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呼呼地回到飯桌前,看着一桌子的菜,江凌一點食慾都沒有。這兩位公公擔心她跟秦憶擦出點什麼火花,鬧出“人命”來,他們難脫其究,她能理解。可不能像這樣把她跟秦憶當成犯人來看管吧?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吃個飯,還能吃出什麼姦情來?簡直是不可思議。
其實,江凌不知道。兩位公公如此做,也是一肚子的苦水。唐朝皇室女子都比較開放,什麼規矩不規矩的,在她們看來,那都是爲了約束民間女子的,跟她們沒什麼關係。所以出現過不少的風流韻事。蘭陵公主正是如此,不但害了情郎的性命,自己也受了半輩子的苦。所以這兩位可以說是伴着公主長大的公公,便一心想讓江凌潔身自愛。秦憶這死命地要跟着來,如果半夜來爬江凌的牀,江凌又是主子,他們必不好阻止,所以只得採取這極端的方法,來向江凌明示他們的態度。
不知是顧及這些人全都是高手,一舉一動都讓人盡收眼底,還是秦憶也收到了他們隱晦的忠告,那一晚,他並沒有來敲江凌的窗。到了第二天清晨上路的時候,兩人遙遙望了一眼,臉上都有一抹無奈的苦笑。
因爲大熱天,原來陸文遠帶着江凌回零陵時,都是早晚趕路,中午休息,以免騎馬的人在烈日下奔馳,太過辛苦。但公主病危,時間緊急,唯恐趕不及,哪裡肯停留?早上天矇矇亮就動身,走上幾十里路,直到有人煙的地方纔停下來吃早飯,吃完後便再狂奔,直到馬兒受不了,才停下來飲馬休息一會兒,接着又狂奔。遇上驛站或城鎮,只要看天色尚早,那是絕不停下來住宿的,一直要跑到天黑去,這才停下來,或在小村裡借一小院,或乾脆就露宿野外,江凌她們就直接睡在車裡。好在他們特意拉了一輛空車,放了許多食物臥具,並不曾委曲江凌。
江凌雖然在車裡被顛得骨頭要散架,但看他們在烈日下暴曬,自己有車遮蔭;他們隨地而臥,自己住在車廂裡;他們一天吃兩餐,自己隨時有點心供着,便是再苦也只得咬牙忍着,一面慶幸勸得李青荷沒來,一面心疼秦憶。就這麼一路辛苦,經武漢,過鄭州,終於在第九天的晚上,到達了兗州。
城門還在遠處,就有幾騎從對面迎了上來,跟兩位公公說了幾句話,便調轉馬頭,一起進了城。
直到馬車停下,江凌下得車來,擡頭看着巍峨華麗的都督府大門,並沒有掛滿白綾,她進了城後一直懸着的心,這才放了下來;繼而心裡又隱隱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有一絲激動,有一絲期盼,有一絲溫暖,有一種想要熱淚盈眶的衝動。莫不是這就是親情?這就是血脈?縱是相隔千里,相隔十幾年,但相互走近,便會如感應器一般,生出別樣的情緒來?
母親,蘭陵公主,會是什麼樣的一個人呢?
下了車,又上了軟轎,擡轎的幾個清秀小廝便擡起跑了起來;直到進了內院,又換了四個健壯的婆子擡轎,終於在一座檐牙高築、雕飾精美的屋子前停了下來。
“請姑娘下轎。”徐公公竟然跟着轎子一路小跑進來,待得轎子停穩,便上前將轎簾掀了起來。本來江凌隨意慣了,上下轎一向不用人扶。但到了這裡,爲了不讓都督府的人看輕了去,張嬸和入畫還是依着規矩,伸出手來將江凌扶下了轎。
“姑娘,請。”幾個婆子迎了上來。待江凌往前走了幾步,又有幾個穿着華麗的婦人在那裡恭候着了——卻原來是竇附馬的姬妾。
此時江凌的心情既激動,又忐忑,完全沒有精力去打量這些人和她們的表情。跟着她們,往屋裡走去。
走到裡間門前,就聽得敞開着大門的屋裡傳來一個聲音:“不是說到了嗎?怎麼還不來?快,扶我起來,我要出去。”聲音雖然柔弱,卻婉轉動聽。可以想見,聲音的主人一定是一位美人。
“公主,姑娘來了。”一個姬妾將門簾掀開,將站在門口的江凌的臉露了出來。江凌深吸一口氣,走進了屋裡,擡眼向牀上看去,正與一雙含淚的美目遙遙相對。
牀上,一個三十多歲,杏眼娥眉,花容月貌,雖滿臉瘦削蒼白,卻仍掩不住絕美之姿的女子,正被扶着,斜靠在牀上——這,便是蘭陵公主李淑了。
“凌兒,我的凌兒……”她看着江凌,嘴裡喃喃唸叨,眼淚如斷線的珍珠,一滴滴落了下來。
看着這女子那激動哀傷愧疚的眼神,江凌心裡涌上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急上前幾步,走到她前面,“咚”地一聲跪下,輕喚了一聲“母親”,一直涌動在心頭的眼淚,也嘩嘩地落了下來。
“凌兒,是我的凌兒。”蘭陵公主不知哪來的力氣,竟然猛地坐了起來,抱着江凌的頭,嚎啕大哭,“我的凌兒……”
滿屋子裡人,見了這個情景,無不垂目而泣。
“公主。”屋外急急進來一個男子,見到屋裡情行,不由一怔,上前幾步,走到蘭陵公主面前,輕輕拍了拍她的背,柔聲道:“淑兒,你身子不好,不要太過難過。見到凌兒,你應該高興纔是,不要哭了。你看,倒把凌兒惹哭了。”
江凌原來堵在心頭的情緒被淚水一衝,早已平靜了下來。但淚收得太早顯得沒誠意,便陪着公主又掉了一會兒眼淚。此時聽見這聲音,也忙收了淚,勸解道:“是啊,見到凌兒,母親您該高興纔是。”
蘭陵公主這才慢慢收了哭聲,抹乾眼淚,又仔細地打量着江凌。看着看着,卻是忍不住,重又哭了起來。
江凌聽得陸夫人說她長得像陸宇軒,猜到蘭陵公主一定是想起他來了,可當着她丈夫的面,這樣似是不妥,趕緊又勸解了半天,蘭陵公主這才收了淚,拉着江凌道:“孩子,趕緊起來吧。”
終於想起我還跪着了。江凌哀怨地想,順勢站了起來。
“這是駙馬。”蘭陵公主指着那男子道,“母親這些年,多得附馬守護,才活到如今。你……叫他父親吧。”
“是。”江凌擡起頭來,看了那駙馬一眼。只見這男子也是三、四十歲年紀,雖長的不是很俊,卻是一臉的英武,極有男子漢氣概。看這駙馬與蘭陵公主相處的樣子,倒像是對她極好,當下也不猶豫,深施一禮,喚了一聲:“父親。”
“嗯,好。”竇懷悊含笑應了一聲,從懷裡掏出一塊玉佩,遞給江凌,“也沒什麼好東西給你,一個小玩意,把着玩吧。”
江凌道了一聲謝,接了過來。這玉佩一看就是個值錢的,質地相當的好,雕刻成一朵牡丹花的樣子,極爲生動形象。跟秦憶精心準備的定情信物也不相上下。這竇懷悊真不愧是名門世家出身的,出手倒是大方。
“淑兒,凌兒遠道而來,想來還沒吃飯呢。不如讓她去梳洗梳洗,吃了飯再過來陪你?你也好好歇歇?”竇懷悊看着蘭陵公主,又道。
“好。”蘭陵公主相當柔順地答應着,又拉着江凌的手道,“你先去梳洗,然後到這兒來,陪母親吃飯。”
江凌應了一聲,便由婆子帶了出去。走到院子外面,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蘭陵公主很美,是那種柔弱的美,美得任何男人都想要保護於她。可竇懷悊對她雖好,看似極爲關懷恩愛,卻仍是娶了那麼多的姬妾,生了四、五個孩子。
想起秦憶的承諾,她的心裡生出一股甜蜜,轉過頭去,問那婆子:“跟着我一塊兒來的秦將軍,你們如何安排的他?”
婆子一愣,施禮道:“回姑娘,是徐公公安排的。奴婢馬上派人去打聽打聽。”說着,吩咐了身邊人幾句,那人便領命而去。
“姑娘,公主吩咐,說想經常看到你,讓你委曲一下,暫時住在這小院裡。”婆子帶着江凌等人出了院門,進了旁邊的院子,笑道。
“正好,這裡離正院也近,方便我伺候母親。”江凌這一路來,連農家小院都住過不少,自然不會在意。看看院子雖小,房間卻也甚爲華麗,滿意地點了點頭。
當下沐了浴,那婆子便來回道:“秦將軍被安排住進了外院的鬆齡院,駙馬已見過他了,大公子正陪着他用膳。”
江凌梳着頭,看着鏡子裡的自己,“嗯”了一聲。這“大公子”,就是這都督府姬妾所生的公子,今年十三歲。看來他們招待秦憶倒還用心。
放下心來,江凌收拾好自己,便又回到了公主住的院子。此時竇懷悊已經不在那裡了,蘭陵公主斜靠在牀上,向江凌招手:“來,這邊坐。”下人們在公主面前放了一張炕桌,流水一般上了十幾個菜。因炕桌不大,菜盤子像是特意訂作的,一個個都極爲小巧精緻,裝在盤子裡的菜量自然不多,滿滿地正好擺了一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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