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很年輕的男子,穿着青色布袍,腰間是深色三指束帶,掛有一菱形腰佩,絡子是黑線打成的平安扣。向上看去,是方方正正的一張臉,濃眉大眼,高高的鼻,嘴巴不大不小,雖說不上俊美,可是卻給人一種很周正的感覺。
那男子身旁放着兩個竹子編成的竹筐,筐子裡裝滿了各式各樣的小東西,橫放在竹筐上的扁擔兩頭用紅繩線吊着各色的絲線和小孩子玩的撥浪鼓。
這是一個常常行走於鄉間的貨郎。
就在顧蓮香奇怪這突然出現的年輕男子是誰時,柳廣邦已經開口道:“安哥兒,你什麼時候來的?”顯然柳廣邦認識那男子。
趁這個時候,顧蓮香一貓腰,從一旁閃出,遠遠避開了柳廣邦。
那男子看了顧蓮香一眼,然後對柳廣邦笑道:“邦哥兒,你上次託我找的東西我幫你帶來了。你看……”說話間,那男子往地上的竹筐裡一摸,掏出一個油布包着的東西衝柳廣顧揚了揚。
顧蓮香好奇的看去,那東西四四方方倒像是一本書,她心下起疑,柳廣邦還會看書?正奇怪着,顧蓮香猛然想起什麼,趕忙頭一低,快速的閃身進了側門,再不走難道還留在那讓柳廣邦欺負嗎?
急急走了幾步,就聽門外傳來柳廣邦激動的聲音:“安哥兒,這真是少陵公子的作品?”語氣裡全是掩不住的興奮。顧蓮香心裡越發起疑,少陵公子是誰?那貨郎手裡又是什麼東西?一定是很重要的東西吧,否則也不會引得柳廣邦如此着急,甚至忘了她的存在。
雖心裡萬分好奇,可是顧蓮香沒去討個明白,比起她的好奇心,她更加厭惡柳廣邦那隻大蛤蟆。想起姓柳的剛剛對她做的事,她就一陣陣惡寒,心裡更是憋了一口氣,且讓那死胖子得意幾天,這個仇她一定要報。
到了吳婆婆院門前,顧蓮香深呼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看上去沒那麼生氣,才高聲叫道:“吳婆婆在家嗎?”
吳婆婆是個接生婆,也懂得些歧黃之術,她在王家堡住了近三十年,王家村的女人們平日裡有個什麼毛病都愛找吳婆婆幫着看看。吳婆婆知道顧蓮香身上的毛病,這幾年顧蓮香吃的藥都是吳婆婆幫着張羅的。平日裡,吳婆婆對顧蓮香也很是照顧。
顧蓮香只在吳婆婆那坐了一柱香的功夫,拿了藥便尋了一個藉口出了王家堡,她擔心一會柳廣邦又尋着她來。出來時,她特意多繞了一個圈,從靠西村口的側門返家。
路過王五叔家門口,就被他家的大兒媳芳姐叫住:“香姐兒,我見你從西村那邊過來,你看到我家虎子了嗎?”
顧蓮香搖搖頭,說沒看到虎子,問芳姐要不要幫忙去街頭找一找。
芳姐笑道:“不用去尋。我是聽說白元村的貨郎來了,我上次託他幫我帶了一瓶吉祥坊的玫瑰頭油,打發虎子去拿,這不是怕那孩子笨手笨腳,把我的頭油打碎了。”
顧蓮香聽了芳姐這話,也笑了起來,打趣道:“姐姐這頭髮又黑又亮,原是頭油的功效,難怪大牛哥常對人誇,說姐姐頭髮養的最好。”
芳姐聽了,臉上也不由一燥,伸手就來擰顧蓮香,笑鬧了一陣,顧蓮香眼睛一轉,向芳姐問道:“姐姐剛剛說那貨郎是從白元村來的,那是姓白了,我聽人叫他安哥兒,難道叫白安?”
“是姓白,可是人家不叫白安。”芳姐話說到一半,突然想起什麼,看着顧蓮香擠了擠眼,笑道,“香姐兒,怎麼想着打聽貨郎叫什麼?難不成看上安哥兒了?安哥兒的確長的周正,平日裡東村走西村串的,也有些本事,上次聽三叔嬸說安哥兒還沒成親,要不要我幫你去說合說合?”
這下輪到顧蓮香臉紅了,她呸了芳姐一口,又不好說剛剛那貨郎幫了他,只得應了一句:“你就拿我打趣好了,我……我只是剛剛去吳婆婆那拿藥時,看到他筐子裡有光面銅鏡,想買一扇罷了。你不說我自去問三嬸,讓她幫我去買。”說完,一跺腳就欲離去。
芳姐看顧蓮香羞紅了臉,臉上得意的一笑,忙拉住她:“好了好了,知道你臉皮薄,不笑你了。我和你說,那貨郎名惜安,白惜安,倒是個好名字呢,香姐兒,可記住了?”說完,又曖昧的笑了起來。
白、惜、安。
顧蓮香忍不住揚眉,的確是個好名字,且還不像是一個貨郎的名字。
回到家,顧蓮香換了衣服,剛把米煮上,就聽院外傳來顧志剛的聲音:“香姐兒,快來。”她忙跑了出去,一打開門,就見顧志剛抱着一條近三尺長的大魚,一臉笑嘻嘻。
還不等顧蓮香開口問他,顧志剛一邊往院裡走一邊叫道:“快,快,把盆支起,把魚收拾乾淨,正好煮湯喝,一會你去把五叔一家叫上。”
顧蓮香忙應了他一聲,從廚房裡找到一個大木盆,打了半桶水倒了進去。
兄妹倆正說着話,芳姐也進了門,手裡提着一把雞蛋,還拎着幾個南瓜和一把大蔥,遠遠就笑道:“香姐兒,志剛兄弟,我來搭把手。”
顧志剛見到芳姐,喜道:“芳姐,你來了正好,幫着收拾下魚,回來路上,叔叔一直就在念着喝湯。”
芳姐將手上的東西一放,麻利的捲起衣袖,扯過小凳,一邊收拾着魚鱗,一邊衝顧志剛道:“這沒你事了,讓香姐兒幫我,大兄弟你先回屋換衣服吧。”
顧蓮香這才注意到顧志剛棉褲子下半截又是水又是泥,就像剛剛從泥地裡來的樣子,忙打了一盆熱水來,她道:“哥,快回屋洗洗換了乾淨衣服,這裡沒你的事。”
顧志剛見有芳姐在,也沒客氣,笑呵呵的端着熱水回了屋。
這邊,只見芳姐幾下把大魚收拾乾淨,刷下的魚鱗沒丟,用小碗仔細收好,然後在案板上把魚切成幾段,魚頭留有三指肉頭,餘下的用鹽並料酒兩面醃製放在瓫裡,又往裡丟進幾片薑片和一根蔥。
顧蓮香忙着把芳姐帶來的雞蛋打成一碗,放了少許鹽,在小爐上用鍋攤成一個個金黃色的蛋餅。又把南瓜洗了橫切一刀,去籽削皮,用湯匙把裡面的瓜饢全掏了出來,放入洗乾淨的紅棗,直接上鍋蒸。
等火燒旺了,芳姐把剛剛醃好的魚塊用油煎成焦黃色,一塊塊碼放好在碗裡,倒上醬油,上面鋪上薑絲,用竹屜裝好,與南瓜一併蒸制。接着架起炒鍋往裡倒了豆油,油煙一起就把魚頭丟下去,兩面略略收了些水氣,魚肉見微黃色時倒入三大碗水,放入姜和大蒜,蓋上鍋蓋,自讓魚頭煮着。
大約一刻香的功夫,大鍋裡的魚頭已成奶白色,芳姐用木盆盛出,上面撒上蔥花,立馬魚香撲鼻。
“好了,香姐兒,把男人們都叫來吃飯吧。”芳姐打發顧蓮香去收拾桌子,她把菜一道道擡了出來。
不一會,王五叔帶着王大嬸,牽着小虎子笑呵呵的走進顧家小院。顧蓮香左右看了看,問道:“五叔,怎麼不見大牛哥和二牛哥?”
王五叔往炕頭上一坐,笑道:“我讓他們找安哥兒去了,那小子每次來都帶着好酒,今天喝魚湯,少不得要喝上兩杯。”
安哥兒?那不就是貨郎嗎?顧蓮香微微一愣,回頭卻見芳姐打趣的衝她擠了擠眼。
唉,這下鬧誤會了,顧蓮香見芳姐那眼神,就知道芳姐準是以爲她想着那白貨郎,眼下又不得明說,顧蓮香只好瞪了芳姐一眼,低着頭急急往屋外走。
不看路的情況,就是一頭撞上正好從外間走進來的人。
“唉喲!”
顧蓮香只覺得額頭撞上一面軟牆,下一秒,身子卻不受控制的向一旁倒去。
“小心!”
幾聲驚呼聲響起,就在電光火石之間,一雙手牢牢扶住了她。下意識攀住對方,待穩住身子,顧蓮香擡頭看去。第一眼見的,是一雙明亮的眼睛,那眼睛裡似有流光在閃動,裡面有濃濃的笑意。
“小姑娘,你沒事吧?”
淡淡的聲音響起,顧蓮香才驚覺自己的失態,忙收回搭在對方肩頭上的手,輕退一步,又仔細看去,濃眉大眼,高高的鼻,嘴巴不大不小,正是早上所見那男子。
“香姐兒,你沒事吧?”邊上傳來王大哥關心的問話,顧蓮香這才收回打量白惜安的眼神,狀似不在意的笑道:“沒事,沒事。大牛哥、二牛哥,你們快進去吧。”
王二牛在一旁呵呵一笑,伸手輕點她的額頭:“嗯,沒紅呢,也不見哭,看來是沒事。”
顧蓮香瞪了一眼這個只比她大三歲的王二牛,不滿的道:“我又不是小孩子,纔不會哭呢。”
衆人聽了她這賭氣的話,不由都笑了起來。
顧蓮香鬧了個大紅臉,一咬牙,只得閃身進了廚房。
將將才跨進一隻腳,不知爲何,突然轉頭向身後看去,走在王二牛身旁的那道青色背影讓她眼裡多了一道顏色。低頭看了看手,指間上似還留有那人身上的溫度。
——白、惜、安。她再次輕聲唸了一次,果然是個有意思的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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