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如期而至。到了年下,項少南比平時還要忙碌,各處要徵收的稅款好不容易將數目對上了。
又有幾戶大商家來送禮討好的,少南都將他們拒之門外,一概不見。上一任的主簿就是因爲太貪得無厭,最後沒落個好下場,少南知道自己的權利範圍,管好自己該管的,拿自己應得的俸祿就行。
眼見着已經到了臘月二十八,今年沒有年三十,明天就是除夕了。從除夕到正月初四衙門裡休息。大早少南便去了衙門裡,走之前和青竹說今天可能回來得比較早。
今天顯得格外的冷,原本家裡來了信,要讓少南帶着妻兒回家團聚的。只是假期只有這麼幾天,少南哪裡抽得出時間來。再說又太冷,怕在路上遇見暴雪什麼的,更是耽擱行程。冬郎還那麼小,也受不住。
青竹放了貞孃的假,讓她回去和家人團聚,過幾天再來幫忙。至於杏香,青竹也用了同樣的理由要她回去,杏香卻賴着不肯走。青竹沒法,只好將她交給寶珠看着。她倒想看看究竟能鬧出什麼動靜來。
衛太太差人送了個小條盆來。條盆裡養着兩株開得正好的水仙。寶珠說要放在裡間讓冬郎看看花,青竹卻嫌那水仙不適合養在臥室裡,再說冬郎也還太小了,這濃郁的香氣怕影響他的鼻子,便讓她擺到少南的小書房裡去。
青竹給杏香分派的事不多,不過她還算勤快,院子裡倒收拾得齊齊整整。牆角的花盆也照顧得很好,那些紫玉蘭還怕天氣冷凍着了,甚至用了幹稻草將樹幹纏了起來。這一切的舉動,青竹不是視而不見,只是她無法原諒的是身邊還安插了個眼線來監視家人的舉動。
午後。青竹正午睡,突然聽見外面有人叫門。寶珠便讓杏香去看看是誰。
杏香開了門,見門外站着兩個三十來歲的男人,手裡捧着幾個大盒子,身上都是上好的衣料,倒猜着他們是爲何而來,便去和寶珠說:“像是來送禮的。”
寶珠道:“還送到這裡來了。”又去請示青竹。
青竹睡意醒了一半,略一忖度:“問清是哪家的人,就讓他們走,東西也讓他們帶走。”
寶珠照辦了。來送禮的人原本賴着不肯走的。直到寶珠和杏香兩個合力關上了院門,任由他們在外面叫門,就是不開。過了好一陣子他們纔回去。
“真是的。送禮找到這裡來了。”青竹被這麼一吵也沒了睡意。披了衣裳出來,見寶珠正在給縫補少南的帽子。杏香坐在自己房門口在納鞋底,也不知是給誰做的。青竹無暇去管。
到了掌燈時也不見少南迴來,青竹不由得抱怨:“還說會早些回來,都這時候了還不見人影。”
寶珠在跟前勸道:“奶奶別急。爺興許是什麼地方絆住了,脫不開身。再說這些日子裡不是都忙麼。”
青竹爲了等他回來一道用飯,哪知飯菜都已經涼了。寶珠說要拿去熱一熱。青竹擺手道:“再過會兒等他回來再說吧。”
杏香在院子裡,突然高聲說道:“呀,下雪了。”
怪不得這麼冷呢,青竹聽說下雪。就更擔心起少南來。心想早上走的時候他的衣服添得夠不夠,會不會受涼什麼的。
天色已晚,寶珠和杏香都是女孩子。再說外面又冷,還在飄着雪,青竹也不好讓她們出去看看。冬郎突然不知怎的,一直哭喊個不停,奶也不吃。青竹哄了半天也哄不好,不免有些心煩。摸了摸他的額頭。也沒有發燙,心想這孩子突然這樣到底怎麼呢,是不是涼着呢,大過年的,可經不起折騰。
青竹只好先哄他睡覺。小孩子吵鬧總是讓人心煩,青竹先耐着性子哄了一會兒,哭聲略小些了,可卻未止住。青竹便賭氣來,索性不管他:“你就哭吧,哭累了就知道睡了。我也沒心思管你。”
“我來抱抱他吧。”杏香站在門口看了一下。
青竹瞥了一眼冷冰冰的說道:“不用了。你和寶珠吃了飯去睡吧,我一人等就行。”
青竹雖然這麼說,可寶珠和杏香都不敢先吃。直到聽得外面拍門響。青竹這才放下心來,心想可算回來了。
少南腳步匆匆,聽見冬郎的哭聲也顧不得許多,徑直走到了這邊的屋子。青竹正抱着孩子哄呢,少南忙走上去道:“我來抱他吧。”
青竹便讓寶珠去熱飯菜,正想將孩子遞給他,卻聞見他衣服上一股明顯的酒氣,皺眉道:“我是說你怎麼這麼晚纔回來,原來是去喝酒了。虧我等你等到現在,都還沒吃飯。”
少南連忙換了身衣裳,心疼道:“我以前就說過,若是我回來得晚,就不用等我。你餓着怎麼行,冬郎也要吃呀。”
“他吃奶又不吃飯,奶水我夠。”
少南又去洗了個熱水臉,這纔回來抱孩子。
“今天誰請你喝酒呢?”
“除了我們知縣大人還有誰呢。初二他請我們過去吃年酒,你也一道吧。”
青竹有些不大想看見衛太太,便道:“得了,我還是在家呆着吧,天氣這麼冷,凍着冬郎怎麼辦,他還這麼小。”
少南本來想說有杏香,可突然想起青竹根本不讓她近冬郎,便沒說出口。
“我都答應了,那該怎麼辦呢,難道只有去回絕掉嗎。”
青竹道:“你去吧,我是不去的。”
“休這幾天假,我還想在家多陪陪你呢。”
“得了吧,你有這個心就好。你是大忙人,我可不敢耽擱你。”
少南逗了一會兒孩子,冬郎在他的懷裡果然就睡了。青竹便讓他抱回被窩躺着了。
這裡寶珠已經熱好了飯菜,青竹叫來了杏香,三人個女人一道用了飯。
雖然冷,可才吃了飯,也睡不好。青竹本來說要讓寶珠給少南做一碗酸辣的醒酒湯,少南卻擺手說:“不了,我沒醉呢,不用勞煩。”
青竹聽說也就作罷了,便讓寶珠她們去歇息。自從青竹坐完月子後,青竹憐惜少南在榻上睡着冷,便讓他回牀上來睡。她帶着冬郎睡在靠裡的位置,少南睡在外面。夜裡要喝水什麼的,也方便起身。
“正月十七是巡撫太太的壽辰,聽說是五十大壽,兩家是有來往的,我看很該備份禮。”
青竹點頭道:“很該如此。我還在想二月的時候回平昌去,你之前是答應了的,可不許反悔。”
少南輕笑道:“我反悔什麼。你帶着冬郎去住一段時間也好。只是說不定你再回束水的時候,我都要調離此處了。”
青竹道:“也說不清。對了,巡撫太太的禮備什麼好呢,我又沒什麼經驗。”
少南沉吟了半晌才道:“既然對我們那麼關照,可不能太隨便了。你斟酌着辦吧。”說着才記起一事,摸了摸腰間的荷包,纔想起剛纔換過衣裳。又在堆放衣服的地方找了一陣,才翻出兩個荷包來。一併給了青竹。
青竹打開一看,是少南的月銀七兩的數,另一個荷包卻裝着一錠少說也有五兩重黃燦燦的金子。青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成色好的金子,掂了掂忙問少南:“這個哪來的?福利這麼好,過年給發金子麼?”
少南道:“這是知縣給的。我還正覺得燙手。”
“別人也有嗎?”
“一般當差的每人五百錢。有品階的是二兩銀子。縣丞和我就這錠金子。你說我是該要,還是不該要呢。”
青竹看着這塊金子,倒也不覺得激動,而是很平和的與少南道:“要是一般的年節上級對下級的福利慰問倒也沒什麼,不算受賄吧。不過這數卻讓人承受不住。打賞下級都出手如此大方,看來你們知縣很有錢財呀。”
少南有些不屑:“是有錢,不過都是搜刮來的。任了兩年的知縣,攢了幾處地產了。”
青竹沉思了會兒,又將金子重新裝回了荷包,找了個不常翻動的抽屜放了:“這些東西先放着,我們也不動用一分一毫,你若還是不放心,就記一筆賬。說不定日後還能保護自己。”
少南有些許的詫異:“聽你這麼說來,我也成同黨呢?”
青竹笑道:“我可沒這麼說。不過你在官場裡混,又是個菜鳥,以後是什麼局面你也說不清,又沒什麼人可以仰仗,就得多長個心眼總不是壞事。至少自保的能力不能丟。”
青竹的話說得很直白,可細想卻是這個道理。少南清楚塗知縣想將他拉下水,而少南一直沒有表態,甚至還遠着他,這讓塗知縣很是不安。
“要想自己前程有望的話,我也該下決心了,這樣耗着總不是辦法。不要到頭來兩處不是人。”
青竹一聽,便笑了:“看來你是想通了,那麼就好辦。放心,我是支持你的。我們娘倆還得靠你一輩子呢。”
少南握着青竹的手,望着那雙漆黑的眸子堅定道:“我會成長爲一個足以能讓你們依靠的人,雖然現在還不太成熟,但我會一直努力。”
青竹頷首道:“這就夠了。我一直都堅信着,你不會讓我失望。”又探着身子,揚了揚頸子,輕輕的在少南的臉頰上印下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