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掛着“帝寶軒”三個狂草金字匾額的字畫館內,店老闆正聚精會神的用一條白色絲巾細心的擦拭着一尊翡翠玉佛,偶有那麼幾個稀稀拉拉的顧客走進來也沒去招呼,等人開口問價他才隨意的擡擡頭應上兩句,接着又低頭繼續擦自己的玉佛。進店的客人對店老闆如此態度似乎也習以爲常,並不計較,只是都對那不俗的價格瞠目咋舌,然後悻悻離開了。
帝寶軒是京城最有名的字畫館,館內收藏的皆是傳世佳作,開這家鋪子的老闆幾乎是關上門來在生意,因爲店鋪靠來維持生計的客人並不是平日街上這些尋常人家,而往往是富甲一方的王公貴胄。
店老闆正擦得起勁哼起了小曲兒,門外又進來兩名客人,店老闆只用餘光瞥見卻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活,忙露出一副諂媚的笑臉,好聲招呼道:“這位大人是想要買字還是買畫?”
新進來的這兩位客人一位手持長劍一身淺灰色勁裝,左耳上戴着一直耀眼的銀色耳環,俊朗卻凌厲的面容讓人見了便不敢輕易親近,另一名身着玄色衣袍,袍子的衣裾和袖口上繡着夾金色絲線的黻紋,腰帶上鑲了一顆墨綠色的玉石,雖然着裝並不華麗,衣料卻是上等雲錦,即使是玄色在對光的地方卻能顯現出不同顏色的暗紋。店老闆見慣了貴客,自然知道這二人不可怠慢,尤其那名穿玄色衣服的男子,他身上所透出的雍容氣度絕不亞於自己接待過的任何一位皇親國戚。
“我要你這裡最出色的工筆畫。”
男子淡淡的開口,奪目的櫻脣裡溢出和緩悅耳的低沉聲音,昏暗的店鋪內讓人沒能一次看清對方的臉面,等店老闆擡頭細瞧才驚覺,這位貴客除了氣度不凡,相貌同樣不俗,墨筆描出一般的弦月長眉,眼角微揚的幽冷鳳目,鼻骨筆挺,配上一張略顯陰柔的尖削臉龐卻也並不突兀,反而遮住了些這人身上散發出的煞氣。
“工筆畫,好,您稍等!”
由於一直盯着人家看,店老闆被那名持劍的客人狠狠瞪了一眼,這才又忙回過神來招呼生意,在一堆盛着卷軸瓷瓶中挑選着。
“您看看這些如何?”
老闆熟稔的將挑好的一把卷軸攤在一張紅木條案上,一卷一卷拆開絛帶展開來,那客人便一幅一幅取來對着門開的光細細看着。
“我逛了那麼多家,你這一家的貨倒是高出其他人許多。”
“可不是啊,這位大人您一定很少出門親自買東西吧,在京城的字畫館中,我這帝寶軒要是數第二,那都沒人敢稱第一了。”
“是麼?那你是如何收藏到這些最好的字畫的?”
“嘿嘿,這個可是小人發財的門路,就不便外泄了,還望大人見諒。”店老闆見對方是個識貨之人,又道,“這些還不是最好的,最好的都藏在小人家裡呢,大人可有興趣去看看?”
“爲何要藏在家裡而不拿出來賣?”
“那些都是些古字畫,價值連城,不宜總是拿出來給人觀賞。小人見這位大人似乎是愛畫之人,所以就問問大人了。”
“這倒也是。”那人笑了笑,卻道,“我只是想給我侄兒送一份生辰賀禮,太貴重的不適合,不用麻煩了。”
“這樣啊,那您慢慢挑。”
店老闆顯然有些失望,本以爲又可以拉上一個大客戶,誰知對方對收藏字畫這類事並無嗜好。
明彥拿着這些畫卷耐心的看了近半個時辰,看得一旁的齊昌都開始打呵欠了,忽然眼前一亮,拿起了一幅名爲芙蓉出水圖的素雅白荷細細品味着。
畫中以深青的荷葉作爲背景,黯淡古雅,襯出幾株白荷的清冷高潔,經過高超技巧暈染的荷花花瓣似還泛出熒熒華光,與沉寂濃厚的荷葉相比,更帶出幾分柔弱孤單。更奇怪的是,明彥總覺得這幅畫給自己一種很熟悉的感覺,說不上哪裡熟悉,卻在剛看到的一瞬間就像被什麼猛然擊中一般,心裡騰起一股帶着痛楚的懷念。
“就這幅吧!”
“大人果然好眼光,這幅畫可是出自全京城最善工筆的秦子涵秦公子之手。”
“秦子涵?是何人?”
“秦公子啊,他是當朝丞相的幺子,人雖然風流了些,卻是畫得一手好畫。”
“秦丞相的兒子?”
明彥倒是知道秦馥有兩個兒子,卻很少聽到他提及,還以爲是虎父犬子不值得人一提,今日看來也並非如此,明彥不禁有些疑惑,朝中那些稍有地位的官員誰不是把自己家裡的子女吹捧得上了天,這個秦馥反而要韜光養晦,也不知是何故。
買了畫出了店鋪,明彥又問跟在身後的齊昌,“我記得秦丞相的大兒子在軍中任職,此人如何?”
“王爺是說秦陽?他三年前被何太師調往曉寒關去了,具體情況屬下並不知道。不過在那之前,屬下聽說秦陽是個做事很衝動的人,赫連將軍說此人難成大器。”齊昌答道。
“是麼?”
明彥忽然有些想笑,他知道秦馥是個凡事追求完美的人,出了秦陽這麼個喜歡惹事的兒子,肯定成天被氣得吹鬍子瞪眼。
逛了一天街剛回到王府,一名小廝就急急忙忙跑過來呈上一封信,道:“王爺,剛剛有個人自稱是楚瀟世子的隨從,讓小人一定將此信親手交給王爺。”
“楚瀟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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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彥接過信拆開來,邊看邊往裡走着,信上只有寥寥幾字——今夜亥時飛鸞閣內庭見,落款是玉璃。
“飛鸞閣是個什麼地方?”
“飛鸞閣?”齊昌不解的眨了眨眼,確定自己沒聽錯。
“你知道?”
明彥倏地轉過身來,齊昌一陣緊張,支吾了半天才道:“呃……就是那種有小倌的煙花之地。”
“你說青樓?”
“飛鸞閣的確是青樓。王爺怎麼會……問起這個?”
明彥沒吭聲,只是杵在原地陷入了沉思,一名婢女又過來稟報道:“王爺,赫連將軍求見。”
“他來做什麼?”齊昌先露出了嫌惡的神情,“王爺需要屬下去把他打發走麼?”
“不,他來得正好,你把赫連將軍帶到我書房來。”
難得的,明彥第一次沒有因爲赫連狄的到來皺眉頭,反而剛纔一臉的疑雲這會兒都煙消雲散了。齊昌雖然不解,卻還是照做了將赫連狄引去了明彥的書房。
“末將赫連狄參……”
“赫連將軍就不必多禮了,這裡也不是朝堂。請坐。”
“謝王爺。”
明彥只是低頭看着書案上剛買來的那幅芙蓉出水圖,故意不去看對方,因爲不看他也知道,對方正在盯着他看,而且恨不得把他盯出兩個窟窿來。
“將軍來找本王可是有事?”
“哦……是是!”赫連狄忙醒了醒神,看美人看得差點忘了正事,“是關於末將的一位摯友荊越寧荊將軍的事,荊將軍一直在邊關戍守多年,鮮少回家,前不久末將聽聞他生了一場大病,身體忽然間大不如前,所以找太師請辭,但是太師不許,荊將軍就託末將來找王爺,希望王爺能準了此事。”
“荊越寧?”明彥終於擡起眼來,就見赫連狄立刻吞了口唾沫,“本王記得他,他是曾是燕州都督,後來因爲得罪了太師被貶去了曉寒關。”
“正是此人。”
“他既是太師的人,本王又怎能出面?”
明彥言語漠然,赫連狄猜到這事八成是說不成了,於是又道:“王爺現在貴爲攝政王,只要您點頭,太師自然也不敢忤逆您的意思。”
“那赫連將軍是希望本王是看你的面子還是看荊將軍面子?”
“呃……這,王爺可別這麼說,我和荊將軍哪來那麼大的面子。”
“那就不用指望本王會答應此事了。荊越寧是良將之材,朝廷現在很需要他這樣的人,本王又豈能放他走?他若真是身體有恙無法再繼續任職,太師早就該找個心腹去頂替了,如今既然太師都捨不得他走,可見他也並沒有什麼大礙。”
見赫連狄頓時啞口無言,明彥於是又淡淡的道:“赫連將軍,看來你對你這個摯友也並不瞭解啊!”
“呃?王爺此話……”
“荊越寧是個聰明人,他又如何會讓本王爲了他去與太師發生衝突?不過是想提醒本王還有他這麼一個人存在罷了。你可以回覆他,本王會盡快將他調回京中的。”
赫連狄又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接着道:“這個荊越寧,竟然對老朋友也不說實話!”
“他若是說了,本王就不會將他調回了。”
“呃……爲什麼?”
明彥看了看一臉懵懂的赫連狄,懶得回答,以赫連狄的腦袋瓜子若是要跟他解釋這些東西,只怕三天三夜都不夠用,轉而又道:“赫連將軍,你可去過飛鸞閣?”
赫連狄聞言大驚,然後完全一副此地無銀的表情忙道:“末將怎會去過那種……那種地方?”
“哦?是麼?本王還想着和赫連將軍朋友一場,可以一起去那裡尋尋歡作作樂,沒想到將軍如此潔身自好,看來是本王淺薄了!”
明彥裝出一副頗爲失望的樣子,就見赫連狄激動得站起身來,揮着兩隻黝黑大手道:“不不不,末將去過、去過!”
說完又發現明彥正一臉狡黠的盯着自己看着,知道自己又中了對方的套,忙又改口道:“去過……一兩次,嘿嘿……”
“那好,本王剛好也有興趣去玩一玩,赫連將軍不如就留在本王府上吃晚飯,今晚就有勞將軍帶本王去風流快活一番了!”
“行行行!”
明彥雖然不怎麼喜歡赫連狄,但是這人腦子簡單性子耿直,對自己也算得上“忠心”, 只要把握好度,倒是個相當好“用”的人。
當晚,明彥特意換了一身尋常花花公子喜歡穿着的華麗衣衫,紫色緞面底袍,外罩一件繡滿金絲冰凌紋紗袍,腰帶上鑲着一顆暗紅的石榴石,腰間還配着一塊他從來沒戴過的如意形羊脂玉佩,髮飾也刻意梳得比以往都要鬆散些,額前留了些斜搭在耳際的碎髮。
他讓赫連狄看看這樣像不像個要去逛妓院的公子哥,赫連狄早就兩眼發直,只差沒哈喇子一地了,上前就摸上對方的腰捏了一把,道:“崇昭,你這樣看上去起碼年輕了十歲!”
明彥身子一繃,拿着手中的扇子對着赫連狄的腦門就是重重一下,怒道:“赤猊!”一旁的齊昌也準備拔劍,赫連狄忙嘿嘿笑着收回手,摸了摸被敲出一個大紅包的腦門,“誰讓王爺如此美貌,末將才一時失態了。不敢了不敢了!”
“好了,走吧!”
明彥整了整衣襟,也懶得和赫連狄多計較,這種事發生的次數雖不多但也不少了,要想讓赫連狄這樣的人管住自己不靠下半身行動,就是閹了他都未必見效,只能自己少撩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