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覺睡醒起來,建康城的原住居民就突然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大街上,竟然莫名其妙地多出了成羣結隊的一羣衣衫襤褸的人來。
這羣人一個個破衣爛衫,面黃肌瘦,一看就是那些很長時間都沒有吃上飽飯的流民。但是讓人心驚的是,這些人的眼中,都帶着一種野狼一般的可怕光芒。綠幽幽的眼神,看着旁人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着獵物,見之令人心驚。
沒有人知道這些人是從哪裡來的,也沒有人知道,這羣人到這裡來,是想要幹什麼。只是隱隱的,許多人都明白,建康,將要有一場大劫難了。
不過還好,一直到現在爲止,那些人也只是在大街上四處遊逛,並沒有做出什麼出格的事來。只是看着這麼多奇怪的人突然出現,每個人的心中,都忍不住有些惴惴。
而張曜靈呢?他好像還在睡覺,客棧的門都還關得緊緊的。
只是看來張曜靈完全不具備睡懶覺的命,一大早的,就有人來砸張曜靈的門了。
“開門!開門!快開門!”來人大概有十幾個,對着那扇門就開始狠砸,一邊砸一邊還在不客氣地催促着。
房門被敲得山響,但是裡面卻一點聲音都有。既沒有人出言應答,也沒有出來開門,裡面寂靜一片。
這麼狠敲了一會兒,幾個人覺得有些不對,面面相覷着停下了敲門的動作。
“怎麼回事?”
沒有人知道,爲首之人心中升起一種不太好的預感,咬了咬牙,向後面退了兩步,然後猛地擡腿出腳,重重的一踢,踹在了房門上。
這扇門本來就不是什麼高檔貨,而出腳的這人也是一名武藝不凡之人,只是一腳,整扇門,就轟然倒地,激起了一層的浮塵在空氣中飄蕩。
但是這麼大的動靜,裡面卻依然一個人都沒有。
浮塵還沒有塵埃落定,一羣人就急急忙忙地衝了進去,依然看不到人。待一羣人將裡面裡裡外外地搜了一個遍,回來報告的手下一個個搖着頭,每一個都說沒有看到任何人影。
“什麼?跑了?”
盧竦聽完了自己派出去的手下的報告,悚然一驚,喝問道。
“是……是的……”懼怕於盧竦此刻的猙獰,那名手下戰戰兢兢地把自己見到的一切都告訴給了他。
“他怎麼會跑的?難道他已經知道了……?不,不可能的……他不可能知道的……”盧竦不相信地搖着頭。
就在盧竦在建康發呆的時候,張曜靈一行人,卻早已經出現在了建康城東幾十裡開外的地方,正在向着東方快速前進。
沒錯,張曜靈卻是逃走了。在得知了皇宮中的驚變之後,張曜靈就帶着自己的人,秘密逃離了建康。
盧竦自以爲自己已經把消息封鎖得足夠嚴密了,但是他沒有想到,即使是在皇宮中,依然有着張曜靈佈置好的密探存在。幾乎就在盧竦離開出城的同時,張曜靈就已經得到了皇宮中的秘密情報。而在得知這一切之後,很短的時間,張曜靈就已經下了決定,帶着人就悄然離開了。
張曜靈並不知道之後盧竦和司馬聃已經制訂了對自己的暗殺計劃,但是他也可以想象得到,出了這麼大的事,江東,已經沒有待下去的必要了。
當初來到江東,是想要了解一下江東的現狀,另一方面,還想要和桓溫暫時妥協。如今兩個目的都已經基本達到,再加上還出了這麼大的變故,再留在這裡,已經殊爲不智。
司馬聃殺了桓衝,這個小皇帝已經瘋了。而一個瘋子,是什麼事都能幹出來的。自己現在留在建康人單勢孤,萬一落得和桓衝一樣的下場,那可就是倒黴到家了。
所以在得知了這一消息之後,張曜靈就火速離開了。
只是他們沒有沿着來時的方向向西去,而是選擇了相反的方向,卻往東行。
這一次出來是秘密潛出,大部分的行李都沒有帶,只是一人一匹馬,連夜趕路。如今天色已經大亮,早就是滿臉倦容的蘇若蘭,輕趕着自己的馬靠近了張曜靈,對他說道:“喂,我們都走了這麼遠了,是不是能歇一會兒了?”
“怎麼不叫我大壞蛋了?”張曜靈回頭對着蘇若蘭眨了眨眼睛,待看到她的一張俏臉上滿是一夜未睡的疲倦與蒼白,他的聲音又不知不覺地柔軟了許多,“現在還不行,等到了海邊,上了船,你想休息多長時間都行!”
“還要等到海邊才行?”一聽到張曜靈的回答,蘇若蘭一張俏臉頓時垮了下來,扁着嘴嘟囔道,“怎麼會這樣?到底出了什麼大不了的事啊,你非要這麼催命似地趕路?”
昨天張曜靈並沒有和蘇若蘭說清楚這裡面的緣由,只是吩咐所有人什麼東西都不要收拾,趕緊撤離。而看到張曜靈臉上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嚴肅,蘇若蘭也乖巧地什麼都沒問,只是跟着張曜靈就走,一路上騎馬連夜趕路,一直到了現在,她才問出了自己的疑問。
“桓衝死了。”張曜靈也知道這一夜實在是辛苦了蘇若蘭這個大家小姐了,微微一嘆,一臉平靜地說道。
“他死了?怎麼死的?”蘇若蘭也聽張曜靈說起過桓衝這個人,此刻突然聽說這個人居然已經死了,不由得奇怪地問道。
“司馬聃下的手,就在昨天。”張曜靈平靜地答道。
“司馬聃是……”蘇若蘭眨了眨大大的眼睛,想了好一會兒纔想起來這個人是哪位,不過隨即她的眼睛就瞪得更大了,不可置信地望着張曜靈,說道,“怎麼會?他怎麼可能……”
“剛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比你還不願意相信。但是事實就是,這件非常荒謬非常不可能的事,真真實實地發生了。”張曜靈苦笑一聲,嘆息道。
“怎麼可能會這樣?難道這個司馬聃不知道,那個人,根本就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他……他是不是瘋了……”蘇若蘭茫然無措地看着張曜靈,喃喃道。
“你說的沒錯,司馬聃瘋了,他不光殺了桓衝,就連司馬昱,也被他給殺了。”張曜靈又拋出了一個重磅炸彈。
“什麼?~!”蘇若蘭失聲驚呼。
“不相信吧?我也不相信,但是這還是事實。我只能說,這個世界太瘋狂了,瘋狂到……我是越來越看不透了。”張曜靈繼續苦笑,回想起自己昨天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反應也是和蘇若蘭差不了多少。也是,誰又能想得到,司馬聃居然敢做出這麼瘋狂的事來?只怕就連司馬聃自己,也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自己做的吧?
“太瘋狂了……太瘋狂了……”蘇若蘭雙眼無神地搖着頭,只能用這句話來形容自己聽到的這個消息了。
“你之所以這麼急着趕路,是不是他下一步也要對你下手?”蘇若蘭呆了呆,突然想到了一個極其不好的預想,一臉急切地看着張曜靈。
“我不知道,不過現在建康城已經極爲不安全,現在的話,天師道的人,也該已經入城了。我不知道他們如何對我,但是我想,還是離開那裡比較好。繼續留在那裡,已經沒有任何的意義了。”張曜靈的手指在座下的馬鬃毛上輕輕撫過,沉聲說道。
“說得對,現在這裡也不安全,我們也別歇息了,趕緊趕路吧,要不然被他們追了上來,我們可就全完了!”剛剛還在大喊着累的蘇若蘭,此刻聽了張曜靈的話頓時變了模樣,反過來開始催着張曜靈趕路了。
“着什麼急,先歇息歇息再走,不然這麼走下去,還沒堅持到海邊,就已經有人支撐不住了。”張曜靈失笑,他的目光看了看蘇若蘭,說道。
“我纔不是那麼弱不禁風呢,現在走一點問題都沒有!”蘇若蘭忍住自己兩側大腿上已經磨出來的紅腫之痛,強辯道。
“好了好了,現在我們已經跑出了這麼遠,也不急在這一時,欲速則不達,先休息休息吧。”張曜靈仍然笑着搖了搖頭,有張有弛纔是正理,一味地狂奔,並沒有好處。
“好吧,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蘇若蘭扁了扁嘴,不過隨後她又瞪了張曜靈一眼,恨恨地小聲對他說道,“你的小情人來了,你快去迎接她吧!哼!”
說完之後,蘇若蘭就踢了自己的嗎一腳,很快地跑開了。
“小情人?”張曜靈一愣,沒搞明白自己什麼時候多出了一個情人出來。只是這個時候,在他的背後,傳來了一個清冷如昔的聲音,叫了他一聲:“張公子!”
是李新月,張曜靈苦笑了一聲,轉過身來看着對方。
確實是李新月,她一個人緩緩走近了張曜靈,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着張曜靈,緩緩開口問道:“張公子,我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
“問吧,我知道,你肯定有話要問我的。”張曜靈點了點頭。
“我想問你,你……”李新月遲疑了片刻,蠟黃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變化,她卻還是微微低下頭去,聲音也低了下去,問道,“你……爲什麼要帶我走?”
“這個問題……”張曜靈有些尷尬地撓了撓自己的後腦勺,然後才答道,“其實很簡單啊,現在建康城已經亂成了一鍋粥,留在那裡實在是太危險了。我們兩個是朋友,是朋友的話,怎麼能看着你留在險地而置之不理呢?倒是我昨天什麼都沒說你就讓你跟着我走了,我還要感謝你對我的信任呢!”
“你說得對,我們是朋友啊,是朋友,最起碼的信任,不是必須的嗎?”李新月的頭垂得更低,面色沒有什麼變化,但是自己卻可以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面部,正在不住地升溫。
昨天晚上,張曜靈找到了自己,只是說了一句,“你跟我走吧”。自己就義無反顧地點了頭,什麼都沒問就跟着他走了。自己在這個世界上辛苦地活到了現在,不就是盼望着,能有一個人,對自己說這句話嗎?
只是這個人,他……他……
李新月的臉上越來越燙,但是她心中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問題沒有問出來,鼓足勇氣擡起頭來,看着張曜靈繼續問道:“張公子,我問你,你……你……”
只是她怎麼努力,卻怎麼都無法把就在自己心中想過了千萬遍的那句話,問出來。
“怎麼了?”張曜靈看着李新月的表情非常奇怪,問道。
“沒什麼!我……我先走了!”突然聽到了張曜靈的聲音,李新月卻像是被射中了一箭的兔子一樣,騰地彈了一彈,飛快地對着張曜靈說出了這一句話,就轉過身匆匆地離開了。
“這是怎麼了?女人的心思……真的好奇怪!”看着李新月莫名其妙地沒說完就跑開了,張曜靈只能喃喃地搖頭苦笑,自己真的是不明白這些異性的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哼,大傻蛋,這麼明顯都看不出來,你真是笨到家了!”這時候在張曜靈的身後,蘇若蘭甕聲甕氣地插了一句。
“大姐,你能不能再給我起綽號了?我什麼時候有變成傻蛋了,你再這麼說,別怪我跟你翻臉哦!”張曜靈滿臉鬱悶地回身看向撅嘴不喜的蘇若蘭,他算是發現了,自己在這些女人面前,真的是一點脾氣都沒有。
“你怎麼不是了?她都說得那麼明顯了,你還聽不出來她是什麼意思?不過也難怪了,像你這種大傻蛋,看不出來也是正常!”蘇若蘭卻是不屑一顧地撇了撇嘴,對於張曜靈的威脅,自動地無視了。
“我哪裡傻了?看來你是看出來了,那你告訴我,她到底想要說什麼啊?”張曜靈拿她沒辦法,只好問道。
“自己去想,我纔不跟你說呢!大傻蛋!”蘇若蘭恨恨地跺了跺腳,轉身就走。
“這是……”張曜靈依然是一頭霧水不知所以然,回頭卻看到那些手下的士兵正在擠眉弄眼地看着自己的笑話,不由得來了氣,大喊道,“笑什麼笑?都給我起來,上路!”
一衆士兵頓時噤聲,一個個面面相覷,最後又聽話地上馬繼續趕路。誰都知道這位公子平日裡雖然脾氣很好,但是在他生氣的時候,還是不要去招惹他的好。不然的話,倒黴的就是自己了。
一行人繼續上路,一路上倒也是相安無事,大概建康城裡的動亂還沒有傳播到這裡,所以走到了晚上的時候,張曜靈這羣人也沒有遇到什麼狀況。
只是天色漸漸黑了,距離海邊還是有着不短的距離。一路上平安無事,張曜靈也不想再讓這些人困馬乏的人繼續趕路了,找了一個小山坡,一行人就開始紮營了。
篝火點起,所有人都圍坐在篝火旁,舒緩這一天的疲憊。但是在沒有人注意的地方,張曜靈卻是一個人走上了旁邊的山坡頂部,一個人看着天空的陰沉,面色和天空一個顏色。
在張曜靈腳下的山坡一旁,還有一道清澈而有些湍急的小溪,正在“嘩嘩”地流淌着。
“要下雨了,是大雨。這裡不能住,換個地方吧。”張曜靈仰起頭看着天色,身邊卻突然響起了一個蒼老而頹廢的聲音。
張曜靈沒有轉頭,似乎早就已經知道了來人的身份,只是問道:“哦?閣下是怎麼知道的?”
“我昔年在蜀中,曾經跟軍中的一名老將軍學習過一點看天象的皮毛。雖然我……別的什麼都糊塗,但是這場大雨一旦落下,這裡很有可能會暴發山洪。這一點,我還是能看得出來的。”來人的身影隱藏在陰影中,只有一個蒼老的聲音幽幽傳來。
“張曜靈依然沒有轉頭:“我相信你的話,只是……你爲什麼要告訴我這些?我們兩個……好像並沒有什麼交情。而且,你的皇位,是被晉室奪去的。我可是晉臣,你這麼做……”
“那些過去了的事,我早就已經忘乾淨了。什麼皇圖霸業,不過都是一場空而已。”那個蒼老的聲音中充斥着一種看破紅塵的蕭索,幽幽道,“我這一輩子,最對不起的就是這一個女兒。她既然看中了你,我也無話可說。只是希望,你要好好對她,替我這個不盡職的父親,補償她這麼多年的苦楚吧……”
“閣下好像誤會了,我和令千金只是朋友,我們兩個並沒有……”張曜靈有些愣神,趕緊開口解釋,卻被對方淡淡地語氣給打斷了。
“我沒有誤會,雖然我萬事糊塗,但是這件事,我看得比誰都清楚。自己的女兒,她心裡怎麼想的,我怎麼會看錯?至於你……”來人的聲音停頓了片刻,帶着些唏噓道,“說句不好聽的,你只是一個懵懂無知的傻小子,連自己的心意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