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鸞閣裡依舊和往常一樣賓客如潮, 除了門面排場比不上京城第一的棲鳳閣,生意也不見得比人家差,秋二孃老道的迎送着來往客人, 手裡的絲帕揮擺着就沒停下來過。
“喲, 這不是赫連大爺嘛!您可是好久沒來了!”
赫連狄一進門秋二孃就眼尖的瞅見了, 撥開其他人就往這邊迎了過來。赫連狄有些緊張的看了看身旁的紫衣公子, 生怕他看出自己其實是這裡的常客。明彥又哪會在意這些, 他這會兒正滿是新奇的張望着這些做女裝打扮的小倌,以及那羣摟着小倌又是親又是摸的猥瑣男人。
“呃,您身邊這位是……”
聽到秋二孃問起自己, 明彥又轉過臉來,“本公子姓趙, 是赫連將軍的朋友, 具體你就不必多問了。”
“哦, 是是,趙公子!”
秋二孃也是個聰明人, 在歡場呆了幾十年,自然知道要想在這種複雜的場合裡保住自己,一是要認識一些人,二就是要不認識一些人,她眼前這名紫衣公子顯然是後者, 此人一看便知富貴非凡, 渾身還透着煞氣, 就連一旁的赫連狄都對他一副恭恭敬敬的樣子, 這種人絕對不會成爲自己的常客, 能小心伺候不惹出什麼麻煩就是好的。
“二位樓上雅間請!”
入了雅座,上了酒菜, 很快就有兩名姿容昳麗的小倌上來作陪。赫連狄也很快就忘形的進入了三流嫖客的角色,就連招來的小倌都是極盡風騷之能的妖嬈少年。
明彥自是極不習慣,端坐在那裡怎樣都不是,身旁的小倌敬酒他也是生硬的接過就喝下了,苦澀火辣的感覺一直從舌尖滾到胃裡,眉頭皺得都快打結了。那小倌見了頓時咯咯直笑,“趙公子,您一定是第一次來青樓吧!像您這種斯文人,怎麼會跟赫連大人一起啊!”
赫連狄聽了不高興了,“如月,你這是什麼話!我赫連狄怎麼了?”
“是是是,是如月說錯了話,該罰!”
叫如月的小倌忙認了錯自罰了一杯酒。赫連狄立刻又發出震破人耳膜的大笑,明彥恨不得再拿扇子狠狠敲他一記。
“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現在啊,是亥時了吧,公子有事?”
“我出去方便一下!”
“要不要如月帶公子去?”
“不了,你們喝吧。”
明彥說着起身就離開了。如月雖然覺得有些不妥,見對方不願意自己跟過去,也只好留下來陪赫連狄。
飛鸞閣正樓後面有一個不大的內庭,連着倉庫廚房以及下人住的地方。庭院裡種着些低矮的灌木,靠着樓閣裡傳來的燈光可以照亮些來往的人影。明彥走到院子裡四處望了望,就見一個東倒西歪的醉漢朝他走了過來。
“美人兒,你這是在等誰呢?該不會是等哥哥跟着你來幽會吧!”
那醉漢說着就要朝明彥撲過來,明彥將身子微微一側,醉漢“咕咚”一聲栽倒在地,估計是摔疼了,爬起來又要發狠,明彥也捏了扇子就要朝對方的要害處擊去,忽然另一人悄聲趕來擋在兩人中間,一手扶着醉漢,一手接住了明彥的扇子,朗聲道:“洪三爺,您這就不對了,晴兒可還在樓上巴巴的等着您回去呢!您倒好,跑到這裡來跟其他人逍遙快活了!”
來人也是一名作小倌打扮的清秀少年,那醉漢見了少年,方纔還一臉狠相,這會兒又忙露出了老實得跟條哈巴狗似的,笑道:“唉唉,原來是凝碧啊!我不就出來小解一下麼,這就回去,這就回去,你可別告訴晴兒啊,要不然那個小騷貨肯定得折騰得爺我下不了牀了。”
“這就對了嘛!”
那醉漢訕訕的離開後,被喚作凝碧的小倌又轉身朝明彥看去,一雙湖水般幽深的眸子裡漾出些微綠色的波光。明彥微微一怔,道:“你就是玉璃?”
“玉璃見過端賢王爺!”
“你究竟是何人?”
對方顯然不可能是楚瀟世子,楚瀟王一家早已滿門抄斬,楚瀟王的兒子生前也並未留下過子嗣,明彥自然對眼前之人頗爲懷疑。
“王爺不記得了?十年前,王爺還曾來玉璃家裡做過客,王爺還將我抱在懷裡,說我是個聰明孩子,將來一定會大有出息。”
凝碧說着淺淺一笑,明彥恍惚了片刻,終於像是想起了什麼,“你是……璃兒!”
玉璃,蘇玉璃,眼前這個少年正是當年楚瀟王最疼愛的外孫!
原來當年楚瀟王起兵謀反失敗後,楚瀟王曾懇求先帝留下自己最疼愛的這個外孫,先帝因顧及與楚瀟王的叔侄之情破例也就饒了蘇玉璃一命,將他流放到邊遠地區,令他永世不得進京。
明彥記得自己上次見蘇玉璃,對方還只是個七八歲的小娃娃,如今卻已出落成一個翩翩少年,自然認他不得。
“你難道不知道自己是戴罪之身,不可以再踏進京城一步麼?”
“王爺果然是無情,多年不見也不問問玉璃這些年過得好不好!”
蘇玉璃操着小倌的調調笑對着明彥,似乎並不畏懼對方高高在上的權威。
“說吧,你想找本王做什麼?”
明彥也不與他扯太多無關的話題,直接問明對方找自己來的目的。
“玉璃聽說王爺想對大夜出兵?”
“不錯。”
“可否讓玉璃助王爺一臂之力?”
蘇玉璃見明彥一臉訝異,又道:“玉璃知道如今朝中大多爲主和派,不願陡生戰事,所以玉璃也許可以爲王爺進點綿薄之力,幫某些大臣們吹吹枕邊風?”
“你是說……這飛鸞閣經常有朝廷官員來光顧?”
“自然是。相對棲鳳閣那樣以花娘爲主的青樓,這些靠小倌營生的地方還是要安全些,人口沒那麼雜。”
明彥於是思量了片刻,對那幫臣子,他們在朝堂之內的一些小動作他還算清楚,至於朝堂之外的,他就的確不知道幾分了。
“你是想借此報復西陵侯?”
“不錯!是他挑唆我外公在先,後來卻讓我外公替他背了黑鍋,毀了楚瀟王全族!我也要他西陵侯一家不得好死!”蘇玉璃壓低了聲音惡狠狠的道,原本恬淡的眸子裡此刻盡是瘋狂。
“所以你爲了報仇,不惜將自己賣到青樓?”明彥不認同的皺起了眉,“你這樣等於自毀前程,你以爲你外公九泉之下會高興看到你如此不愛惜自己麼?”
“家人都死了,我獨活還有什麼意義,我活着不過是爲了報這血海深仇!”
蘇玉璃語氣決絕,明彥知道自己的三言兩語化不開伴隨了這少年整整十年的仇恨,也不再多勸,只道:“若本王除去了西陵侯一族,你要答應本王離開這裡好好做人,不要辜負你外公對你的期望。”
“這個自然,不勞王爺掛心。王爺現在只需要告訴玉璃,您現在最想取得誰的支持?”
“朝中如今最有發言權的除了本王就是三位輔政大臣,何窅不可能指望,他與大夜素有利益來往,剩下兩位也都是出了名的固執,你若能擺平其中一個也算你本事了,況且,本王不覺得嚴太傅或者秦丞相會來這種地方尋花問柳。”
“這可難說,他們自己不來,難保與他們血脈相連的至親不會來,”蘇玉璃笑道,“至少玉璃就知道,秦丞相的小兒子秦淵就是這飛鸞閣的常客。玉璃初來飛鸞閣不久,秋媽媽就讓我好好抓住機會討得他的歡心了。”
“秦淵?”
聽到這個名字,明彥最先想到的卻是那幅清雅至極的白荷,在他印象中,能畫出那樣純澈無瑕的畫作的人,應該會是一個如他的畫一般純澈無瑕的佳公子,又怎麼會來這種地方……
剛好這時一個小丫頭跑了過來,對蘇玉璃道:“主子,秦丞相的兒子和嚴太傅的兒子都來了,您要去招呼麼?”
蘇玉璃一聽大笑,“真是巧了,剛剛還在說他們!這樣的肥羊當然要去!王爺,玉璃先失陪了!”
明彥本來只是說說,誰知那老天爺還真像是聽見了似的,蘇玉璃轉身離開,他也也沒了阻止的理由,只得回去跟赫連狄繼續喝完今天的花酒,其他事情等日後再做打算了。
等明彥回到方纔的雅間才知赫連狄早就不見了人,只剩如月一人在那等着。
“趙公子您回來了,赫連將軍和悅容已經先忙着去‘敘舊’了,公子您不如也到如月房裡去坐坐吧,如月撫琴給您聽!”
如月知道這個趙姓公子與赫連狄大不一樣,定不喜歡這過於直白的魚水之歡,於是以撫琴爲名拉着對方就要往自己的花閣走去。
“不了,本……本公子要先回去了。”
明彥拉開了纏過來的那隻小手,想着要見的人既然已經見過,多留無沒意義。
如月霎時間變了臉色,“是不是如月有什麼伺候得不好的地方?”
明彥一愣,道:“並沒有。我只是……”見對方一臉驚惶的模樣,索性又道,“你會撫琴?”
如月忙點着頭。
“好,那我就去聽聽你的琴藝如何,彈得不好可要罰你!”
“若如月彈得不好,任憑公子處罰!”
誠如如月所說,他的琴技的確不差,明彥也就坐在一旁邊聽琴邊發呆,起初腦子裡還在轉悠朝堂裡的事,後來就慢慢變成了今日白天在畫館見到的那幅畫了。
秦淵,他此刻也正在這裡麼?在做什麼呢?也是在聽人撫琴,還是在跟赫連狄一樣做着那些苟且之事?明彥當然是更願意相信前者,但又隱隱的覺得,會來這種地方的人不會是什麼正經人,何況蘇玉璃說了這個秦淵經常來此地,那不是爲了喝花酒又是爲了什麼?想到這裡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糾結什麼了,一幅畫而已,不見得與人有多大關聯,也許讓他不能接受的,是被一個花花公子隨意畫來寄賣的一幅畫給打動了。
“公子還要繼續聽麼?”一曲彈罷,如月問道。
“不用了,你休息吧。”
“現在還不到休息的時候呢,公子要不要喝點酒?如月這裡還有大內秘製的宮廷玉液哦!”
“哦?你這裡還有宮廷酒?”
明彥有些好奇了,看來這個飛鸞閣與朝中官員還真是來往密切了。
“如月取來給公子嘗一些吧!”
見如月興高采烈去拿酒了,明彥也沒好掃人家的興。等人家真把酒端上來了,他又皺起了眉頭,勉強喝了兩杯下去臉就開始泛紅了,心想自己平日在宮裡喝的酒也那麼容易起勁啊。他哪裡知道這飛鸞閣的酒都是參了微量□□在裡頭助興的。
“如月看得出公子其實也是皇宮裡的人,這玉液是否正宗?”
“其實我不怎麼喝酒的,你讓我嘗我也嘗不出什麼差別來。”
如月見明彥已經雙眼迷濛露出醉態,沒料到對方酒量差到如此地步,頓時更是覺得這紫衣公子比那赫連狄可愛百倍,伺候起來也頗不費力。
“公子既然不勝酒力,不如我們去牀上歇息吧……”
“不了,本……我明日還有事情要辦,還是早些回去的好。”
明彥勉強起身要走,如月見他已是腳步虛浮,忙攙住他想要挽留,明彥也察覺出酒中的異樣,一把將如月推倒在地,自己忙奪門而出。誰知剛一出門就撞到了另一人身上,更要命的是那人竟抱住自己就不放了,明彥頓時有些絕望的想着自己不會是又遇上另一個醉鬼了吧!
“你是什麼人?作甚抱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