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永柱受了傷,難以下地,家裡也沒人能背動他,所以少東一連數日在家照顧父親起居,倒也沒有怨言。
永柱比起以前更加沉默寡言了,脾氣也不大好。經常對着家裡人吵吵嚷嚷的,家裡人體諒他是個病人倒也不和他計較。
瓦窯上那邊原本不想賠償來着,少東也帶了些人鬧了好幾次,後來主事的爲了息事寧人,也爲了留住別的幫工們,不得不先結了永柱的工錢,又給了十兩銀子做賠償。
出了這麼大的事,竟然纔給十兩的賠償,這些天就請醫用藥也花了不少錢,青竹有些氣憤不過,她也想過要找上門去要的,但窯上的那些人根本不將她放在眼裡。心想難道項家就這麼算了嗎?
白氏說永柱這裡受了傷,出了那麼多的血,傷了元氣,讓青竹每日做些滋補的湯羹給永柱補身子。青竹倒也無怨無悔,家裡只剩下了四隻雞,白氏又去買了些雞鴨棒子骨來讓青竹熬湯。
過了幾日,蔡氏提了兩隻雞來和青蘭一道來了。蔡氏見了白氏不免說道:“親家公好好的一個人,怎麼遇上這樣的事呢,我在家聽說了這事,倒驚了一跳,可把人給嚇壞了。”
白氏的態度依舊和平時一樣,有些冷漠,淡淡的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合該我們項家倒黴,攤上了這檔子事。勞你走一趟,有這個心意我們也領了。”再沒別的話。
蔡氏又去青竹屋裡和她說話。
青竹便說:“這大熱的天,難爲你們趕來,略坐坐我去給你們熬點消暑的茶來。”這裡便到廚下燒了水,取了鮮嫩的桑葉,加了白菊花煮了桑菊茶。一併捧了去。
蔡氏見青竹忙來忙去,欣慰道:“你在這裡兩年了,看來也適應了這裡。不像剛來的那陣子又哭又鬧的,到底是大了。”
青竹坐在牀沿上,又讓青蘭吃西瓜,和蔡氏說道:“娘纔去那邊屋裡了,大伯孃和你說什麼來着?”
蔡氏垂眉道:“她能和我有什麼好說的,倒和往常一樣拉着臉,你這個婆婆我算是親近不了,也沒什麼好溝通的。對了,你大姐的事已經定下來了,謝家說等播了麥子。就修房子。”
青竹一聽,心想是件好事,不由得想起青梅的心事來。心裡覺得發酸,但見蔡氏一臉喜氣洋洋的樣子也不好多嘴,只是問謝家出多少錢。
蔡氏道:“說是要修三間大瓦房,這人工、瓦、石頭、都要錢。算下來也得好幾十兩銀子。我的意思是冬天家房子修好了,正月裡就讓他們完婚。也了卻我一件心事。”
青竹聽說倒也沒別的話,青蘭在跟前道:“二姐,娘說等大姐成了親,就讓我住大姐現在的那間屋子,那麼大的一間就我自個兒住。”
青竹笑道:“我們三妹是高興壞了吧,你一人睡覺不害怕嗎?”
青蘭樂滋滋的答道:“我有什麼好怕的。”
蔡氏又和青竹道:“原想着這邊安生。哪裡料到出了這檔子事。我還說修房子怕錢不夠,想要過來借上一點,看來是沒指望了。”
青竹冷笑着說:“娘是個糊塗人。別說大伯受了傷用了許多錢,就是沒受傷,人好好的,那白姓婦人願意拿錢出來幫襯着咱家?靠人不如靠己,依我看家裡也要幹個營生纔好。娘餵了些雞。如今有多大呢?”
蔡氏說:“多大呢,還不足一斤呢。端午回去的時候你又不是沒看見。還指望着賣了它們給你們大姐辦婚事用。”
青竹算了一回,到大姐成親還有半年的光景,半年需要多少糧食來餵它們,若只是喂青草菜葉的話,又要幾時才能長大,沉着了一回方和蔡氏說:“這養雞是也件費糧食的事,好在家裡的院子夠寬。不過我倒覺得兔子還能賣出價來,我這裡餵了四隻,中秋前應該就能出錢了,也省事得多。”
蔡氏想了一回方說:“原也打算喂兔子來着,可如今養了雞也只好等着它們出來了,以後再養兔吧。再說你是知道的,家裡屋子少,實在沒處養它們。”
這裡商量了一回家務事,蔡氏惦記着夏家那邊,便說要回去,青竹也沒多留,白氏在房裡不肯出來送客。青竹倒也不在意,給了蔡氏兩個西瓜讓帶回去給青梅他們吃。
夜裡家人商議永柱的事要不要告知於少南。永柱說:“我看還是算了吧,讓他安心念書,這纔去了多久,難不成又讓他回來不成?”
白氏卻道:“倒不是讓他回來,再說他也小,回來能頂多大的事呢,不過是寫封信去,告訴他家裡的事,也囑咐他幾句。”
少東聽說了也贊成,便說明日要找村裡的一個窮秀才幫着寫一封信,再打聽下有沒有人上省城去,幫忙將信捎過去。
翠枝在旁聽了,忙笑道:“你好糊塗的人,家裡現有一個能寫會算的人何必去求別人。”又指了指青竹。
少東還有些不信,忙問青竹:“弟妹能寫這封信?”
青竹回答得很是輕巧:“有何難的,你們只管告訴我要交付他些什麼,我這就去寫了,大哥找人帶給他就好。”
永柱聽說青竹願意寫信,倒也不意外,心想當年夏臨也是遠近一帶聞名的才子,養出的女兒自然也差不到哪裡去。這裡白氏嘰嘰咕咕的說了一大堆,青竹心中理了一遍,只撿幾件緊要的事告訴少南。
自個兒回了屋子,找了少南昔日用的筆墨紙頁,端坐在燈前,蘸了墨,腦中思慮,這信該如何寫,她已好些年沒寫過信。這言辭造句,也是番難事,斟酌了好一回,這才提筆慢慢寫來。文白夾雜,重要的是能將意思表達清楚就好。
不一會兒寫了好幾頁,這豎排紙張,又是毛筆字,一頁也寫不了多少內容。待寫完時,白氏一腳走了進來,將桌上那些紙收起來看了看。
青竹有些詫異,這個女人不是不識字嗎,難道能看懂這些字,還真是奇怪了。只見白氏來回的看了一通,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寫得倒還算工整,心想這夏家的女兒倒還有些本事。看了一回也不識上面的字,便將那一沓紙又放到了桌上,對青竹道:“你念給我聽聽。”
青竹推辭不過,只好拿起信紙,逐字逐句的唸了一通。白氏聽後也沒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妥,便說:“據說那田家有個兒子時常在外跑些買賣,明日讓你大哥過去問問,看能不能許點錢將這封信給帶出去。”
青竹說困了要睡覺,白氏便出去了。
這裡白氏回了房,見少東背了永柱方便了才躺好,旁邊還放着半碗搗好要敷的藥。白氏對少東說:“你也累了一天,快去睡吧。”
少東便道:“爹有什麼事只管叫我。”
白氏便替永柱解了腿上纏着的紗布與他上藥。
永柱嘆氣說:“我現在成了個廢人了,別說自己使不上一點力,就連少東也整日在家。長期下去怎麼好。”
白氏道:“哪裡有長期的道理,快別說這話,你這傷用不了多久就好了。你一輩子要強,趁機也歇歇吧。就是鐵打的身子也禁不住。”
永柱道:“都說傷筋動骨一百天,總不能讓少東一直在家裡呆着,我看過兩日還是打發他去鋪子裡幫工。對了,說起來玉米地裡也該灌水了,豆地裡的草也該鋤一鋤,到處都是事。”
“別想那些了,安心養病吧。我帶了青竹去,幾日也就幹完了。”
永柱聽說也不言語,直到白氏替他上好了藥,又驅了蚊蟲,放下了帳子,一動不動的躺着。
“我見青竹實在是個好孩子,當初我要了來你還擋着不許。現在上哪裡去找像她這樣來事,又能寫會算的丫頭。配我們家少南是足夠了。”
白氏撇嘴道:“我就看不慣她那做派,也不知是誰教她的。一個女孩子家家,學得跟個爺們一樣,幸而年紀還不大,要是再大一些,也是那樣挽着袖子叉腰和男人理論,只怕落得別人笑話,也太沒教養了些。我看她根本不知道賢良淑德不知怎麼寫。要是不高興起來,連我也敢忤逆。再說少南是怎樣的人,我們二老不是一輩子都想將他培養出個人才麼,要是有那個福氣,他以後爲官做宰的,就夏家丫頭那樣也能上得了檯面?所以我才說你當年也太草率了些,不知你到底看上那丫頭哪一點,就爲了點舊情面做這檔虧本買賣。”
永柱聽見妻子這番言語,知道不管自己說什麼她是聽不進去了,於是賭氣的面朝裡躺着,不理會白氏。
白氏見永柱不吱聲,也知道他心裡不高興,也不去招惹他,躺在牀上默默的算着賬,這些天家裡只有出沒有進的,長此下去如何是好。如今又斷了一條生計,只怕日子久了會漸漸的露出短來。這件事愁了她一整宿,後來又想起在外唸書的少南來,也不知他過得如何,要沒病沒災的纔好。這個家再經不起什麼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