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皎琮回家後跟女兒說:“可以準備起來了!看宅子的人要到了!缺什麼少什麼,你看着置辦。錢不夠跟爹說!”
皎月興興頭頭地忙了起來,倒是沒空悲傷了。
“噯,你真的要去山裡長住啊?”
這天趁着去上堂的功夫,皎月跟幾個平日要好的小夥伴說了這事,大家紛紛爲她表示惋惜和憂慮,以槐花最甚。就聽她又接着道:“你這一走,我們三個月都聞不到肉味兒啦。”
皎月追着去收拾她,“合着你不是捨不得我,你是捨不得肉呢!我今天就讓你把癢癢肉吃個夠!”小孩子玩鬧起來,什麼憂傷不憂傷的,全忘腦後去了!
倒是雪兒說了:“那你不上學堂啦?”
皎月喘息着道:“不知道呢,我爹還沒說。”
皎琮確實也在考慮這個事情。兒子本來該今年上學的,可因大災善後的緣故,他忙得恨不能多長出兩雙手腳來,根本沒空閒像教女兒一樣給他好好啓蒙,平日裡都是女兒帶着兒子學些基本的東西。
加上官學也停了兩年,後來重開的時候,他聽衙門裡的好友說,原本的幾個不錯的夫子要麼折損了,要麼自己開了館,畢竟兩年沒收入,他們也要養家活口的,如此,現在的夫子比不得以往的了。
他便想着晚一年再送也沒什麼。趁這一年,他也把兒子帶在身邊,好好教導起來。
倒是女兒的學業是個問題!
“你們如今的夫子怎麼樣?”皎琮問道。
皎月蹙眉想了想:“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她們官學裡曾經有一個進士老爺不肯做官的,就在官學啓蒙班裡教書。那人確實有些本事,即便是教啓蒙的孩子也不含糊。
有人說他這是‘殺雞用了牛刀’,他卻說:“蒙學好比地基,房子以後結實不結實,不在樑如何,磚瓦如何,裝飾錦繡,只看地基打得怎樣!”
便是縣令大人也是極其尊重和佩服他的。
比下自然不用說了,那個學裡都有學問不咋樣的先生。
“咱們這一去也說不準什麼時候回來,你是打算告假,還是辭了學?”皎琮徵詢女兒的意見。經過這幾年的鍛鍊,小丫頭越發有主意了。
雪兒提過這事後皎月就琢磨過了,此時便道:“不如先告假,看看情況再說!而且,學裡先生教的還沒爹教給我的多呢,停上一年都不定趕得上。就是習字不能斷了。”在家自己也能寫字,就是缺少應對學裡先生檢查的精神頭兒。
皎琮也是過來人,微笑道:“往後你們倆習字歸爹爹這來查!”同既然決定把重心放在孩子身上就會做到。
隔天,皎琮果然親自去學裡給皎月告了長假。
皎月則帶着弟弟在家慢慢準備着要帶的東西,今天這幾樣,明天那幾樣的,幾乎天天吃了飯就往街面上跑。
***
這天皎琮正在米糧鋪子裡看貨,外頭就認識的人匆忙跑進來尋他:“快去看看,你家倆孩子正哭作一團呢!”
皎琮心都跳到嗓子眼了,丟下手就往外頭跑,還是人家追出來,喊一句:“在正街糖糕店對面兒呢!”
皎琮應了一聲,提了帕袍子就跑,心裡慌得什麼似的。如今他就這倆孩子了,可別出什麼事兒。。。。。。
老遠地,皎琮就聽見兒子和女兒的哭聲,心裡直揪得慌。
千萬別出事兒啊!皎琮的心都揣不住了。
“怎麼了這是?李婆子呢?”李婆子躲不住,垂頭耷腦從人羣裡出來。張張嘴,只說“姑娘少爺好像被人給衝撞了!”具體她扯閒篇去了,自然是沒看到經過的。
皎琮一聽衝撞,心裡稍安,此時也不方便追究細節,還是先哄孩子要緊。
“不哭不哭,有什麼委屈跟爹爹說,爹爹給你們作主!不哭了啊!咱們家去!”皎琮聽着孩子撕心裂肺的哭聲,自己也哽噎得難受,他一個大男人,哄兩個大哭不止的孩子實在有些難!
皎琮無法,只好張開臂膀,把兩個孩子結結實實摟在懷裡,任她們哭個夠!
***
既是衝撞,兩個哭累的孩子就被帶到醫館。
皎琮也趁機跟女兒詢問事情的經過。
原來她們姐弟上街訂些東西,回來的時候順手買糖糕,陪着她們的李婆婆徑直去跟熟人到對面去說話了,姐弟倆到對面去尋她,被人給撞倒了!糖糕也給踩扁了!
檢查下來還好,兩個孩子的骨頭都沒事。倒是皎澈心火大,肝氣鬱結!讓人大跌眼珠子!
老大夫連連搖頭,對皎琮道:“這孩子雖小,卻是個心思細膩的人兒,以後啊,可得讓他多敞開心,這麼小就滿腹心事可不成,虧得這次看的早,不然可是要生大毛病的。”
大家都是這街上認識十幾二十年的熟人了,老大夫也不打誑語,直接道:“這樣,小孩子不好多吃藥,我只開一副吃了疏散疏散,孩子有啥心思你得自己開解開解!”
兩個大人把孩子抱回家,看得李把頭直髮愣。這是什麼情況?走的時候高高興興的,怎麼這樣狼狽地回來了?]
李婆子不敢隱瞞,她不說別人也會說,只好吞吞吐吐說了經過。氣得李把頭關起門來,很是把她罵了一頓:“東家讓你跟姑娘少爺,就是讓你照看些!結果你去扯閒篇?這次是姑娘和少爺被人撞了,下次要是被人拐了去,你我拿命賠啊?你個沒心沒肺的!”
李把頭輕易不打媳婦,這次也很是氣得又給了媳婦幾鞋底子。。。
***
皎月的屁股有些青紫了,她見到躲不開就護住了弟弟,自己一屁股墩坐在了地上。儘管腫了一塊有些疼,可她厭惡了李婆婆,又不肯讓她爹上藥,彆扭着。皎澈則面對這一碗苦藥汁兒,死活不肯喝。
皎琮的心被兩個小祖宗折騰得一會兒化了,一會兒氣結了,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好。
他垂下頭,扯起袖子抹眼睛。
皎澈敏感極了,不然也不會鬱結於肝了,他見爹爹不出聲音了,直抹眼睛,便歪着頭,從下往上偷看。
呀,爹爹好像哭了呢!這可是大事!
皎澈連忙顧不上耍賴,跑過來抱住爹爹的胳膊往下扯,嘴裡還道:“爹爹哪兒疼?澈兒給爹爹吹吹,爹爹不哭啊!”這孩子真的很知道疼人的。
皎琮心裡又酸楚又溫暖,卻扭着臉兒不給他看,嘴裡道:“爹爹沒哭。”
“爹爹就是哭了,貝貝都看到了。姐姐,誰欺負爹爹?我們去給爹爹報仇去!”說着,他看向趴在炕上的姐姐。
皎月早發現動靜了,未及多想,趕緊問道:“爹爹不開心嗎?爹爹有什麼煩心事?”她想說爹爹是不是也想孃親了,可她不敢,怕說了惹哭弟弟。
皎琮這才把袖子拿下來,勉強笑了一下,道:“沒什麼的,爹爹只是覺得沒照顧好你們,心裡慚愧!”
“唉!爹爹真沒用!”他長嘆一聲,“你們倆都在生病,這病不好,咱們就不能去山裡啦,萬一在山裡病情加重,可沒縣城裡好找大夫,算了,咱們還是太太平平在家吧。”
此殺手鐗一出,姐弟兩個都乖了,該上藥的上藥,該喝藥的喝藥。皎琮總算是輕鬆了。。。
***
皎月姐弟自然不能被白撞。
第一個要追究的就是李婆子,楚國平民百姓,不到官府大堂輕易不跪人,但李把頭還是押着李婆子跪在皎琮跟前認錯,自己也十分內疚,沒管教好媳婦,自願認罰。
李把頭幹活向來不錯,就是這婆子不着調些,皎琮眼下還用的上他們,便罰了李把頭半年工錢,又斷了他三個月的酒水;
李婆子直咽苦水,她寧願罰自己的工錢也不樂意罰她男人,更何況李把頭對酒必她親,雖不酗酒鬧事,但每天不喝兩盅日子簡直不能過了。
她可怎麼熬着三個月喲!人人都覺得皎琮對李婆子太寬大了,只有她自己知道這處罰比打板子還厲害呢。
果然,有錢有勢的,都是殺人不見血的!
此外,衝撞了皎月姐弟倆的人也登門道歉,皎琮不收錢物,只要他去族裡幹半月活兒,當然是不給錢的!
皎家族裡有不少雜活兒,比如給族裡修路,搭橋,修屋頂,掏水渠等等,平日裡也僱人,不過有些人也是這般罰過來的,皎家不需要錢,所以,這些人得以工抵錢。
瞭解了這件事,皎琮還要面對孩子的心理問題。小小年紀肝氣鬱結,這可不是什麼好事,不用想也知道定然是跟沒了娘有關係。
這是逼着人面對現實啊!
***
皎琮嚥了口吐沫,“你們娘、已經不在了。咱們一家人都很傷心,爹爹知道。寶寶和貝貝也都很想念娘,是不是?”皎琮懷裡抱着小兒子,一手攬着女兒,緩緩開了口。
兩個孩子都垂着小腦袋,看着腳尖兒,不出聲。
皎琮又道:“以前,家裡的事都有你們孃親張羅着,月兒也能幫忙,如今爹爹剛開始學着當娘,很多事都辦得不好,讓你們受委屈了。你們想哭就跟爹爹哭,爹爹不會嫌棄的。你們的眼淚,比露水還珍貴,爹爹要收集起來,看看能不能裝一缸呢!”
皎澈從他爹懷裡伸出小腦袋,猶豫着道:“爹爹,你會給我們找個後孃嗎?”
皎琮一愣,問道:“怎麼問這個?誰跟你說的?”好好的孩子,怎麼會想到這上頭去?
皎澈又垂下小腦袋,半晌才低聲道:“小豆子說,後孃可壞了,不給飯吃,不給衣裳穿,要拼命幹活兒,還要天天捱打捱罵。
我跟他去看過了,柱子哥就給後孃餓肚子,打得直流血也得幹活,不幹還打!”說着,他的小身子打了個寒顫。
皎月顧不得屁股疼,一下子坐正了身子,呲牙咧嘴問道:“這是啥時候的事?姐怎麼不知道?羅大叔呢?他不管管嗎?”
其實這個事街上早都傳開了,皎琮也聽說了一些。
說起來,柱子他爹羅濤還是他們幾個的朋友,在衙門裡作個書吏。倒是徐捕頭私下跟他提過,要不要一起去找羅濤說一說這事,鄉里鄉親的,真是見不得這些糟心事。只是他家近來事多,倒是沒顧上。
“柱子哥說,後孃都是趕在羅叔叔不在家的時候打他。他告過幾回狀,可羅叔叔不給他作主,還就說他使壞。後孃一哭,羅叔叔還打他一頓,然後更沒飯吃了。”皎澈倒是口齒伶俐,整件事說的頭頭是道。
“你怎麼知道這麼多?”
“我和豆子哥哥給他送包子吃,小豆子說,不然他就餓死了。”
說着,他又擡起頭,滿眼憂慮地看着他爹道:“爹爹,你要找後孃麼?後孃會打我,還會偷偷賣了姐姐。哇,我不要後孃。。。”小傢伙終於敞開了嚎起來。
皎月屁股還疼着,聽了弟弟的話也不是不害怕,眼淚便止不住地流下來。她撲到爹爹的肩頭:“人家說,有後娘就有後爹!我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