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着眼望着龍珠,面色不變,不疾不徐道:“龍王應該比我清楚。”
龍王終於退了一步,怒不可言,不可思議地望着龍珠裡剛剛隕落的小生命,好像是自言自語:“明珠,你好狠的心,你怎麼可以!”
我低頭無聲嘆息。
龍王突然一甩衣袖,踱了幾步,然後掀起膝前的錦袍倒坐在水晶龍椅上,臉色陰沉得像一塊冰。半晌,才又問我:“她人呢?”
她人呢?我苦笑,這個問題叫我怎麼回答,或許是找個無人的角落自我了斷,或許是在雲龍湖邊化成了一塊怨婦石。
我自己胡思亂想之際,一雙粗糙寬大的手掌突然鎖住了我的咽喉,龍王猙獰的臉孔在我眼前放大,他笑得殘忍至極,咬牙切齒:“你笑什麼!在這個龍宮裡,只有本王可以笑!”
我被他掐得喉管撕痛,有些喘不過氣,手指間運起法術正準備將這個討厭的龍王震出五百步開外,眼不見爲淨。
誰知,原本璀璨奪目的水晶宮毫無徵兆地一剎那間陷入了無限的黑暗中,原本無知歡笑着的小珍珠精也感覺到了氣氛的詭異,都驚恐地哀哭起來。
感覺脖子上的手勁突然鬆了,我乘機掙開後退了兩步,咳嗽幾聲理順了氣息,才問:“怎麼回事?”
伸手不見五指的對面傳來龍王陰森恐怖的聲音:“水晶石被毀了,是明珠。”
我點亮髮釵,龍王的眼中竟然是一種失魂落魄,但是瞬間又恢復了深邃和殘忍。
我問他問什麼會認爲是明珠做的。
龍王說:“除了本王,只有明珠知道水晶石在哪裡,水晶石是鎮宮之寶,是龍宮一切能量的來源,明珠毀了水晶石,就是毀了水晶宮,也是等同於毀了本王!本王在水晶宮裡朝夕的修煉也終於毀於一旦!”
我不禁悲傷起來,明珠啊明珠,你與孩子的犧牲換來的卻是這個男人爲自己功業的扼腕!
我諷刺地對龍王冷冷地說:“龍王現在知道明珠在哪裡了,她去了西方極樂世界了!”毀壞水晶石,不用想也知道要費盡多大的氣力,何況明珠那麼虛弱,更是不能承受水晶石破裂所迸發的無窮力量,那個倔強特別的女子,她是真的死了。
“哈哈哈哈…”龍王邪魅地狂笑起來,血腥的雙眼裡像是包了一團火焰,口中斥罵着:“蠢女人!礙手礙腳的蠢女人!她永遠都不知道本王要的是什麼!”
這個男人已經不可理喻了,下一刻也許他就會發瘋讓我下去陪葬,這件事點到爲止就好,再也不能充作英雄了。
我默默退到一邊,見龍王還沉浸在強烈的自我情緒中,正打算退出水晶宮。
我手中的髮釵在黑暗裡實在太顯眼了,龍王歪着頭,忽明忽暗的臉對着我,眼中是深不見底的黑,他說:“本王不殺你,你走吧,本王叫人光明正大地送你離開。”
“龍王,你這個虛設的富麗堂皇的湖底龍宮裡,現在連明珠也離開了,還有誰會陪在你身邊?”
龍王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着我,雕刻的表情彷彿在說:胡說八道,你就死定了。
我無奈苦笑:“難道龍王不知,你這偌大的龍宮裡出了這些幼小無知的珍珠精和門口那隻老得遊不動的鱔魚外,已經沒有一個人了嗎?還有,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明珠受傷的事情,宮殿入口的毒瘴不是你設的?”
“你究竟在說什麼!”儘管是問句,但是我知道龍王已經相信了我的話,只是他還不能相信自己。我不說話,給他時間自己思考清楚。
半晌,龍王才說,聲音漠然呆滯:“本王潛心跟隨師父修煉,近日未踏出過水晶宮一步,回想之前明珠與本王說的種種,本王只以爲她是婦人之仁…”
“龍王,明珠沒有騙你,真正騙你的,另有其人。”
“本王警告你,妄想污衊本王的尊師,本王已經承諾放你一馬,在本王還沒有後悔之前趕快滾出龍宮!”
我知道我的確不能妄想從這個已經走火入魔的人身上得到黑麒麟的消息,此時的他就像是被賭坊的奸商欺騙輸得傾家蕩產的人還在執迷不悟地奉上自己最後一枚銅板。
我出了水晶宮,心想着去另外一個甬道碰碰運氣,卻在裡面發現了斬雲劍,斬雲劍深深地插在岩石裡,可是卻不見上官影,只見滿地的白骨堆積,到處都是鐵鏈,折損的兵器,好像是囚禁犯人的地方,從殘破的衣料及腰牌上看,死了的,一部分是雲薇館的人。
那麼上官影呢?我惶恐不安,怕他和倒在地上的一堆人一樣被黑麒麟拿去滋補了。
我帶着斬雲劍,又折回水晶宮,珍珠精也不哭鬧了,都睡着了一般浮在半空中,十幾只小魚游來游去,透明的肚子裡發出微弱的光,我看見龍王面無表情靠在紫黑的水晶椅上,手裡還攥着那顆龍珠。
見我回來了,他沒有問我‘你怎麼又回來了’,而是淡淡地說:“你以爲本王會看着它傷心落淚?本王不是這種人。”
我怔怔地望着龍王,不知他何出此言。
“成大事者大寂寞,成小事者小寂寞,無所事事者無所謂寂寞,一事無成者根本不寂寞。明珠她肯本不知道,本王這樣做的原因。”說着,龍王眼也不眨地將龍珠捏得粉碎。
我不由地一陣心驚,卓令哥哥有時候喜歡說‘孤獨是化了裝的苦難,苦難是未經修飾的幸福’,這個龍王,他的孤獨是不是過了分,太孤高的心怎會有幸福?
即使雄才無限卻屈居湖底,也不能以如此極端的方式,爲表自己的尊嚴、獨特、叛逆,反其道而行之,甚至遭惡勢力利用,爲至親族人所拋棄,確是苦難的悲劇。
“龍王,我只想知道,這支劍的主人在哪裡?”我已經盡力地剋制住了自己的情緒。
“本王沒記錯的話,他好像不是雲薇館的人,你管得是不是太寬了?”這個聲音透露着隱忍,龍王大約已經對我忍無可忍了。
我不想在這個時候惹怒他,畢竟我們現在還算不上敵人,我只有帶着劍先離開龍宮。
又回到了水流回旋的湖底,隱約可以看見湖面細碎的陽光,背後卻纏上了一隻跟屁蟲,不知道在湖底等了多久的墨延,悻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回身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現在我滿腦子裡都是上官影的下落,沒有心思與他戲鬧。
卻只見墨延一副難得的認真表情,他用手指了指身後,我順着他的目光看去,礁石上安靜躺着的紫衣男子,不是上官影還會是誰!
我又驚又喜,幾乎是撲了過去,他的雙眼緊閉,臉色慘白,嘴脣泛紫,是昏迷了。
我雙手抓着他冰涼的手,這隻粗糙厚實的大手,最最捨不得放下的,就是他的斬雲劍,他長長的手指最喜歡摩挲着劍鞘上的花紋了。
我探過了他的內理,好在問題不大。我這才慢慢將一顆七上八下的心放回了原位,想起了身後一直看着的墨延,才問:“你在哪裡發現他的?”
墨延剛纔不知道在想什麼,呆了呆,纔不疾不徐地說:“就在龍宮的入口,我本來想進去找你的,他就突然被一層莫名其妙的颶寒風浪衝了出來。”
這個現在就不深究了,還是快些上岸再說,驚弦還在船上等着呢,她一定急壞了。
我一面扶起上官影,墨延一面過來伸手幫我,我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蹲下。
誰知,他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無辜地說:“我從來沒有背過人。”
我幽幽瞪了他一眼,想想左右他也不是我什麼人,我的確不能命令他做什麼,算了,我自己背吧,嘴上只沒好氣地低低說了一句:“怪誕,固執。”
墨延見我將上官影的胳膊架在了脖子上,我被壓得彎了腰,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似的伸手要過來扶,我握着斬雲劍的那隻手裝模作樣地高高揚起,伸過來的雙手悻悻地縮了回去,我沒好氣地將劍扔了出去,他眼明手快地接住,然後討好一般過來幫忙扶住上官影。
終於回到了岸上,呼吸到了新鮮空氣,這一下去就是半日功夫,這會子已經是夕陽西下了。
我將上官影放倒在畫舫裡,他沒有法術護身,身上溼漉漉的,我施法將他身上的水弄乾之後才發現驚弦不在船上。
墨延迎風站在船頭,在餘暉裡宛若驚鴻。他施法使船前進,我們的船已經靠了岸。
墨延從船頭跳了下去,朝遠處招了招手。
我擡頭一看,是驚弦在老柳樹下招手,驚弦轉眼來到了船邊,氣息有些不穩,她秀眉微蹙,說:“陌顏,有個人神神秘秘的,好像一直在跟蹤我們。”
“追到了嗎?是什麼樣的人?”
“我心裡擔心你,沒敢再繼續追下去,他一身黑衣,沒看到長相,不過看背影,年紀應該不大。”
聽驚弦這麼說,我自然地想到了雨夜裡的那個黑衣少年,那個好像不怎麼喜歡我的小小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