得意,可怎麼就從不見您‘得意’到哪裡去呢?”

“因爲我們從不覺得這種事有什麼好得意的呀。都到這種年紀了,又不是十五歲的小女生,誰還天天牽着個男朋友出來炫耀哪?”

“你……”黎玉珊被這麼一搶白,頓時語塞,瞪着大眼看了蘇易半晌。

“我看你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吧?小人得志?哼,我還真是想看看蘇經理什麼時候才能‘小人’一回,就怕永遠‘小人’不起來,平白無故遭觀衆白眼。”

囂張氣焰又開始升起。

蘇易無奈地在心裡嘆氣,突然,一陣溫熱感自腰間傳來,隨即,淡淡的古龍水味,飄蕩在她的鼻間。

“什麼白眼黑眼,這種場合也能討論得這麼熱烈?”磁性的男聲慵懶又性感地在她耳邊響起,她側過臉看過去,出現在她面前的是一張俊美得足以讓男人女人都過目難忘的臉——是於大少。

現場突然安靜,原本還打算繼續聒噪的黎玉珊一愣,呆呆地看着這個男人貼近蘇易。

“這位小姐是?”於大少揚起笑,看着黎玉珊,隨即又轉過頭去,牽過蘇易的手,“親愛的,你不給我介紹一下嗎?”

黎玉珊瞪大眼,一時間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麼——什麼叫做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什麼叫癩蛤蟆真的吃上了天鵝肉?看,這個女人,無才無德無貌,而她身邊這個舉止優雅的男人,竟然這麼……Perfect?

蘇易笑了,很顯然被黎千金的表情取悅:“是一位‘舊識’,很久以前認識的。”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在法式餐廳裡都能討論得這麼熱烈,老鄉見老鄉不是?”於浚偉這下才如夢初醒,表情很愉快。他立即伸出手到黎玉珊面前,“鄙姓於,於浚偉。”

“你是……蘇易的男朋友?”黎千金的臉上仍舊是不可思議的表情。

於浚偉卻像一點也沒察覺:“是啊,你可以和小易一樣叫我‘浚偉’。不過不瞞你說,別看我們家小易平時都一副正兒八經的樣子,其實她私下都不叫我名字,她喜歡叫我‘人蔘’,然後讓我管她叫‘醋桶’。人生何處不相逢,小姐你說是吧?所以我和我們家小醋桶才能在茫茫人海里相遇。”說着,他甚至萬分留戀地再回頭看蘇易一眼,那眼裡的無限寵溺,簡直比燈光還耀眼。

蘇易和Vivian在同一分鐘同一秒,自胃部涌起一股欲嘔感,不過,她們當然控制住了。

“去吧,去風光吧。”Vivian舉起酒杯,眼裡傳遞出的信息是愉快的。

好吧——既然如此,她笑了,款款地站起身,以最娉婷的姿態挽住全場最帥的男士。

然後,她輕輕地朝黎玉珊一笑,勝利姿態已盡在不言中。

沒辦法,誰讓她手上挽着的是這個男人呢?

最好的牀上用品是男人,最好的較量品當然也是男人。更何況該較量品還不會隨着潮流的變遷而過時,歷久彌新,經典耐用。

兩兩相對的熱烈氛圍中,蘇易忍功再好也藏不起滿心的愉悅——是啊是啊,黎玉珊挽着的男人的確要臉有臉,要身材有身材,要氣質有氣質,活脫脫一商業成功男。但,她蘇易挽着的是誰——於浚偉!這個更有臉更有身材更有氣質,幾乎不需要刻意表露全身上下就散發着低調奢華感的大帥哥。

這一回合,蘇易勝了。

她甜蜜地看着黎千金:“怎麼樣,黎千金終於見識到我的‘小人’了嗎?”

“你……”

“不過你也別太興奮,其實將來還是有機會再見的。”她很好心地寬慰黎玉珊,於浚偉則默契地適時掏出名片奉上。那上面,比外貌比品位更有震撼力的身世背景更是讓黎千金直了眼——於氏外貿的副總,那個據說是於氏未來接班人的……於家獨生子?!

“你就是……”

“於浚偉。”他微頷首,在身世背景的烘托下,個人魅力無可救藥地飆漲再飆漲,“請多指教。”

哦,快看黎千金那一臉癡呆樣。

蘇易心情愉悅,從來都沒發現,原來小人得志的感覺是這麼好。

黎千金不知是氣憤還是窘迫,總之,臉色發青。而她挽着的那位先生,卻從頭到尾不發一言。

在這場女人的戰爭裡,他似乎從頭到尾都不想參與。

“你男朋友看上去很冷淡呢。”蘇易揚起嘴角,挽着於浚偉的手這下鬆開來,向前兩步走到黎玉珊身邊,“其實男人呢,並不是只在炫耀時纔有用的,最主要的還是得在人前人後都對你夠上心。你看你那位男朋友,冷冷淡淡的,哪像個熱戀中的人?想我跟浚偉都交往七年了,人家說七年之癢,可也比你們熱多了。”

“你——”

“嗯?”蘇易眨眨眼,甜蜜又無辜地看着她。

看吧,這就是惹毛她蘇易的下場。不是不報,時機未到。

而時機一到,呵呵呵——接招吧!

“Waiter——”纖纖玉手輕揚起,蘇易一邊朝黎玉珊微笑着,一邊招來侍者,“我們可以點單了。”

聽及此,黎玉珊也立即如法炮製。

兩份菜單送過來。

一接過菜單,黎玉珊連忙轉過頭,聲音突然間溫柔得不像話:“浩良,你想吃什麼?”

“先坐下再說吧。”可男人依舊一臉漠然,環顧四周只忙着找座位。

真冷淡呀,可憐的黎千金。

蘇易笑着,不同於黎玉珊的刻意溫柔,她看也不看周圍一眼,頭連回都不必回地吩咐道:“浚偉,那紅酒不對我今天的胃口,你去重選一瓶,剩下的——你知道我想吃什麼吧?”

“當然。”

“該怎麼管教自己的男人,看來,黎千金還是得和在下小學兩招呢。”

“你——”

蘇易愉快地露齒一笑。戲演完了,來個完美的退場吧。

就這樣吧,夠了。她轉過身,叫於浚偉坐下點餐。

然而,說時遲那時快,她的臉上倏地傳來一陣刺痛——“啪——”清脆的巴掌聲在偌大的餐廳裡響起。

“黎……”她一吃痛,詫異地擡起頭,可是眼一定——面前的人,不是黎玉珊啊!

“你……”她瞠目結舌地看着這個明明不認識的女人。

而不知什麼時候出現的女人卻一點也不像是不認識她:

“賤人,浚偉原來就是被你纏上了纔要和我分手!你可真夠不要臉的,什麼叫做你們交往了七年?我們一小時前才分的手,什麼叫做你們交往了七年?”

蘇易目瞪口呆,半途插出的程咬金,咬得一夥人猝不及防。

她睜大雙眼,好長一段時間都沒反應過來,愣愣地看着女人。半晌,她突然像想起了什麼,目光倏地移到於浚偉身上。

而這個男人,此時此刻竟用手撐着太陽穴!

見鬼的,他竟然又在揉太陽穴!這不是每次他遇到麻煩時的習慣性動作嗎?

“於浚偉!”蘇易一怒,霹靂獅子吼立即響徹整個餐廳。

這個該死的男人,竟然再一次讓她在衆目睽睽下成爲這種角色,而且……而且,是在黎玉珊面前?!

“於浚偉……”她的聲音下一秒被女人啼哭聲蓋過——“浚偉,你竟然爲了這個女人和我分手?她到底哪點好,比我漂亮還是比我溫柔還是比我有錢,你竟然爲了她和我分手?”八點檔老牌劇場再一次轟轟烈烈地上演,轟轟烈烈地摧毀了她好不容易排演好的一切。

蘇易擡起頭,看到的就是黎玉珊興奮的臉——“天哪!”她誇張地指着蘇易和那個啼哭的女人,“不是吧?蘇易你又幹了這種事?七年前這樣,七年後又這樣?

蘇易,你也太不上道了吧,丟不丟人哪,你都成職業小三了……”

“夠了!”

“閉嘴!”

在場的兩位男士突然間同時發出聲音,於浚偉氣憤地瞪着這個火上澆油的女人,而黎玉珊身旁的男士,則是忍無可忍地打斷她——“你到底要不要吃飯?”

“要,要。”可是,眼前的戲碼多精彩呀,她怎麼能捨得錯過?

黎玉珊一邊應着,一邊還愉快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我說蘇易,你這樣……唉,怎麼說呢?我說你是不是搶人家男人搶習慣了?”

“黎千金……”突然,在一邊當了許久觀衆的Vivian站起,也不管酒杯仍握在手中,就筆直地朝黎玉珊走過來,“鬧了一整晚,還不累嗎?”

“怎麼會?好戲纔剛上場呢。”

“是嗎?那您真是辛苦了,真該犒勞一下。”說着,美麗的女子風情萬種地來到黎玉珊面前,帶着無害的優雅微笑,那隻握着酒杯的手稍一擡,沒有任何預兆,“譁”的一聲,一整杯的紅酒順着黎千金的裙子滑下。

“你……”黎玉珊呆住。

氣氛頓時凝結,就連那個正和蘇易鬧着的女人也一愣。

“真對不住,一時失手。”Vivian優雅地笑了笑,同時,瞥了眼黎玉珊身後的男人。

照理說,黎玉珊就算呆住了,她身後的男人也應該替女朋友討公道吧?

可讓人意外的是,這男人竟然還是冷冷的,只是在紅酒招呼到自個兒女朋友身上的那一秒,眼裡有某種忍無可忍掠過。

“你……你竟敢潑我?!”一分鐘後,被潑的人終於反應過來,“你這個女人!”

不到半秒,黎千金的小姐脾氣開始擡頭,從最近的餐桌上隨便抄起一杯什麼就要往Vivian身上倒。

“夠了——”可是,她身邊的男人卻拉住了她——是的,這男人的容忍已經到極限了——“回去換衣服。”

“可是……”

“鬧夠了沒有?”他不耐煩地瞥了眼她身上的酒漬,隨後,不顧衆人的驚訝,轉身往餐廳大門走去。

整個寬闊背影傳達出的就只有兩個字——“丟人”。

下一秒,行動的人不是黎玉珊。

蘇易在一干人反應過來之前,狠狠地瞪了眼成事不足的於浚偉,隨後,也朝大門走去。

狗屎,她真是受夠了!

“醋桶……醋桶……”

第三個行動的也還不是黎玉珊,於浚偉看蘇易一走,連忙趕上去。

寥寥淡淡的餐廳音樂繼續響起。

一旁的服務員小心翼翼地說:“各……各位,可以……就座嗎?”

“醋桶……醋桶……”於浚偉一把拉過蘇易的手臂,“蘇醋桶——”

“見鬼!誰是醋桶?你那桶偉大的醋還在餐廳裡!”蘇易甩開他的手,一臉怒氣。

於浚偉很無奈:“我真不知道她會在這個時候闖進來。”

“那你總該知道和女朋友分手後的三十個小時內不可以靠近我吧?都警告你多少遍了?!”

“我這不是看你被人欺負,想幫下你嗎?”

“這麼說還是我的不對了?”

“我……”於先生百口莫辯,看着這隻醋桶氣得臉色烏黑。

但他也真的很冤啊,不過就是本着助人爲樂的出發點,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雖然說結果出乎意料了點,但,他的本意是好的啊。

再說了,這隻醋桶在那個笨女人出現之前,不也演得開開心心,樂得眼睛鼻子就差沒擠到一起了,什麼叫做小人得志——這也算是人生一個很不錯的體驗了吧?但,結局一出差錯,他這個最大功臣就在頃刻間變成了最大漢奸。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去你的不是故意的!老孃就活該倒黴被你那些白癡前女友一次次潑涼水甩耳光?我招誰惹誰了我?上一次是沒創意地被潑咖啡,這次是更沒創意地被甩耳光,而且是在黎玉珊面前!”

“那下次讓她們創意點……”

“於浚偉!”

“……”

“你給我去死!”

餐廳裡,Vivian點完餐後把Menu交給服務員,透過玻璃窗,她似乎可以聽得到外面那一男一女的對話。

因爲她習慣了,于帥哥被蘇小姐教訓的場面幾乎就是她生活中最具標誌性的風景。風風火火地大吵後再神不知鬼不覺地和好,前後時間她曾做過觀察,他們之間的“戰爭”不超三天。

在Vivian的總結陳詞中,這位於氏接班人平日最大的娛樂,就是使出渾身解數把股票蘇惹到抓狂加崩潰,然後再抓破腦袋誠心誠意地請求股票蘇大人有大量,不要和他這小人計較,周而復始,樂此不疲。

當然於大帥從不這樣認爲,在他的自我辯白中,這些行爲都是無意識的,是客觀的——中途殺出個前女友,你說這是他能控制的嗎?你說他能願意嗎?開玩笑,他怎麼可能願意呀!

所以,于帥哥說他是無罪的。

無罪的於浚偉就這樣在城市最繁華的街頭,不顧他人指指點點,誠心得就差沒跪下來給女人磕頭了。可這女人竟然還狗血地不領情,冷着臉手一揮,攔了一輛TAXI揚長而去。

這就是今晚這場飯局的結局。

Vivian無奈地搖了搖頭,從桌上拿過煙盒。

看來,這一瓶昂貴的紅酒今晚只能和這個女人分享了。

“照你這樣說,浚偉和那個女人……呃,蘇小姐,真的只是好朋友的關係?”

林美妮有點心虛地問,剛纔甩蘇易巴掌的氣勢早已蕩然無存。

Vivian還是很優雅,回答:“是的,我們三個就是那種好到不分性別的朋友。”

“那怎麼辦哪?我害他們吵架了?”

“應該沒事。”優雅的Vivian啜了口紅酒,氣定神閒地說,“保守估計,他們應該在三天內就會和好。來,我們乾一杯。”

3.友達以上,戀人未滿

Vivian果然英明,Vivian就是料事如神。

第三天下午,於浚偉和蘇易又風風火火地相邀出現在她眼前。不過這一回地點不再是昂貴的法國餐廳,而是她自己的咖啡廳。

她叫Vivian,她的咖啡廳叫Venus。於浚偉和蘇易拌嘴的聲音就這樣出現在Venus裡。

“我說讓你去我爸公司你又不去,整天在那破證券公司幹嗎呢?升職又那麼難,這不,瓶頸期來了吧。”

“吵死了,那你呢?你爸不也整天叫你回公司上班,你還不是成天抱着幾幅破畫,去上個班還要人家求爺爺告奶奶?”

“那一樣嗎?”

“怎麼不一樣了?你以爲你那破畫室比‘東宇’有前途嗎?太子爺不做跑去學人家當什麼自由畫家?切,你以爲凡·高誰都能當啊?就你那點破天分,我呸——”

“真好,看到你們雨過天晴,真是讓人開心。”Vivian微笑,一看到兩人跨入Venus,立即很識相地走到吧檯後面去,開始磨豆準備煮咖啡。

“你錯了。”風流倜儻的於公子今天還是這麼倜儻,外加一副搞定了某事的自滿,“我們是昨天,確切地說,是昨天早上九點半就雨過天晴的。”

“這麼快?”高情商的Vivian當然也要配合人家,做出一臉崇拜外加不可思議狀的模樣。

“那當然,邊際效用遞減規律嘛。”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生氣個三天,第二次就可以省一點,第三次、第四次嘛……越來越少,少到最後,呵呵,結果,我們聰明的Vivian應該猜得到吧?”他擠擠眼,最後那個結果沒有說出口,但是那神情那動作那語氣,早已無聲勝有聲——最後嘛,她就會逐漸習慣了。

“於浚偉,你是想死嗎?”蘇易在某人背後狠狠地擰了他一把。

“喂喂喂,謀殺啊?很痛啦!”

“你也會痛?”

“幹嗎不會?我是人,又不是醋桶……”

Vivian在一旁搖着頭笑:“你們就是非得這樣,難怪咱醋桶要一次次挨耳光。”

Vivian說這句話是有含義的。

但凡熟悉蘇易的人,都以爲她和於浚偉最終會走到一起。

即使沒有一個類似天長地久的結局,至少也要曾經深愛過。當然,這些人裡曾經包括他們的共同好友Vivian。

所以每次於浚偉把蘇易整到抓狂再自己很抓狂地想方設法哄妥她時,Vivian總是這樣說。

可事實上呢,他們並不是。七年前不是,當然七年後的今天也不是。

在蘇易看來,他們之所以那麼看好她和於浚偉,完全是出於某種對偶像劇言情小說的憧憬,出於女性對天物不忍暴殄的珍愛。因爲她和於浚偉的相遇相知,在某種層面上來說,真的算得上是一段浪漫的偶像劇情——大家都這麼說。

其實本來不應該是那樣的,因爲那時的蘇易根本不想認識任何人。那時的她被那個自稱是她父親的男人指着鼻子大吼“滾出去,從今天起你不是我女兒”,然後全世界紛紛背離。

那時的她覺得世界一片荒蕪,當然她想,這世界上怎麼會有溫情的人?

然後她就走了,抱着那隻和她一起被扔出家門的古奇行李箱,坐上公交車前往就讀的大學。

那時她還在念大一,離下學期開學還有幾天,學校不讓住宿。

蘇易在學校附近找了家賓館,夜深時躺在陌生的牀上回想她犯的讓父親母親甚至整個家族顏面盡失的巨大錯誤。她一邊回憶一邊問自己:這個錯誤真的有這麼嚴重嗎?嚴重到從此以後我再也無法回家了嗎?

但是她想了很久很久,始終也想不到答案。

無解的思考是痛苦的,她痛苦到失眠,失眠很久後又終於在天邊開始泛白的時候睡過去。

這時於浚偉出現了,當然,不是在夢裡。

她夢裡出現的還是父親對着她大吼大罵的樣子,蘇易看到他高高地揚起手往她臉上甩過來。但他的手還沒碰着她的臉,刺耳的手機鈴聲響了。

不知是哪裡響的,但是很大聲很尖銳,彷彿是近在眼前的聲音,一直響一直響,響到蘇易終於從夢境中掙扎出來,才發現是手機鈴聲。

她從牀頭扯過包包找出自己的手機,可是奇怪的事發生了——屏幕上根本沒有來電顯示。可是,NOKIA最經典的那款鈴聲還是在響。在半夜三更偌大的空蕩房間裡,詭異地形成一陣不知來源的聲響……原本還迷迷糊糊的思緒突然一陣靈光,蘇易的心一時間提到嗓子口,某種靈異的念頭倏地閃過,衝擊着她還不是太清醒的神經。

鈴聲依舊在響。

響了不知有多久,終於,它終於停了。

寂靜的空間裡,她幾乎只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怦怦,怦怦”。

然而兩秒後,鈴聲又響起!

蘇易幾乎要尖叫了,努力用了三分鐘極力壓制住快要跳出胸口的心臟,認真辨別。很久很久,突然發現那個聲音來自於枕頭底下。

她用顫抖的手拉開枕頭。果不其然,一支NOKIA手機正躺在她的枕頭下。

打電話過來的男人不像鬼片裡那樣發出驚悚的聲音,他的聲音很溫和,帶着絲絲倦意傳入耳:“你好?”

但是蘇易驚魂未定,一句簡單的“你好”不足以讓她說服自己這不是靈異事件。

“你好?”對方又問了一句。

蘇易仍舊沒有出聲。

“喂?”不一會兒,對方又問了一句。接着不待她開口,讓人鬱悶的事發生了。

“壘猴啊(你好啊)。”只聽對方稍頓了一下,用粵語問了一句。

“俚系詳啊(你是誰啊)?”半晌得不到迴應後,對方又轉成閩南語。

“Hello,who"sthat?Sorrytotroubleyou.”最後,他竟然轉成國際通用語!

敢情這位先生懷疑她不懂國語所以聽不懂他的話?看她半夜三更遇到了怎樣一個傻B!

蘇易的大腦在這時突然清醒,怒氣也跟着揚上來,不待他再繼續扯出韓語日語法國語,她的罵語也脫口而出:“你有病啊?三更半夜打電話來練口才嗎?變態!”

對方愣了一下,好半晌,才以不確定的聲音問:“真的有人?”

“不然是鬼嗎?”

“真的有人啊。”這一下,電話那頭傳來男人興奮的歡呼,“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請問你是在客來賓館35號房嗎?我剛剛發現手機不見了,找來找去也找不到。因爲昨晚我是在那兒過夜的,我就想可能把手機落在那兒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手機裡存了一些重要資料,我一着急就給忘了時間了。打擾你了。”

男人的語速很快,帶着興奮。

不過好在他的每句“不好意思”都說得很誠懇很用力,蘇易高昂的怒氣才稍稍消減。

天邊的魚白逐漸擴大,就在一瞬間,天地相接的某一處突然完全亮起來,緊接着天就亮了。

蘇易輕嘆口氣,對着電話說:“好不容易纔睡下去,結果被你吵醒了。”

“對不起對不起。”對方的聲音馬上又盈滿十二分誠意,“要不我請你吃飯吧,就當是賠罪,好嗎?”

“你是想拿回你的手機吧!”她冷哼一聲,很不客氣地拆了他的臺。

男人笑得訕訕,一副詭計被識破的樣子。

就這樣她認識了於浚偉。在大學城最好吃的那攤豆漿油條前,這個男人等在那裡。

Vivian說你可真幸運,住一晚賓館就能結識到這麼個大帥哥。

“你知道他是誰不?他可是上一屆學生會的主席,老爹是外貿界的大腕呢。你竟然就這樣誤打誤撞認識他了,而且還是以這種充滿戲劇的形式。”

她說蘇易啊蘇易,你想過這是一個好的開始嗎?

蘇易說好的開始就該有好的結局嗎,這世上多的是擦肩而過的人。

Vivian不以爲然地哼了聲,目光突然移到教室外的某一處,然後亮起來:“看看看看,說曹操曹操到呢。這不,於浚偉就在這裡。”

她轉過頭去,就看到於浚偉正站在教室窗外,朝她露出好看的微笑。

很多人問過蘇易那時於浚偉是不是在追她,不然這麼一號大帥哥怎麼成天往女生宿舍跑。

她說應該不是吧,他沒向我表白過呀,而且於浚偉說他喜歡高挑的有古典美的女子,就像迎新晚會上那個當女主持人的周諾。

而那時的蘇易就一頭清湯掛麪的短髮,衣着普通,不化妝也不做頭髮。在美女如雲的師範學校裡着實乏善可陳。所以於浚偉總是說:“蘇易啊蘇易,你怎麼這樣呢,沒有古典美也就算了,連打扮也不打扮,看,這下連現代美也沒了。”

這就是於浚偉眼裡的蘇易,有什麼辦法呢?宣稱愛潮流有品位的於少爺向來只喜歡美女,而且是美得很不俗的美女。不過也好在她本身就對這一類型的男士沒興趣,兩人剛好一拍即合,狐朋狗友湊合着一當就是六七年。

平白辜負的,就是那堆把他們當男女朋友的同學。他們總是說:其實啊,於浚偉和蘇易早就是一對啦。

如果不是一對,怎麼會動不動就黏到一起舉止親密而且看上去那麼像一對?

可事實就像我們都明白的,愛情需要一個燃點,就像激情。細水長流的相處總是太溫和太容易把感情平淡化,於是燃點變高了,周遭氣溫降低了,然後一直是朋友的男女就永遠都是朋友了。

所以,這世上有多少看上去很像是一對的男女,其實也不過就是友達以上戀人未滿的形式。

而蘇易和俊友于浚偉,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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