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伯爵的宴會廳裡,蘇慵懶地託着杯腳,布蘭德在沙發的另一側敘述着詳細的計劃,這些東西她在一千多年前已經聽過一次了。斷層裡的那段歲月單調又黑暗,以至於那漫長的時間未曾消磨掉她的記憶,反而,在無數次的回憶中,一些事情在她腦子裡變得更加深刻了。
布蘭德從不是個話多的人,現在他對計劃的描述,只不過是爲了取信於蘇。已經瞭解歷史的蘇當然清楚這點,她只給了布蘭德一個側臉,漫不經心地打量宴會廳,宴會廳中穿梭着血杯教和銜尾蛇的精銳,大多數人都知道接下來將會有一場惡戰,所以場面頗爲不堪,不時有男人抱着侍女進了房間,好在女伯爵的宅邸設計時十分注重隔音,倒沒傳出什麼旖旎之聲。
自己可以結束掉這一切,蘇心想,只要她現在離開符騰堡,歷史就算不崩潰,也會發生極大改變。當然,她也就會被排斥出永續之境,不過那至少能讓布蘭德的計劃落空。
但自己進入永續之境是爲了大鬧一場嗎?不,那毫無意義。換作十幾歲的年紀,她或許會將自己的憎恨發泄在這些逼真的幻影上,但漫長的歲月早已將她的憤怒陳化、發酵。不論哪種形式的慾望,都是血杯的養料。
蘇瞥了一眼布蘭德,忽然笑了,對他舉杯道:“感謝你。”
布蘭德挑眉道:“喔……這可真令我受寵若驚!”
“是麼。”蘇笑道,“沒你我可活不到現在。”
“我們可是老朋友了。”布蘭德舉杯鄭重道,“老朋友當然得互相幫助,這世道可不容易生存。”
“是啊,曾經我還以爲靈魂昇華讓我越強大我就越安全。”蘇說着輕輕聳了下肩。
這時一個侍者靠近過來。
“什麼事?”布蘭德發現侍者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有人給您送來一封信。”侍者低頭說。
“我的信?”布蘭德笑了笑,“我可沒有過什麼筆友。”
“送信的人這樣說‘把這封信交給布蘭德·耶格爾’恕我無禮直呼了您的姓名,這是他的原話,耶格爾先生。”侍者說。
布蘭德皺起眉頭,又眯起眼睛,他沒急着讓侍者交上信,而是看向蘇,“我親愛的埃里爾,我以爲,你會爲我們的見面保密的。”
這是歷史之外的事件,蘇很清楚,她和布蘭德的會面絕無外人知曉,送信來的一定是降臨者。那麼,是鍊金協會還是銜尾蛇的人?她面不改色地對上布蘭德探視的目光,冷淡道:“你很清楚泄密對我沒好處,爲什麼不先懷疑是你自己的問題呢?如果你還想跟我繼續合作,互相信任將是必要的前提之一。”
說完她站了起來,端着酒杯離開,並未關注那封降臨者送來的信。
“您有什麼吩咐嗎?”不遠處正在跟人交談的女伯爵支開同伴,匆匆走過來。
蘇搖搖頭,“別讓其他人打擾我。”她上樓,走到窗邊,透過玻璃窗往外看,浮空城的倒影映在她清澈的瞳仁上。
片刻後,布蘭德走了過來。
“一個身份不明的傢伙,說有人盯上了我們。”布蘭德背靠窗邊,對蘇說,“奇怪的是,他知道我的真名,你知道,這種人屈指可數。你的人接信時在他身上做過記號,但剛纔,我們的人沒能找到他。”
“你打算怎麼應對?”
蘇沒有辯駁什麼,這態度反而讓布蘭德更安心。
“怎麼應對,因爲一個知道我名字的傢伙就草木皆兵嗎?”布蘭德咧嘴笑了笑,“太荒唐了,沒什麼人會平白無故幫我,就算有,也不是需要遮遮掩掩的傢伙。”他說着把目光投向窗外。
若有若無的灰色霧氣不知何時瀰漫開來。
“霧教的人?”
布蘭德的表情變得有些玩味,“這些傢伙爲什麼會在這……”
就在這時,宴會廳裡傳來一聲若有若無的慘叫。
“哦?”布蘭德看向蘇,蘇對他搖了搖頭。
“這可是你的地盤。”布蘭德說。
“我可不擅長戰鬥。”蘇說,“還是說,你想躲在女人身後?”
“你根本不需要擅長戰鬥。”布蘭德無奈道,“好吧,既然你都這麼說了。”他聳肩笑了笑,轉身向樓下走去。
……
符騰堡崇尚黑色,但黑色是貴族的專屬,平民的穿着多以藍灰褐色爲主。不過,對來自斐列帝國的降臨者來說,灰衣就如中日不散的煤煙一般親切。一身灰衣的鍊金協會的傑弗利執事觀察着前方的狀況,對他身邊的馬格努斯理事長報告道:“霧化的厄爾特已經散進宴會廳兩小時了。”
“差不多該動手了。”馬格努斯·洛克貝爾點頭並下達了命令,“厄爾特”是這次行動的利器,鍊金協會將這種珍貴毒液從表世界帶入永續之境所花費的代價,甚至超過了這毒液本身價值的十倍。厄爾特是裡世界的傳說生物之一,號稱終焉之蛇,據說它的毒液能讓人擁有化身巨人的超凡能力,但更大可能是讓人靈魂崩潰。鍊金協會研製的厄爾特,並非提取自那條傳說巨蛇的涎液,而是他們用一百三十種不同材料調配的鍊金毒藥,無色無味,讓人在無知覺中迷失,然後身體膨脹,爆裂。
馬格努斯知道,宴會廳裡不全是銜尾蛇的人,那些女伯爵培養的俊男美女,大多是無辜者。不過對於毒殺這些幻影,馬格努斯並沒有心理負擔,或者說,就算那些侍者是生活在表世界的真實生命,他也不會因爲憐憫而放棄自己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