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再一次交鋒,完勝
蘇易在寫字樓里加班查看黎氏的資料,上司老何說她已經很久沒這麼拼命了。
“怎麼,這筆Case志在必得?”
“那當然。”蘇易朝他笑一笑,接着看手頭上關於黎氏的資料。
上面說黎老先生的外貿事業在2008年金融危機的撞擊下潰不成軍,百分之八十發往美國的產品都被退回來了,公司需要暫時轉移經營重點。而在今年實體企業都欣榮不起來的市場條件下,金融無疑是最好的投資方向。
所以他找上了“東宇”,也撞上了蘇易。
有時候命運的安排就是如此詼諧,你能說不是嗎?
至今她仍清楚地記得黎先生當時指着大門對她吼“滾出去”的場景。即使當時的他看上去是那麼生氣,可她就是知道其實他是那麼害怕。某種醜陋的陰謀在他大腦裡鬥爭,最後陰謀勝了,她敗了。
沒有人知道這一切背後的真相,滿屋子的人誠惶誠恐,包括那個懷胎十月生下她的女人。他們只說她犯了錯,讓人羞恥的錯。可是這麼多年來她到這一刻仍不清楚,世界上那些關係夠親密的人,是否只要錯誤夠巨大就可以割捨?
一個尖叫聲打破了蘇易遙遠的記憶:“天哪,蘇經理,你不是整晚都沒回去吧?”
助理Mary剛好打開辦公室的門,一跨進來就看到她。
蘇易這才發現自己竟在公司裡坐了一個晚上。
但她還沒有說話,緊接着,尖叫聲再次從Mary口中迸出來:“天哪!”
“怎麼了?”
“經理你快看!”就像看到巨型恐龍,Mary突然奔出去拿進一臺筆記本,“蘇經理,完了,完了,大市狂瀉!”
2009年原本走得順風順水的股市在八月突然急剎車,在全世界的環保倡導下,股市也一片綠油油,嚴重打擊了大片投資者看好股市的堅定。
不久後,寫字樓的電話開始響起來,這兒響那兒響,大堆大堆的客戶紛紛來電,或請教行情或尋求慰藉。
上司老何一到公司就直奔她的辦公室,一臉愁容地告訴她不好了,好幾個原本有意的投資者臨時反悔,包括黎世軒。
“我和他們聯繫了,下午就過去找對方詳談,不然個個都這樣反悔我們要怎麼辦?”老何一臉嚴峻,一邊說着一邊遞給蘇易一個綠色文件夾,“這是黎氏的資料,你下午就去,我要飛一趟溫州找其他投資者。”
“什麼?不是說下個月嗎?”
“現在都什麼時候了還下個月?!”
“可是……”
“別可是了,馬上就去。”
說着,綠色文件夾就這樣躺到她手裡,帶着黎先生的聯繫電話。
有時候這世界的變化就是這樣,七年後當她重新站到這個地方,曾經不快樂的記憶在這幢重新裝修過的別墅前,找不到太多相似的痕跡。可是她的腦海裡卻不斷浮現着當時的情景,那個男人就在別墅門前,就在那裡,就是那裡,把她的行李扔出來,說:“滾出去,從今天起你不再是我女兒!”
從那時起,她,現在的蘇易,一度的黎景希,和這棟房子這一家姓黎的人沒了任何關係。
自嘲地對自己笑了一下,蘇易重新調整心情,走上前按門鈴。
來應門的管家透過大門欄杆看她:“是‘東宇證券’
嗎?”
“是的,勞煩您,我找黎先生。”蘇易微笑着對她說。
管家打開大門:“麻煩你了小姐,黎先生因爲身體不適,這陣子都在家辦公,有勞你特地趕到郊區。”
“沒事。”她維持着微笑,但這笑,達不到眼裡。
這裡的一切比起當年發生了一些變化。大門換了,玄關處也重新裝修,她走進大廳裡,觸及眼的色調全部換成金黃色。
可是蘇易腦海裡無法控制地浮現着當年的場景。
如今她來到這裡,竟是爲了極其現實的金錢交易。
變數,這就是變數。
“周小姐,這位小姐就是‘東宇證券’的,來找先生。”
管家的聲音打斷了蘇易的沉思。
她立即回過神來,看到一個高挑的女子正站在客廳中央,看上去很有古典美的臉上,嘴角揚起,朝她點頭微笑。
“你好,我是黎總的秘書,黎總現在正和黎太太在陽臺喝下午茶,您介意稍等一下嗎?我馬上通知他。”說着女人用手勢請蘇易坐到沙發上,立即往陽臺走去。
金黃色的大廳裡頓時安靜下來,爲詳談而備的資料在旁邊躺着。
很多很多年前,誰又會想到今天他們會以這樣的形式再見面?畢竟,她也曾以爲此生此世再不會踏足這棟別墅。
“小姐,麻煩你走這趟了。”中氣十足的聲音從一旁傳來。一時間,這種感覺是那麼熟悉。
蘇易的手竟然不爭氣地發起抖來,她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緩緩地轉過臉,就見眼前的男女紛紛一震——“是你?”
“小易?”
不到一秒,不,不到半秒,前面的兩人臉上風起雲涌,全部換上巨大的驚異。黎太太甚至一抖,放開原本扶着黎先生的手。
“小易?真的是你嗎小易?”她完全不確定到底自己看到了誰——幾年不見了?有七年了吧!她一時間激動地向前邁出一步,“小易,你是不是小易?”
蘇易沒有迴應,蘇喬雲激動得有點控制不住腳步,直直地向她奔過來:“小易,讓媽媽看看小易!”
她伸出雙手顫抖地握住她的,眼裡一時間充滿淚水。
蘇易的嘴角忍不住揚起一抹弧度。是感動?錯,是諷刺!
“黎太太,抱歉,我是來談合同的。”驀地,她淡淡地開口,對着眼前的女人扯出一抹禮貌而生疏的笑。
蘇喬雲一時愣住,原想撫上她臉頰的手就這樣定在空氣中。
“小易……”她喃喃地看着蘇易。
“我姓蘇,是‘東宇證券’的營銷經理,今天代表公司來和黎先生討論投資事宜。黎太太,麻煩您鬆手,我想大家的時間都很寶貴。”
大廳裡一時陷入一陣沉默。
她成主角了?對,就和當年一模一樣,她成爲另一個劇本的主角。
不着痕跡地鬆開黎太太的手,蘇易看向黎世軒。他的臉上還是震驚的表情——是的,震驚,震驚的同時帶着尷尬,還有一抹稍縱即逝的……狼狽。
她心裡不禁閃過一絲諷刺。
“黎先生,我們可以開始談合約了嗎?”
蘇易隨着黎世軒走進書房裡,秘書跟在後面,還有一臉尚未平靜的黎太太。
氣氛很壓抑,黎世軒一直沒有說話,蘇易也就不再開口。
幾個人一個跟一個地上樓。到了書房,蘇易隨着黎世軒走進去,蘇喬雲卻在門前停住了,進了不是退也不是。
“我想我們應該把重點放在合約上,不是嗎?”許久沒有人說話,蘇易看了眼黎世軒,打開文件夾把資料遞到他面前,“我們‘東宇’非常有誠意想和黎先生合作,不過黎先生您這邊似乎有點疑問,是因爲這個月的大盤走勢嗎?”
資料被遞到他面前,強迫黎世軒撇開私人恩怨。
她想速戰速決,因爲不想在這裡多待一秒。
是的,她的小拇指微微地顫抖着,儘管臉上是訓練有素的微笑,可是她心裡,她心裡強烈地想跑出去。
黎世軒拿起資料,臉上依舊是五味雜陳的表情:“小……呃,蘇小姐。”
蘇易在心裡冷哼——蘇小姐?
哼!
“這個月的股市看上去不太穩定,我不想貿然投資。”看得出他正在壓抑心裡的某種情緒。
也對,從父女轉變成合作者的確是一件比較不尋常的事。
尤其還經歷過那種不尋常的充滿陰謀的“決裂”。
“其實您應該爲此感到高興的,”蘇易拿出專業的一面——即使厭惡這個地方,但她一定得對得起自己的業績對得起公司,當然,最主要的還是要對得起自己的年終分紅,“大市下挫從另一方面看,是爲投資者提供一個建倉的機會,現在大盤還在三千三百多點,誰知道它會跌到哪裡?但黎先生,以我們專業的分析來看,我可以向您保證,這一輪的調整不會少於八百點。”
“什麼?”黎世軒睜大眼,在巨大的數字變動面前,他一時忘記了方纔不自然的氣氛。
果然呀,生意人就是生意人。“利”字面前,還有什麼算得上重要呢?
“您不必緊張,這對您來說絕對值是個好消息,畢竟您的錢還沒進去不是嗎?”她控制着內心的諷刺,不讓它光明正大地流露出來,打開資料翻到數據圖上,遞到他面前,“三千多點的行情從前半年的漲速來看的確是高了點。不過一旦調整下來就是一個很好的買入機會。”
蘇易指示着文件止的圖表,密密麻麻的圖表上顯示着大盤這一年來的走勢:“兩千多點在歷史上不算高位,您應該知道上一輪的調整是從六千多點開始的,歷史上有過這麼高的記錄,說明未來的大市不可測量。我們如果能把握這個機會進入,您覺得您的資金在不遠的將來會怎麼擴大呢?只要有心等待,不遠的將來大盤完全可以走出兩千多的低點,如果這個機會您沒有把握住,就真是可惜了。黎先生您想想,這是非常淺顯的道理。許多投資者往往會被下跌嚇到,把錢揣在手裡不敢投資,卻在這樣的擔心下錯過最好的買機。”
黎世軒皺起眉頭,牢牢地盯着資料上的圖表。半晌,他的手指指到圖表上:“但現在我們並不確定它會跌到哪個位置,也不確定會跌多久,如果我現在把錢交給你們,大盤卻一直下挫,我的資金不是得不到最好的利用?要知道兩千萬的資金即使不用來週轉,存到銀行裡一個月的利息也不是個小數目。”
“不不,黎先生,您可能還不太清楚現在各銀行的利率調到什麼程度了吧?通貨膨脹越來越嚴重,銀行就那點利率,恕我直言,您的錢如果不投資,放在銀行裡只能貶值,而且外貿行業今年也不是那麼好做,不是嗎?”
黎世軒的眉頭鎖得更緊了,就像被提出到痛處,他的擔憂一下子寫到臉上。
2008年的金融危機呀,真是害慘了這一行外貿商。尤其是和美國合作的那一列。
“美國雖然宣稱開始走出金融危機,但次貸問題是積儲了大半個世紀的,要走出這種低迷,絕對不是奧巴馬就能輕易解決的事。相信這一點,黎總裁應該比我更有體會吧?”
蘇易含笑看着他,彬彬有禮。黎世軒的目光在資料上逡巡,好半晌擡起頭來,目光和她一接觸,立即又閃過一抹不自然的神色。
嗬,這個老男人。
他在掙扎吧?也許他很想把所有注意力集中到文件上,很想把對面這個小丫頭當成純粹的合作者。但他在這種毫無預備的情況下和這個該死的丫頭見面,七年前的一切突然全部涌到腦海裡。
怎麼,怎麼,難道他還想像當年那樣,明明是那麼害怕,卻硬是裝得那麼生氣?
哼,真是笑話。
現在的她,早就不是七年前那個任人拿捏的小女孩。
蘇易站起身來,不待黎世軒開口:“黎先生,我今天來的目的當然不是爲了讓您儘快簽約,我只是想向您解釋風險和機會的並存性。這是合約的樣本。”她從包裡拿出一個牛皮袋,“您可以先過目。如果不想進行這項投資,當然大可直接把它扔進垃圾簍裡。不過如果您決定信賴我們,隨時聯繫我,我會讓秘書帶正本過來。”
言下之意很明顯,這個地方,她不會再踏進來。
說着蘇易朝他點頭示意,把牛皮袋放到黎世軒跟前,轉身向房門走去。
蘇喬雲仍然立在那裡,帶着尚未平靜的表情。
“小易……”她欲言又止,就像存積了一世紀的話想對她說。可是話一出口,又啞然無言,只是站在那兒,帶着希冀的神色看她。
蘇易禮貌地向她頷首,快速走出房間。
“小易!”黎太太急急呼喊,在她經過門口時抓住她的手,“小易……”
蘇易在她的拉扯下頓住腳步。
場面一時間沉默。黎太太似有無數話要說。可是說什麼?
當年,是她先放開了手。
所有人對她怒目以待的那一刻,她,蘇易一直相依爲命的母親,沒有站到她身邊。
“黎太太,時間不早了,司機已經在外面久候。”蘇易沒有看她,一邊淡淡地說着,一邊試圖掙開她的手。
可是她抓得更緊了,像在腦中努力構思要說的話,卻始終拼不出來。
如果這一幕發生在七年前,如果黎太太在她被掃出黎家大門時這樣抓住她,也許蘇易會淚流滿面感激涕零。可是它遲了。
有些事一轉身就是一輩子,錯過之後,從此蘇黎成陌路。
她的嘴角輕輕揚起一抹自己都想喟嘆的笑。這一次,真的掙開了這雙手。
管家領着蘇易走下樓,這一個在之前排練過無數多次、設想過無數種可能的商務談判終於還是結束了。
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蘇易提了提神,朝着大門的方向走去。
然而,一個預告不幸的聲音還是傳入她耳裡——“喲,蘇經理,難得光臨呀。”
蘇易轉過臉去,看到的正是她在本月已見識過兩次的黎千金,正坐在沙發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有夠狗屎,這個月她到底是走了什麼運,不但接了個這種破案子,還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遇到這個破女人?
不過,她這下也沒心思再陪這隻火雞了。
稍稍頓了下腳步,蘇易就決定當成沒聽到,繼續往大門走去。
“站住!”彷彿被她無禮的態度惹惱,黎玉珊倏地站起來,“怎麼,有臉進這個家門卻沒臉見我?”
沒臉見她?
嗬,這下,就算她股票蘇再疲憊再不想說話再懶得看她,可還是忍不住笑了,而且是那種真的真的覺得很搞笑才發出的會心的笑容。
“黎千金,才幾天不見,怎麼您的臉皮又厚了?哪家醫院做的整形?”
“你!”
“行啦,婆婆媽媽的,本小姐今天是來工作的,沒時間陪你話家常。”她懶懶地說,順勢撥了下劉海兒。
天氣還真熱。
黎玉珊這下才恍然大悟:“哦——我就奇怪呢,原本聽說這次的談判對象是個年輕的小姐,我就說誰那麼厲害,年紀輕輕就能爬上‘東宇’營銷副總的位置,原來又是蘇小姐你呀。
這下我就不好奇了。看來蘇小姐一定又用了當年的老招數了吧?可否透露一下,是哪位高層的牀那麼好跳,讓你蘇小姐一躍三級跳,跳到我家耀武揚威呢?”
“玉珊!”黎玉珊話音甫落,蘇易也還沒想到要怎麼回覆,身邊那個中氣十足的聲音已先她一步響起,“你給我閉嘴!”
黎世軒不知何時也來到大廳,對着黎玉珊瞪眼。
“玉珊你在胡說什麼?”黎太太也一臉憤然。
可是她那點氣勢,向來驕縱的黎玉珊哪會放在眼裡?
越多觀衆在場,她的戲就演得越有勁。尖銳的大小姐聲音嚷得整個大廳像個菜市場:“怎麼?我說錯了嗎?我這可是在肯定她的求生技能呢。要知道一個年輕女人在外面,除了身體外一無所有,這種日子是多麼艱難哪。你說對不,蘇小姐?”
說罷,她甚至還轉過臉來,一臉好問地詢求蘇易的意見。
戲演得這麼好,她怎能不配合?
“是啊,黎小姐,這年頭怎麼做都難,要不黎總裁怎麼會找上我們呢?不過黎小姐您也別急着查哪位高層的牀好跳,就您旁邊這位先生,以小姐您的尊容,想維持長久關係我看還真是得下點工夫呢。這年頭外面的女人是一個比一個厲害,一不漂亮二不溫柔的女人怎麼跟人家論持久戰呢?我看你先別急着琵琶別抱,穩得住身邊這位再說吧。”
“你——”黎玉珊被她一堵,頓時接不了口,雙目圓睜地瞪向她,“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你認爲是什麼意思就是什麼意思咯。”蘇易淡淡地看她一眼,順帶瞥過仍坐在沙發上的男人。
他始終沒有出聲,就和上次在餐廳時一樣冷淡,冷眼旁觀着他那有個性的未婚妻在一旁大演仙人跳。
表面看上去這麼黏,次次碰面都貼到一起秀親密。可是這男人無一次例外的態度冷淡,無一次例外的冷眼旁觀,真讓人懷疑其感情的堅固性。
“你的男人不錯嘛,”蘇易輕笑,稍稍走近黎玉珊,壓低嗓音,“做人厚道點,要不然哪天惹毛了我,姑娘我可難保會一時興起,抓您那位英俊的未婚夫起來試菜呢。您不也一直想看看我到底多有魅力嗎?”
“就憑你?”
“就憑我,怎麼着?於利集團的少東都能被我收服,更何況是您身邊這位……怎麼說呢,看上去對您這麼——‘冷感’
的紳士?”
“你……”黎玉珊的臉刷地白了,就像被人踩到最薄弱的地方,一時間氣得說不出話來。
即使蘇易刻意壓低了嗓音,但相信以大廳的安靜程度,就算是最角落的管家也聽到了這句威脅。
“你敢?”
“爲什麼不敢?”蘇易看着她,笑容甜蜜。
說句良心話吧,其實她也就中等美貌,化下妝打扮一下也不過就文學系某班二號班花的水平。所幸的是,黎玉珊連二號都不如。
蘇易微笑着,黎玉珊怒氣衝衝,無疑眼前的笑容更加刺激了她神經的衝動,讓她開始口不擇言:“賤人就是賤人,你除了勾引男人還會幹什麼?別忘了當初我們家就差點毀在你手上……”
“夠了!”黎世軒怒吼,怒氣衝衝地打斷她的謾罵,“你給我住嘴!”
“爸爸……”
“住嘴!”
整個黎家陷入一陣壓抑的氣氛。
哦哦,看來是要內訌了。不過,又關她何事?
此刻她最大的任務就是離開這裡,回公司或者回家,繼續準備明天見下一位客戶的資料。
所以,蘇易提起包包,不再說任何的話,轉身走向大門。
身後某道注視目光始終無奈而悠長,伴隨着幾不可聞的聲音:“小易……”
可是太晚了。
大家都知道的,一切都太遲了。
司機把車開出郊區,靜寂的車廂裡飄着蘇打綠的那首《無與倫比的美麗》,妖嬈的男聲此刻是甜蜜的幸福的,就像在諷刺方纔的那一切。
從車窗看出去,城市的燈紅酒綠紛紛向後倒退,那一些看起來像煙花般脆弱的燈火,這樣肆無忌憚地照到心頭。
司機說:“蘇經理,剛剛我開車的時候,在車鏡上看到黎夫人在外面站了很久。”
“是嗎?”蘇易仍看着窗外,直到司機將車開到公司樓下,她下了車走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沒有再說一句話。
她不想跟司機講故事,就像一直以來不想對任何人講這個似乎是頗值得同情的故事,告訴他們在很多很多年前,曾經某一刻她也有爸爸媽媽,有很溫馨的家。可是某一天她犯了錯,全世界突然間站到同一戰線頑固地對抗她。包括她那從小相依爲命的媽媽。
她一直不清楚到底是爲什麼,爲什麼千夫所指的那一刻那個女人沒有站到她身邊告訴她不要怕。究竟是她犯的錯誤太過分太罪無可恕太不值得原諒,還是她太愛黎先生,抑或太愛黎太太的殊榮。她不知道,到現在仍不清楚。她唯一確定的是從那時起,這個女人便成爲“黎太太”而不是“媽媽”,然後時光流逝,她十遍百遍千遍地說服自己,對這個女人已無愛恨。
就像時光總是要過去的,沒有愛恨了斷關係的兩個人仍然是活着的。
二十二歲的那一年她大學畢業,她努力工作省吃儉用。她比“東宇”的任何員工都勤奮,每天早上五點起牀對着鏡子練習口才,以最流利最完美的語言把業務介紹給客戶。終於她的月薪和職位一樣快速地向上發展,終於她的銀行卡里有了一小片積蓄。然後,她把銀行卡連同向於浚偉暫借的另一張卡寄給黎太太。
蘇易告訴她,黎太太,這裡面是我大學四年四萬塊的學費加四萬塊的生活費。2001年至今六年的時間,銀行利率因通貨膨脹和通貨緊縮一調再調,我折中算了五分。六年共計兩萬四千元。
她把本息共計的十萬零四千元人民幣存在卡里寄給她,即使這樣做太詳細,詳細得有點不近人情。可是她告訴她:“黎太太,我是學經濟的,做的都是和錢有關的工作,麻煩您原諒我的專業。”
她在銀行卡背面寫上自己的名字,她甚至在外面的信封上寫下自己的住址。她那時候二十四歲,以爲有些事在這封有地址的信之後會有所不同。
可是沒有。
她太天真了,到二十四歲還那麼天真。那段時間,沒有任何人來敲蘇易公寓的門告訴她:“蘇小姐,黎太太想見你一面。”
沒有。
那封信,就像投入大海的石頭,沒有任何迴音。
她沿着街道一直走,走了許久,突然間,就像身體裡所有的力量全部被抽離,頹然地坐到一旁的梧桐樹下,把臉埋進膝間。
人來人往的街頭,一切都是那麼冷漠,她抱着自己的身體就像那個冬天一樣瑟瑟發抖。
沒有人過問,應該過問的人也許永遠都不會來了。她抱着自己的身體,就算很久很久之後,耳邊終於傳來了聲音:
“喂,你在哭嗎?”
可那個聲音聽上去是那麼稚氣,即使再模糊也知道是一個很小很小的孩子。一定,不是她要的。
,這是我的女朋友第二天Vivian打電話過來的時候,蘇易正窩在牀上喝奶茶。
大半夜的失眠讓她頭痛欲裂,股市一片慘綠的瘋狂下跌也讓她懶得回公司面對天南地北的電話,乾脆叫助理請假,然後窩在牀上關上手機什麼也不做。
Vivian在近中午的時候打她的座機:“怎麼樣,聽說你昨天去了黎家?”
“你怎麼知道?”蘇易把茶杯擱到牀頭櫃上,有點漫不經心地應着。
“你的助理中午來Venus吃飯,我問她的唄。怎麼了,今天怎麼沒上班?”
“頭痛。”
“怎麼了?昨天不順利?”
“也沒有啦,該說的都說了,要不要籤合同就看他們了。”她懶洋洋地迴應,聲音裡沒有什麼感情。
這一頭的Vivian突然沉默,就像猜到了什麼。半晌後,一口氣輕輕嘆了出來:“算了,那樣的父母……蘇易?”
“嗯?”
“你已經不姓黎了,六七年也這樣熬過來了,咱不是都過得好好的?”Vivian像是想安慰她,可是一時間也想不出什麼有力的話,只能這樣老掉牙地說着。
蘇易忍不住被她的老掉牙逗笑:“知道啦,又沒怎麼着,就是頭痛而已。哦,對了,前兩天於浚偉說你要回老家一趟,怎麼回事?”
突然,她想起前兩天於浚偉約她吃飯時說到的話。
頓了一下:“沒怎麼啊,就是很久沒回家了,想回去看看我媽。”
“要去多久?”
“十來天吧,Venus那邊你和浚偉幫我看着哈。”
“行。”
“那好,什麼時候有空就過來拿下店門鑰匙。”說完,Vivian掛上電話。
Vivian的電話掛上沒多久,蘇易死賴在牀上的時光也基本上結束了。
當她喝完最後一口奶茶,準備把杯子拿廚房清洗,座機又響起,這一回是頂頭上司老何的聲音。
“蘇易!”何老大的聲音完全迥異於Vivian的輕柔,猶如霹靂獅子吼,迅速響遍整條電話線傳過來,“你搞什麼鬼?知不知道大市狂瀉兩百多點?你竟然給我窩在家睡覺,有沒有搞錯?!你說你對得起我嗎?你說得過去嗎?”
她的大腦經方纔Vivian的一個電話已經完全清醒,迅速接受完老何傳遞來的信息後,整個人從牀上跳起。
“你說什麼?!”大市狂泄兩百點?
“蘇……經……理,你沒來上班在家也關注下大市吧?”
老何一副天塌下來的樣子,蘇易完全可以想象他在那邊雙手撐着太陽穴的緊張勁,“限你半小時內到,內部要召開緊急會議討論對策!”
說完不等她說出任何反駁的話,便急急地掛了線。
蘇易在這頭愣了半秒。半秒後,就像突然觸到電一般,她急匆匆地穿衣穿鞋拿包,用五分鐘的時間畫眉毛塗口紅,然後,匆匆趕往公司開會。
大市情況不妙,比他們之前預測的還要糟糕。雖然他們一早便預測到短短半年從一千六百多點扶搖直上三千多點,大市必會有所調整,但這兩天下跌的速度和幅度還是讓他們着着實實跌破了眼鏡。
古人說計劃趕不上變化,你看,多麼妙。
大會氣氛緊張而沉靜,所有部門經理紛紛眉頭緊皺。老何氣勢洶洶地橫掃全場,最後,眼一瞪,目光朝蘇易直直射過來。
“蘇易,昨天黎世軒那合同辦得怎麼樣了?”
她額上的冷汗就這樣毫不掩飾地滴下來。
說真的,這內部每次開會都緊張得像要打仗,真是讓人吃不消。
蘇易用手背擦去那滴冷汗,看向老何,試圖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流暢沉穩:“我昨天去黎先生那邊了,各方面的利害關係也同他講明白,相信很快就會有回覆。”
老何皺起眉頭:“意思就是說還沒有搞定?”
“呃……是的。”她語氣虛軟,深深吸了口氣,同時感覺身邊的人紛紛鬆了口氣。
有沒有搞錯,她也就請假半天,好死不死也就剛好碰着股市下跌百分之五的那一段,有必要這樣針對她嗎?兩千萬的合同啊,她是神哪,隨便去叨一個下午就能拿回來?
蘇易幾乎要用盡全力了,才勉強按捺住翻白眼的衝動。
“何總,這是兩千萬的合同啊,總得給對方點時間消化吧。”
老何瞪着她,那表情彷彿在說:你還想不想升職了,竟然在這個節骨眼上給我說這樣的話?你不知道現在很多有意合作的人都退堂鼓了嗎?真是不知輕重!
然後順勢再帶上個“哼”字。
蘇易心有慼慼焉,那些託她的福而免遭這場口水戰炮轟的同僚在一旁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她。蘇易一擡起眼,他們便紛紛收回目光,唯有老何還瞪着她,瞪得她頭皮乃至全身都發麻。
蘇易輕嘆了口氣:“是,何總,我會再和他們積極聯繫的。”
“不是積極,是‘非常積極’!”
她的麻意立即竄至腳指頭:“呃……是……是。”
“爭取這禮拜之內搞定!”何老同志一副堅定的口吻,“蘇易,別讓我失望。”
全體同志一致行來注目禮,讓蘇易感覺手上的文件突然有千斤重。
下了最後通牒後老何不再針對蘇易,轉而對她旁邊的業務經理開炮:“林經理,你們組這個月的業務水平還沒達標……”
然後會議再度陷入一陣緊張的氣氛。
誰說生活每一天都是新的?他們的生活每一天都以這樣的打仗狀態持續着。本身就是性質緊張的工作,再加上他們的上司老何又是一個喜歡把小震盪無限擴大成爲大地震的人。當然,他的出發點的是好的,做法也是對的,否則員工們年底的分紅從何而來?
於是基於員工的年底福利,散會的時候,老何再一次對蘇易怒目以待,耳提面命黎先生那兩千萬的緊迫性。
蘇易全身的力氣在這場內部會中被抽光光,半虛脫地走回自己的辦公室,把包包和文件放下,到茶水間煮了杯咖啡。
濃濃的曼特寧香味迷漫在整個辦公室裡,用最快的迅速讓她的精神歸位。剛纔在會議中被殺掉大半的元氣重新回來。
蘇易吸了口氣,走到辦公室的窗前,看着落地窗外的街道一邊啜飲咖啡。
突然,一個眼熟的小身影躍入她眼裡。
“昨天謝謝你的餐巾紙。”從辦公室裡帶出一包巧克力,蘇易把它遞到坐下梧桐樹下的小朋友面前,隨即掃了掃他身邊的位置,不顧街頭的人來人往,直接坐下。
小男孩看了她一眼:“你今天不哭了嗎?”
是的,這就是昨天晚上在這個地方對她伸出援手的小紳士。寬闊的街道人來人往,原以爲不可能有人會好心來過問,所以蘇易肆無忌憚地坐到樹下,縮起腦袋。誰知,這一個稚嫩的聲音還是傳入她耳裡。
“不哭了,不能天天哭呀。”她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想發笑地看着這個小朋友一臉嚴肅地問這個問題。
這時是下午三點多,股市剛結束不久,而附近的那所小學,照理說應該還在上課。
“你怎麼沒去上學?逃課了?”幫他拆開巧克力的包裝紙,蘇易奇怪地問。
小朋友聞言,悶悶不樂地低下頭去:“我不想上學。”
“爲什麼?”
“就是不想上學。”
她笑了:“昨天該不會也是不想上學,纔在這條大街上晃到那麼晚的吧?”
男孩不回答,只是低下小小的頭顱。
蘇易知道自己猜中了:“你家人不會擔心嗎?”
“不會。”他悶悶地說。
“怎麼可能?一定是家裡人都擔心瘋了,你不知道而已。”
“他纔不會!”小朋友的眼裡閃過一陣不該在小朋友身上出現的落寞,像是和誰賭氣一般,說,“他只會擔心他女朋友。”
“女朋友?”蘇易奇怪地看着他,“他的女朋友不就是你媽嗎?”
“他們早就離婚了。”
啊!
她一定說到他的痛處了,這麼小的孩子,在別人面前吼出父母離婚的事情,心裡會是什麼感受?
蘇易有點尷尬地反省着自己的話,老半晌,才訥訥地開口:“對不起。”
小朋友卻奇怪地看她:“對不起什麼?”
“談到你的傷心事了。”
“哼,我纔不傷心!”他倔犟地否認,語速又快又肯定。
可眼睛是不會說謊的,那雙不說謊的眼睛出賣了他。
蘇易摸了摸他髮絲,輕嘆口氣,決定轉移話題:“巧克力好吃嗎?”
“嗯。”小朋友點頭。
“還要嗎?”
“可以嗎?”他的耳朵竟然紅了。
蘇易笑了:“那先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然後我帶你去我辦公室裡拿巧克力怎麼樣?放心吧,我不是壞人,我在那邊……”
“我叫定睿。”還沒等蘇易解釋完爲什麼自己不是壞蛋,小朋友的聲音已經響起,“我知道你不是壞人,我經常逃課來這邊玩,都看到你從那棟樓裡走進來走出去。”
蘇易牽着定睿走進寫字樓,一路上惹來無數好奇的目光。
她的辦公室裡有一大堆零食,全是於浚偉送的。那廝說什麼她一工作起來就跟工作狂似的,一會兒忘了下班一會兒忘了吃飯,所以什麼泡麪啊飲料啊零食啊就一堆一堆地往她辦公室裡堆。
這下,剛好成全了這個逃課的小朋友。
“你爸爸沒教你不可以隨便相信陌生人嗎?”
“沒有,他只叫我不能逃課。”吃得很認真的定睿小朋友據實回答。
“那你還逃?”
“反正他又不關心!”
“定睿……”看他那副可憐兮兮的落寞樣再現,蘇易就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麼。
可話語還沒組織出來,電話在這時響起了。
做證券營銷的就是這樣,電話離開身邊一分鐘也不行。而且經常在談話進行到最最重點時,那電話就像惡作劇似的響起。
就像現在這樣。
打電話過來的是一個聲音很陌生的女人:“您好,是蘇小姐嗎?”
“是的,您哪位?”她用手勢對定睿說“等一下”。
“我是黎世軒先生的秘書,鄙姓周,昨天我們見過面的,您還記得嗎?”
“哦哦,是周小姐啊,”重要電話來了,蘇易趕緊走到落地窗前,“當然記得,周小姐,找我是關於合約的事嗎?”
“是的,黎先生剛剛要我打電話給您,說昨天的那份文件他看了,不過他再三考慮後還是決定不投資了,不好意思了蘇小姐。”
什麼?!蘇易一怔——簡直是晴天霹靂,虧得剛剛老何還在那裡千叮嚀萬囑咐。
見鬼的!
“周秘書,請問黎先生爲什麼決定不投資了?”
“是這樣的,”對面的秘書略有猶豫,但立即又訓練有素地接口,“這幾天大市跌得太可怕了,讓黎先生心裡很沒底。
從現在的大市情況來看,他還是不敢輕舉妄動,所以決定先觀察一陣再說。”
“是嗎?”蘇易的嘴角冷冷地揚起——恐怕,原因不是這麼單純吧?
昨天下午黎老先生那張臉,還有眼裡某陣一閃而過的驚慌失措又在她腦海裡浮現。
因爲大市跌得太可怕?
不好意思,剛好她是“東宇證券”的營銷副總,不是行外人。
既然已經答應了老何盡力而爲,那麼她就該努力再努力,即使已經下了班,即使已經回到家躺到了牀上,但是,itisstillworktime.
蘇易拿着黎老先生的資料,把自己拋在牀上,苦思冥想着要如何在這個敏感時期面對這種敏感關係將這個大單子搞定。
突然,外頭的門鈴聲響起。
她嚇了一跳,從資料裡回過神來,才發現早已過了該睡覺的時間。
會在這麼晚還恬不知恥地跑來敲別人家大門的,除了一貫瀟灑秉承藝術家風範的於大少之外,蘇易實在想不出別人。
不出所料,當她下牀到大廳打開門,於浚偉就出現在眼前。
只見他雙手抱着胸立在門前,還擺了個優美的Pose,見門一打開,心情大好地衝她拋了個媚眼:“怎麼,聽說你病了?
頭痛胃痛心痛還是肚子痛?”
那一臉的優哉遊哉,全然不見探病的緊張勁。
蘇易很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去死!我頭痛胃痛心痛很讓你開心嗎?”
“沒啊,我開心是因爲看見你還沒死嘛。來,抱抱。”他頑皮地扯出一抹自認爲很有魅力的笑,張開雙臂上前就是一個熊抱,“還好我們親愛的蘇醋桶沒有痛死,不然我後半生真是會無聊死了。”
說着,粗魯的熊掌還在她背後裝模作樣地拍了拍,一副安慰的樣子。
“滾一邊啦,肉麻死了。你沒事跑到我家來幹嗎?三更半夜孤男寡女……咦,那是什麼?”突然,真的是很無意,她突然就瞥到於浚偉身後的塑料袋子——市中心那家味道超讚的粥店的袋子,隱隱發出皮蛋瘦肉粥的味道……於浚偉帥氣一笑:“真的不歡迎我?那我走咯!”
說着作勢要提起那袋香噴噴的東西走。
“喂喂,都辛苦拿來了幹嗎要再拿走,多麻煩啊。”
“不麻煩不麻煩,就放在副駕座上,開個車就到了。現在還早呢,娜娜應該還沒睡覺,我拿去感動下她。然後……呵呵呵,又是一個美好的夜晚……”於先生露出一臉下三濫的陶醉。
這下三濫的陶醉可把她給徹底噁心到了,也不管娜娜是誰——不過據經驗,應該是於公子最新交到的女朋友。
“嚇死人了你,滾滾滾,人出去,東西留下。”蘇易很鄙視地白他一眼,順便搶過於浚偉手上的東西,拿到餐桌上打開,讓人食指大動的香氣立即瀰漫在空氣裡。
嗬,下三濫歸下三濫,可於先生送來的東西還是美味的呀,不吃白不吃。
“你要獻殷勤麻煩再到市中心走一趟哈,反正開個車就到了。我多可憐啊,這麼晚還要加班,所以這份夜宵歸我了。”
蘇易很不客氣地拿起勺子。當然,這是在於浚偉面前。要換了別人,她都會不屑自己的大言不慚。可他是於浚偉嘛,有什麼關係?
她三下兩下就解決完一份粥,擡起頭衝着於善人一笑:
“我飽了,還剩下一份,要不你把這份送去給娜娜?”
於浚偉瞪她一眼,哼了一聲:“行了,得了便宜還賣乖!”
他一邊說一邊走到餐桌旁坐下,就在她旁邊打開另一盒粥。
“看今天股市跌了一兩百點就知道你肯定得加班,要不我幹嗎買夜宵過來?現在石油漲價你不知道嗎,還叫我開車來開車去,活得不耐煩了你?!”
說着又瞪她一眼,纔拿起勺子吃剩下的那一份。
經他這一說蘇易纔想起自己還有工作要做。
要命!
她連忙跑進房,把剛纔在看的資料拿出來,坐在餐桌前一邊和於先生侃一邊做功課。
一大堆的文件簡直像座小山,被隨意扔到餐桌上。
於浚偉拿起其中一份資料看了眼:“黎氏?”
“怎麼?”
“你這次的客戶是黎世軒啊?怎麼也不說一聲?”他彷彿來了興致,愉快地把粥擱到一邊,指着資料上的人名,一副和黎老先生很熟的樣子,“他和我們家有生意上的往來啊。怎麼,加班到這麼晚,這個客戶肯定不好搞吧?”
於浚偉一笑,那表情有內容極了,就像想向她傳遞些什麼。
蘇易冷哼:“怎麼?你要幫我搞定他嗎?”
“搞定不敢說,不過有我出馬總好過你在這做一晚上功課吧?我和他熟着呢。”
多熟?姑娘我和他還有血緣關係呢。
蘇易心裡這樣想着,而且肯定也在無意中把同等心思寫到臉上,所以於先生一臉不爽。
“怎麼?你不信?”
她不以爲意地努努嘴:“兩千萬的Case啊,於先生。”
也許在別人看來,她的表情語氣動作都沒什麼,畢竟是兩千萬的大Case。
可是,現在坐在她面前的是誰啊?於浚偉,那位號稱於家最偉大的未來接班人,當其他大富之家兄弟相殘就爲奪得企業領導權而他卻在自家企業上不花心思還硬被求着去繼承企業的大人物!
所以,某人的表情語氣動作很“不小心”地——讓他火了。
於是第二天,當蘇易還在積極研究黎世軒的資料,被她不經意惹毛的於浚偉就打電話過來了:“下午和我去一趟黎氏吧,把你那小Case解決掉。”
“你說什麼?”她的下巴差點沒掉到辦公桌上。
車子在公路上四平八穩地行駛着,蘇易一顆心卻七上八下沒規律地跳個不停。
該死,她不過就一個小小的神情,可這個於白癡竟當真了,甚至跑去做這件事。而且,這還不是重點,重點是黎世軒竟然也點頭同意讓他帶她去黎氏!
他不怕這一折騰就讓於浚偉知道了他們的關係,然後一傳十十傳百,全世界都知道當年那些破事?
蘇易滿腦混亂,一路上都沉默着。
“你不至於感動成這樣吧,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於浚偉邊開車邊調侃她。
雖然說實話,他也覺得自己挺偉大的。
雖然向來自稱是“未來型大畫家”的他一直排斥父母之命,覺得老爹老孃整天叫他放棄畫畫去繼承那份見鬼的祖業簡直迂腐到愚蠢,可這下於浚偉認爲,迂腐和愚蠢原來也是此一時彼一時。社會主義經典哲學說,世間萬物是變動的,物質是與時俱進的。沒錯沒錯,的確是這樣的。否則,他怎麼能適時地幫到蘇醋桶這個大忙呢?
於浚偉很愉快地笑着,見蘇易還是一句話不說,騰出一隻手敲了下她的頭:“你高興傻了,怎麼一副呆頭呆腦的樣子?”
這下,蘇易纔回過神來:“沒,我在想待會兒要怎麼和黎先生說合同的事。”
“這麼緊張幹嗎?”他卻像沒事人般地笑着,“放鬆啦,黎總總的來說還是蠻和氣的。只要你不犯着他的利益,凡事都好商量。”
“那如果犯着他的利益了呢?”
“就憑你?”於浚偉不可思議地挑眉,從車鏡裡瞥她一眼,那一臉的不可思議爲的不是其他,就爲蘇某人的不知彼不知己,“得了吧你,就你還能犯着他的利益?真是,小小做股票的還做白日夢呢。”
蘇易瞪他一眼,又快又準又狠。
正在這時,車子在黎氏大廈前停住了。
“到了。”於浚偉泊好車,兩人走進黎氏公司裡。
有一定歷史的黎氏貿易大樓從外觀上看,的確是有點陳舊了,可裡面裝修得十分精緻。於浚偉就像已經來過多次般,熟悉地帶路,熟悉地和前臺小姐打招呼:“Hi,我們和黎總有約了,麻煩你通報一下。”
一邊說着一邊不忘揚起一抹電力很足的微笑。
前臺小姐馬上輕聲細語:“不用了於先生,黎總已經有通知,請隨我來。”然後臉紅紅地領着他們搭電梯。
蘇易是很鄙視於浚偉這種行爲。
不過當然,這不是她現在應該關注的問題。
前臺小姐的高跟鞋在大理石地板上敲出聲響,富有節奏,一如她此刻的心跳。
黎世軒在他的總裁辦公室裡等他們。一見到兩人進來,馬上揚起職業的笑容:“於世侄,你來啦?”
說着熱情地走過來和於浚偉握手,另一隻手很長輩化地搭着他的肩,一副和善得不行的模樣。
當然於浚偉也很熱情地說:“Uncle聽說你最近生病了,還好嗎?Uncle我爸爸很想你呢,一直念着要來看看您,但他那人您也知道,今天飛北京明天飛巴黎。”
在一旁的蘇易直聽得頭皮發麻。
等他們寒暄完,十分鐘已經過去了。於浚偉突然拉着蘇易對黎世軒說:“Uncle,這是我女朋友,聽說你們有一筆合同在談?她這人對工作很負責任的,Uncle可要多多關照哪。”
說着還故意重重握住她的手,十指交叉在黎世軒面前秀甜蜜。
蘇易頭上的三條黑線差點沒直接飆下來。
黎世軒也一陣錯愕,但立即又恢復了。
“那當然,那當然。”
說着兩人走到一旁的沙發上,於浚偉拿出文件,和黎世軒談論起他們的交易來。
蘇易在於浚偉旁邊百無聊賴地坐着,他們講的東西她聽不懂,她聽得懂的東西他們又不講。最後實在無聊了,她只好從包包裡拿出文件看。
“Uncle,我就和你說她很認真的吧,剛剛在車上還在想要怎麼和您談合同的事呢。”不知過了多久,於浚偉突然把話題扯到蘇易身上,“我們的事就先這樣決定了吧,等我爸回國我會找機會和他說。現在就輪到我們家小易打擾您了。”
於浚偉很謙虛地說,一副大好青年加乖乖晚輩的樣子,一邊說着一邊站起來。
一時間,她和黎世軒之間沒有了阻隔。
她被推到黎世軒身邊,蘇易清楚地看到黎世軒眼裡那一閃而過的複雜神色,就和上次一樣。
不過於浚偉顯然沒有注意到。
“我先把文件拿給秘書Copy一份,是在外面吧?我去就行了,不用叫秘書進來,你們好好談合同。”
說着他就出去了,把空間留給兩人。
一時間,偌大的辦公室裡安靜極了。足足有半分鐘之久,蘇易找不到任何想說的話。
倒是黎世軒先開口了:“小易……”
她不語,看着他一副很疲憊的樣子。
是因爲見到她嗎?即使她也沒做好準備迎接這一刻,即使她也沒指望黎世軒能多歡迎她的到來,但他這副和麪見於浚偉時相差一百八十度的樣子,還是讓蘇易一陣心寒。
一股涼意從她腳底躥起。
“你說吧,到底想怎麼樣?”
蘇易一愣:“什麼?”
“你今天來到這裡,到底是想怎麼樣?”
這句話把她結結實實地矇住了——什麼叫她到底想怎麼樣?
“你和於世侄不是男女關係吧?我知道他現在的女朋友是一個平面模特。”黎世軒說,雙眉皺得幾乎形成一個“川”
字,言語間有着隱隱的不屑,“你讓於世侄出面是想威脅我嗎?知道我和他之間的交易對黎氏而言很重要,所以你故意叫他出面?”
言語中深刻的含義讓她一時間無法反應過來。
“你說什麼?”
“我說什麼你心裡很清楚。”黎世軒沒有理會她的詫異,或許,他精明的大腦已自動把這種詫異理解爲惺惺作態,所以自顧說着自己想說的話,“你明知道你的出現會給黎家造成什麼局面。那天也看到了,你走後玉珊和喬雲幾乎沒有說話。你也知道玉珊的脾氣,要真的簽了合約你覺得家裡會怎麼樣?天天處在憤憤不平的狀態,天天雞犬不寧……”
黎世軒的指責一句一句,清清楚楚,讓她終於也明白這些話裡的意思——不,她剛剛不是沒有反應過來,她只是以爲自己反應錯。
但是,她並沒有反應錯,一個字都沒有。這麼些年不見,他以爲她會卑鄙地拿於浚偉出來威脅,這麼多年不見,他竟將她的本性曲解得完完全全?抑或,他根本就從未正解過?
“你完全無視這些問題,自私地只想讓自己積累業績,甚至拿出於世侄來做威脅……”
“不好意思黎先生,”蘇易打斷他的話,“黎先生,請問你是什麼意思?我拿於浚偉來威脅你?我爲了業績不擇手段地威脅你?我夠卑鄙夠無恥不顧你們家的和睦去威脅你?”
“不是嗎?”
“呵呵……”她怒極反笑,聲音輕柔極了,“黎先生,如果我要威脅你,何必麻煩地等到現在?七年前我就會問你‘黎總裁,姜氏那百分之十的股份,你買回來了嗎’。”
“你說什麼?!”黎世軒大大一震,突然間,整個人倒退一步,幾乎摔倒,“你……”
他指着她,手指顫抖地指着她。彷彿過往一切本已遺忘的醜陋記憶突然間全攻上心頭。
“你……你……”
蘇易卻冷靜而和平,因爲這些醜陋的記憶從來都在她心裡:“黎先生,這句話,是不是比你的於世侄更有衝擊力?”
“你……”黎世軒的手越發顫抖,甚至整個人都開始顫抖着,“你知道?”
“我不該知道嗎?”蘇易冷靜地看着他,就像剛纔那樣輕柔而冷靜,“被人掃地出門已經夠可悲了,要是連自己爲什麼會被掃出去都不知道,那不是可以直接去死了?”
黎世軒不可思議地瞪着她,比前天甫會面時更不可思議一百倍地瞪着她:“你……你打算用這件事……”
“沒錯!”蘇易上前一步,像是毫無畏懼地靠近他,“我現在,正式用這件事威脅你。你聽好了,黎世軒。”
“小易……”
她冷冷地扯出一抹笑。
黎世軒還要說什麼,不過蘇易完全不給他機會。
還有什麼好說呢?這個醜陋的男人,這一刻,他們還有什麼好說的?
所以,蘇易只是冷冷地看着他:“黎先生,這纔是我對你真正的‘警告’。”
說完,她匆匆地收拾一旁的文件,打開門離開這個地方。
她做得真好,好得從總裁室裡走出來,看到於浚偉正趴在秘書辦公桌前調笑,她還能走過去,對那個見過一次面的古典美女點頭微笑。
“談完了,我們回去吧。”
“就談好啦?這麼快?”於浚偉儘管前一秒還在講笑話,但一聽到蘇易的聲音,還是馬上反應過來,“才二十分鐘。”
“夠了,您這麼英明神武,不早打通關係了嗎?二十分鐘夠用了。”
這句話就像最誠心的讚美,美得於公子二話不說地接受了:“行,那我們走吧。”
當然,在走之前他還不忘回過頭,對向來最鍾愛的古典型美女微笑:“有空一起吃飯,打電話給我。”
然後才春風得意地帶着蘇易離去。
3.半路殺出的諾諾小姐
幾天後那位很古典的秘書小姐打電話過來,告訴蘇易合約的事已有新的決定:“蘇經理,有關和‘東宇’的那些合約,黎總再三考慮後還是決定簽了。您什麼時候方便,我過去拿合約好嗎?”
秘書小姐的聲音很溫柔,不過言下之意也很明顯——黎世軒決定簽約了,只是他再也不想見到她。
這樣也好,反正她也不想再見到他,上次那種場面她可沒興趣再演第二遍。
蘇易對着電話說:“好的,你什麼時候方便過來拿都可以。”
“要不這樣吧,今天晚上好嗎?”
“今晚?”她奇怪她怎麼不在工作時間過來。
“是的,晚上我和浚偉約了一起吃飯,你也來吧,順道拿合約給我行嗎?”
“啊?”這頭的蘇易怔了一下,幾乎呆足了一秒,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浚偉”,原來就是我們的於大帥於浚偉。
有沒有搞錯?這小子不過就請人家Copy了一份文件,就不顧自己的模特女朋友,和人家相約吃飯?
她在心裡超級不恥地鄙視着某人的水性楊花,黎總裁的秘書小姐又開口了:“蘇經理晚上有空嗎?”
“呃……那就晚上吧。”她應承下來。
兩人把晚飯的地點選在Vivian的咖啡廳裡,剛好蘇易答應了要過去拿門店鑰匙。
於浚偉和秘書小姐早她一步到達Venus。等蘇易下了班趕到時,他們已坐在角落的座位上,竊竊私語,一邊說還一邊時不時地咯咯笑着,突然間,蘇易同情起於浚偉那位所謂的新女友。
可憐的小女孩,怎麼會搭上這麼匹到處放電水性楊花的種馬?
她忍不住搖頭,剛好被於浚偉看到了。
於大帥立即揚了揚手,招呼她過去:“醋桶醋桶,這兒!”
隨即,蘇易揚起一抹職業式的微笑,朝秘書小姐點頭:
“周秘書你好,我把合同帶來了。”
坐到他們旁邊的坐椅上,她把合約從包包裡拿出來,公事公辦地交給秘書小姐。
於浚偉在一旁笑起來:“我說蘇易,你這腦袋是怎麼了?
連老同學都不記得了。”
“什麼?”
“周諾啊!”他朝秘書小姐努努嘴,那眼神似乎在責備某人的健忘,“剛剛諾諾還在說呢,本來早就想和你打招呼了,結果你好像完全沒認出人家似的。你都忘了我們大學迎新晚會上那個很有古典美的女主持人了嗎?”
他這一說蘇易才忽地想起似乎是有那麼一回事,立即轉過臉看向那位秘書小姐。她也正看着她,富有古典美感的鼻子和嘴巴隱隱約約和記憶中的某張臉疊合。
這下蘇易突然想起那日在黎家大宅,第一眼見到她時,似乎也有那麼點熟悉的感覺掠過。不過因爲當時的心情,她也沒太注意。
“怎麼樣,現在想起來了吧?”秘書小姐眨眨眼,“我是周諾呀,迎新的時候我們還一起吃過飯呢。本來前幾次就想和你打招呼了,不過你好像都沒把我給認出來,我就不好意思自討沒趣了。”
周諾的笑容很誠懇,聲音很熱情,相比之下蘇易的健忘就顯得有些過分了。
於是她立即點頭賠禮,不管這張臉和記憶中的“舊識”到底重疊了幾分:“是是,我記起來了,實在是不好意思。”
“沒事沒事,咱們也四五年沒見面了,一時半刻沒認出人來很正常啦。”周諾一臉毫不介意的坦然樣,朝她擺擺手,“不過你那天罵黎千金真是罵得很好呢,害我在旁邊都想鼓掌了。”
她就像看了一場勁道很夠的戲似的,湊過來壓低聲音說:
“我平時也受不了她那千金架子,那天看她嘴歪成那樣,真是讓人痛快。”
周諾邊說邊笑,惹得於浚偉很好奇:“什麼黎千金?”
“秘密。”她朝他眨眨眼。
蘇易在一旁笑了,也附和周諾對於浚偉說:“是啊,這是我們女人之間的秘密。”
“神經兮兮。”於浚偉不滿地掃她們一眼,隨後招來旁邊的服務員,“算了不要再扯了,諾諾一定餓了吧。”
他自服務員手上接過Menu,親密的稱呼“雷”得蘇易幾乎雞皮疙瘩掉滿地。
諾諾?見鬼的,和他認識這麼久相親相愛這麼久,蘇易也不見他叫過她一聲“易易”。果然交情不是論年數的。
“你們聊吧,我就不摻和了。”她努力壓制住對某人的不齒,笑着面對周諾,“朋友在那邊,我過去和她聊聊,就不打擾你們了。”
“不一起吃飯嗎?”
“沒關係,我到朋友那桌吃也一樣。”
反正合約也送到了,再待在這聽他們“諾諾”來“偉偉”
去有什麼意思?她可不想當一顆不發光的電燈泡。更何況於浚偉根本就沒開口挽留,明顯有了異性就沒了人性。
Venus最角落的某個靠窗座位上,Vivian坐着,紅脣在今日的燈光下略顯蒼白。
從蘇易的角度看過去,Vivian無論從座位還是坐姿甚至是抽菸的樣子微笑的弧度,看上去都給人一種感覺——她坐在這裡,而且也將一直在這裡,等某個人到來。
只是當若有所思的Vivian看到她,立即就摁熄了燃到一半的香菸,姣美的脣瓣揚起:“這感覺真是奇怪呢,我怎麼感覺這是兩女爭一男的戲碼?”
說着,鳳眼還很順便地掃了眼那邊的於浚偉。
“神經病!”蘇易忍不住對她翻白眼,“那種沒有貞操觀的男人,你可別把我的幸福和他扯到一起。”
諾諾?天,想想她都雞皮疙瘩掉滿地。
“我好像聞到一股酸味。”Vivian吸了吸鼻子。
“神經啊你?”
她哈哈地笑了,似乎逗蘇易逗得很開心。
“我說姐姐,你今天臉色看上去這麼不好,心情卻這麼好,怎麼,受到什麼冰火兩重天的刺激了?”
“哪能有什麼刺激啊?成天坐在這咖啡廳裡。”Vivian說,表情淡淡的,不過語氣裡絲毫聽不出她對她的寶貝咖啡廳有什麼意見。
其實大家都知道她對這家咖啡廳完全沒意見,否則Vivian不會甫畢業什麼都不幹就直接開這麼一家咖啡廳。一千多個日子以來,她幾乎有百分之八十的時間待在這裡,坐在落地窗前的那個角落,望着外面人來人往的街頭。
於浚偉經常說:“你看Vivian那個樣子,她像不像是在等某個人?”
其實以Vivian的自身條件,她根本無需要等待任何人。可事實就像剛纔走過來時想的一樣,蘇易也經常覺得她像是在等着某個人,某個他們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男子。
有時候吧,蘇易想她一定也有故事,就像米蘭·昆德拉說的那樣,如果我們相遇得早,彼時彼此的生命樂章都纔剛開始,那麼我們可以共譜未來許多許多的路程。
只是蘇易和Vivian在大學時期才相識,同悲同喜再多也不過七年。所以她曾經發生過什麼,Vivian從未主動提起,她也就無從得知。
就像於浚偉從來不會逼問她的過去,蘇易想人人都有秘密。人與人之間像這樣保持適可而止的距離是好的,既可以產生美,又不妨礙交際。
也許這樣的寬容就是一個人逐漸成熟的開始。
Venus的小妹很乖巧地送上一杯摩卡,這是蘇易每次來的必喝飲品。她心滿意足地拿起杯子啜了口,又叫小妹送上一塊提拉米蘇。
шшш☢ TTKдN☢ ℃O 而對面的Vivian喝的不是咖啡,保養得極好的英國瓷杯裡,嫋嫋白煙伴着紅茶的香氣升起。
“要試一下這杯嗎?新產品,推出第一天就賣了一百多杯。”
“真的?”蘇易感興趣地拿過杯子喝了口,阿薩姆紅茶超級讚的味道立即佈滿整個口腔。
說真的,雖然這個女人置自己的一切優良條件於不顧,無視聰明的腦袋、豔麗的面孔、高挑有致的身材以及足以擺平一切男人女人的情商,整天把自己扔到這些飲品的研調裡,惹得蘇易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但還是不得不承認她調出來的飲品真是一等一的。
“如果你肯把放在這咖啡廳的心思拿到商場上,我保證你早就比我有出息。”好喝歸好喝,蘇易還是把自己一向的看法說出來。
Vivian笑了笑:“人各有志嘛。還說我呢,如果你肯把放在工作上的心思拿出一點放到於大帥哥身上,我保證你隨時都能榮登於氏老闆娘的寶座。”
蘇易很無語地橫Vivian一眼,而剛好在這時,不遠處那桌就傳來周諾的笑聲。
這位長得很古典的美女笑起來可真夠現代化的,蘇易轉過臉去,就見於浚偉在和她說着什麼,惹得周美人笑個不停。
“真夠騷包的,你說都有女朋友的人了,怎麼還能看到美女就放電?”她不屑地對Vivian說。
“騷包也得有條件呀,要不是於公子長得人模人樣的,那些看上去一點也不騷包的美女哪能淨往他懷裡鑽?”
“長得帥就要這樣?”
“要不然你以爲呢?天物豈能暴殄?”
“我可不這麼認爲。”蘇易冷哼一聲。
Vivian不以爲意地笑了:“得了,酸葡萄心理。”
如果要再繼續談下去,那些侃過一百遍的老掉牙臺詞又得搬出來,所以她懶得再和蘇易繼續這個話題,撇撇手,重新抽出一根香菸點燃。
然而不出一分鐘,Vivian這副懶散的表情在看向大門時就停止了,神秘兮兮地對蘇易揚起一抹笑,徑自繼續起方纔那話題:“不過嘛,長得帥的人也未必就要騷包,還是有從一而終的。”
“誰?”蘇易轉過臉,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就見的大門處走進一對男女,男子身材頎長五官突兀,女子穿戴時髦,只不過仔細一看——咦,那不是黎玉珊嗎?
真他孃的冤家路窄!
蘇易沒好氣地瞪了眼笑得燦爛的Vivian:“笑什麼?怎麼,想迎上去熱烈歡迎?”
“沒有啊,”Vivian笑眯眯地收回目光,“只是突然發現世界上還有不騷包的帥哥,內心欣慰而已。”
“而那帥哥剛好就被黎千金那極品女給逮着了。”
“可不是?你看幾次見到那男的都是陪着黎玉珊,從不見他身邊有其他女人出現。”
“哼。”蘇易不以爲意地聳聳肩,見那一男一女往這邊走過來,稍稍把臉轉往牆壁那面。
現在是在Vivian安靜又有情調的咖啡廳裡,她可不想再一次亂沒氣質地和某人表演潑婦罵街。
而顯然“某人”並不是這麼想的。即使蘇易已經把臉側過去了,但以黎千金對自家“姐姐”化成灰也認得的厭惡程度,還是很快認出了蘇易,她皮笑肉不笑地走到她身邊:“喲,我說是誰呢,原來是年輕有爲的蘇經理呀。”
你看,這世上總是有這種人,一開口就讓人想揚起手甩過去。
蘇易不耐煩地轉過臉,想用最輕最少的語言教育她公衆場合切勿喧譁,誰知旁邊已有一道聲音先傳來——“我的時間很緊。”
正是黎玉珊身邊的男士。就聽他在黎千金開金口後這樣說。語氣很淡,但眉宇間已有不耐煩。
難得呀,真難得。這一次,這位爺終於難得地開口制止了。當然,效果那是相當的好。
只見黎玉珊連忙聽話地挽過他的手臂:“那我們快吃快走吧。”
什麼也不多說,什麼也不多做,就這樣匆匆地讓這場風波胎死腹中。
蘇易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Vivian。
“我沒看錯吧,那是黎玉珊嗎?”
Vivian很認真很嚴肅地點頭——“我們只能說,生物界真是一物降一物啊。偉大的黎千金降服所有人,當然有更偉大的男人來降服她。”
Vivian充滿調侃口吻地說着,朝她眨眨眼:“你呢,不是放狠話要拿那帥哥來試菜嗎?姐姐支持你。”
說着她拍拍蘇易的肩膀,纖纖玉指在咖啡桌上畫了一條食物鏈:“搞定他後,你就是強大無敵的食肉主義者了,可以活到二十二世紀呢。放手去幹吧,親愛的。”
當然,蘇易是很想活到二十二世紀啦,聽說到時候這個世界應有盡有,做人真正能隨心所欲爲所欲爲,甚至女人們不必每天在鏡子前浪費她最心痛的晨間半小時去化妝,因爲有一種機器,你只需把臉湊進去,濃妝淡抹總相宜。
但蘇易還是不想到那條食物鏈裡當龍頭。
怎麼說呢,也不是因爲她怕鬥不過黎玉珊,吃不到羊肉最後還惹來一身騷。最大的原因還是因爲她本身有嚴重的潔癖,一想到這位英俊的先生大概全身上下從腦袋到腳指頭都被黎千金用透了,她心裡就有一種下意識的抗拒。
蘇易對Vivian說:“我可不想和那小樣兒吻同一張嘴,我怕口蹄疫。”
“那於浚偉怎麼辦?和他上牀的女人豈不得事一辦完就去看婦科?”
哦,多麼可憐的小夥子。你別說她虛僞,有時候蘇易還真爲他的身體狀況擔心呢。Vivian總說她這是酸葡萄心理,可是蘇易真覺得年紀輕輕就縱慾過度,難保哪次不會出事呀。
Vivian聽了她的言論後很勉強地笑着,當然,並不是因爲心疼於公子,而是這笑話太冷了。
只是冷歸冷,她的思緒還不至於被凍着,迅速地又回到原話題:“不過我覺得黎玉珊那男人的確不錯,配她有點可惜了,你真的一點興趣也沒有?”
“沒。”蘇易白她一眼,看着這個女人露出不置可否的笑容。
“你不信?”
“沒,只是,未來的事誰清楚呢?”
她在Vivian的咖啡廳裡白吃了一塊提拉米蘇又白喝了一杯摩卡,Vivian到前臺給顧客買單時,蘇易上了一趟洗手間。
V-Cafe的情調很好,連洗手間外男女合用的洗手檯都飄蕩着Vivian精挑細選的蘇格蘭風笛曲。蘇易一邊洗手一邊享受着怡人的輕音樂,一邊研究洗手檯上的材質到底是花崗岩還是大理石,大半晌頭一擡起,突然在鏡中瞧見了一個人。
是黎玉珊的男人。
也是方纔Vivian口中那個條件不錯的男人。
他剛好自男用洗手間走出來,在鏡子裡看到她擡起來的臉,沒有什麼表情地走到旁邊的洗手檯。
“凡事看開一些會比較好過。”一個聲音驀地從近處發出,傳入蘇易耳朵裡。
她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男人轉過臉:“蘇小姐,這是我對你的建議。還有,抱歉,玉珊的態度一向比較不友善。”
哦,原來他真的是在對她說話。
既然人家都主動說話了,蘇易當然也回以一笑:“抱歉就不必了,我也沒讓她佔便宜過,不是嗎?至於你的建議,我建議你去建議你女朋友。”
他不語,只是沉默地看着她,臉上掛着一抹奇怪的深思。
“你不覺得我們倆站在洗手間外大眼瞪小眼很奇怪嗎?”
蘇易有點不習慣地笑了笑,“正牌的黎小姐大概非常介意我和你獨處呢,所以我還是不奉陪了,先走一步。”
說着,她朝他頷首致意,向前走了兩步後,突然間又停下來:“對了,謝謝你剛纔的解圍。不管你是不是爲了自己的面子,但總而言之,還是還了我一個清靜。”
語畢,纖細的身影拐了個彎消失在視線裡,留下男人站在原地,臉上仍是剛纔的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