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然間被他甩開,譚惜重重地跌在道旁的椅子裡。
終於……
還是走到了這一步嗎?
在一陣近乎麻木的疼痛中,她咬了咬脣,站起來,鎮靜地穿好衣服,臨走時最後又回頭看了一眼。
明亮的教堂裡,燭光映出一個俊美男人的背影。
那樣的背影,漠然森冷,如同封在了冰穴之中。
窗外,大風依舊嗚咽不止。穿堂而過時,數只燭臺接連着倒下,縱橫交錯,如同混亂的星軌。
那一刻譚惜想,她和周彥召之間也就如同這縱橫的星軌,他們在錯誤的時機相遇,又錯誤地糾纏在了一起。
現在,他們終於還是要錯開了,一旦錯開,就將奔向永遠相悖的盡頭。
這就是命運。
從一開始就已經註定了的命運。
忽然之間覺得身心巨疲,她不想再看,轉身跑了出去。
黎夏早已在門口等得心急如焚,正在大聲地跟那些守門的人理論着。此刻,見到譚惜驟然而出,她先是驚了一跳,然後步履匆匆地跑過來:“他有沒有爲難你?有沒有拿你怎麼樣?”
“這些都不重要,”譚惜根本沒有停下腳步,她神情緊繃地往前走着,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你聯繫醫院了嗎?斐揚現在怎麼樣了?”
黎夏也只有一路快步地跟着她:“情況不太妙。還在搶救之中……”
身體驀然一陣巨顫,譚惜倏地停了一下,然後幾乎是失去了理智般,瘋狂地朝着車子跑了過去。
公路上,汽車似乎開到了最大時速,不停地急剎車,不停地加油門,那刺耳的聲音如同夜梟的奸笑,又如同那個噩夢般的日暮。
腦中驀然間痛的要命,譚惜的身子在顛簸中巨顫着,一陣陣的痙攣感在胃裡猛烈地翻涌着!
然後,她開始嘔吐。
大口大口地乾嘔着。
黎夏看得脣色發白,將一隻塑料袋塞進她的手中。
她便緊緊地握着那隻塑料袋,握得緊緊的,幾乎能勒進她的指肉之中。
等我。
斐揚,一定要等我!
……
教堂裡。
錯落的燭光反射在彩色的玻璃上,光影交錯間,璀璨華然如同是來自天堂的光芒。
大廳中,空空蕩蕩的,就只有周彥召一個人。
他穿着黑色筆挺的西服,望着十字架前的油畫,默然出神。
一刻鐘之前,他曾牽着她的手,從紅毯的起始走向了這裡。神父就站在他們的面前,用最肅穆莊嚴的聲音,宣佈——她的名字將和他的名字放在一起。
她將成爲他的妻,永不分離。
可是如今。
如此恢弘神聖的大殿。
如此唯美靜謐的燭光。
如此鬧劇般啼笑皆非的婚禮。
如此厭惡他的她。
雙拳在倏然間攥緊了,周彥召轉身,緩緩走向早已洞開的大門。
風勢漸大,外面忽然下起雨。
漆黑的夜色裡,再也沒有一抹星光。
沒有她。
雨滴斜斜地落在地面,也落在他的身上,世界黑洞洞的一片。
她仿若消失在這夜色裡,永遠永遠,不再出現。
……
醫院裡。
走廊的門被人轟然推開!
也許是走得太急了,譚惜剛跑了兩步,就被過道里的塑料椅絆住,驀然一個踉蹌。
好在,黎夏及時抓住了她的手臂。
“小心。”
譚惜回頭,茫然地看了她一眼,好像不知道她在說什麼。
推開她,譚惜恍恍惚惚地往前走着,這走廊是如此之長,燈光又是如此之刺眼。好不容易看到了急救室的牌子,她怔怔地站在那裡,再想往前走卻再也挪不動自己的腳步。
這時……
刺啦一聲,急救室的大門被人拉開了!
幾個醫護人員推着醫用平車緩慢而疲憊地走出來。
譚惜一步步地走過去,外面的雨聲忽然聽不見了。
世界一片寂靜。
她耳旁轟轟的響聲卻越來越大,彷彿有什麼東西要從胸腔中奔騰而出。
“譚惜!”
大約是聽到走廊裡的腳步聲,一直候在長椅邊的林
沛民扭過頭來。看到來的人是譚惜後,他幾乎是想也不想地,朝她走過來!
“你怎麼又來了,你這個掃把星,我不是警告過你,不准你再來了嗎!”蒼白的燈光下,他雙眼猩紅,高高的身子則橫檔在譚惜的面前,讓她再也看不到平車上的人。
極力地瞅着平車上斐揚的臉,譚惜的臉色也如燈光般蒼白,她用力抓住林沛民的手,渾身顫抖得如同是一吹就會倒下的紙人:“林叔叔,我求求你,讓我再看斐揚一眼吧。”
林沛民卻一把甩開了她,固執地擋在她的面前:“你別想看到他!如果不是因爲你,他就不會變成這樣!我們斐揚不需要你假惺惺的——”
“譚惜——”
突然,一個飽含怒意的聲音從林斐揚的那邊響起!
那聲音如此憤怒如此響亮,以至於走廊中所有的醫生護士都吃驚地望過來!
譚惜怔怔地看去,林沛民也困惑地扭過頭。
只見黎秋寒着臉走過來,她面色憔悴,目光中透出絕望和恨意,冷冷逼視着譚惜。
譚惜咬了咬脣,凝眸望着她:“黎秋,斐揚他怎麼樣了?你告訴我,他……”
“啪——”
毫無徵兆地,一記耳光硬聲聲地打在譚惜的臉上!那耳光充滿了恨意。
“小秋……”
黎夏倒吸一口涼氣,驚得顧不得許多,立時就要去阻止。
“譚惜,你現在知道來了?!”
可黎秋卻根本就不理她,她一步步走近譚惜,雙眼裡燃燒着憤怒的火焰:“爲了往上爬,爲了嫁入豪門,你可真是不顧一切啊?現在恭喜你,譚惜,你終於要如願以償地嫁給周彥召了!可是你不怕報應嗎?!午夜夢迴的時候……你不怕夢到斐揚爲你捨生就死的那一幕嗎!還是你早就已經不怕了,因爲你根本就沒有愛過他!在乎過他!”
她的聲音像是雷,震得人耳膜裡轟轟作響。譚惜呆呆地站着,如同做夢一般,她忽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只覺得臉上火辣辣地疼痛,而黎秋的話,就像是一把刀子狠狠地釘在她的胸口。
腦中轟然亂響着,譚惜的喉嚨被鋒利的爪子倏然間抓破了,她隱忍着,強撐着,顫顫巍巍地只是問:“告訴我,斐揚他,到底怎麼樣了?”
“怎麼,你還記得他的名字?”冷冷看着她,黎秋嘲弄地一笑,“你已經是周彥召的未婚妻了,你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了,還會記得舊情人的名字嗎?你就不怕你現在的金主不開心?況且,你又有什麼資格去問起他!在斐揚最困難的時候,你又去哪裡了?你不是早就像丟垃圾一樣把他丟掉了,怎麼現在還會擔心他的死活嗎?!”
譚惜的身子開始一陣陣地發抖,她很想說些什麼去解釋,可是這一刻,她的喉嚨裡卻像堵了一把稻草。忽然之間,竟一句話也說不出。
最後狠狠瞪了她一眼,黎秋用餘光瞥着林沛民,驀然又拉住魂不守舍的譚惜的手,大聲地提醒她:“還不快跟我走!如果你還有一點點的良知,這個時刻就要陪在斐揚的身邊!他彌留之際都還在叫着你的名字,無論如何,你都必須陪在他身邊!斐揚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我是一定不會放過你的!”
恍然中反應過來她兇惡背後的用意,譚惜怔了一下:“黎秋……”
黎秋卻根本不給她機會說下去,抓住她的手,黎秋用力地拉着她拐進斐揚的病房中。
而這一次,林沛民並沒有阻止。
將她拽進房間的那一剎那,黎秋驀然駐足,冷冷冰冰地甩開她的手:“斐揚暫時脫離危險了。可是,情況並不穩定。”
恍惚地回過頭,譚惜看着黎秋:“爲什麼幫我?”
“我不是幫你,我只是在幫斐揚,”黎秋哽咽了一聲,淚水滿溢的眼中依舊含着憤恨,“而且,我說的每句話都是認真的,現在我把斐揚交給你了。不管你用什麼方法,一定要讓他活下來。否則……否則我就算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她說完,死命地咬了咬脣,然後轉身重重地把門甩上了。
房間裡忽然一片寂靜。
雪白的病牀上,林斐揚靜靜地躺着,蒼白的臉上罩着氧氣罩,手腕上插着輸液的管子,液體一滴一滴地流淌進他的身體。
緊閉的雙眼,安靜的面容,他就這樣靜靜地躺着,胸口幾乎是沒有起伏的,只有旁邊的心電圖上記錄着微
微起伏的曲線,證明他還活着。
“斐揚……”
良久良久,譚惜望着病牀上,那個安靜得似乎時刻會消失的男人,忽然跪坐他的牀邊,聲音緩慢而沙啞:“對不起,我來晚了,對不起。”
病牀上,林斐揚面白如霜,幾乎沒有半分的血色。
他深深地昏迷着。
似乎聽不到任何外界的聲音。
譚惜伸出手,想要碰一碰他蒼白的臉,卻害怕碰觸到一片僵硬的冰涼。
手指僵在那裡,她忽然低下頭,眼淚洶涌地從頰邊滑落,身體開始剋制不住的顫抖:“斐揚,我知道你一定聽得見我說話,我求求你,一定要振作起來,一定不要放棄自己。我還在等着你呢,我還一直握着你的手,我們約好了不是嗎?等你醒過來,我們就結婚,我們永遠握着彼此的手,永遠不分開。斐揚,請你一定要撐下去!一定!”
病房裡靜靜的,根本沒有任何人迴應她。
窗外,是沙沙的雨聲,如同針一般,縫補在她的心上。她忽然覺得冷,很冷很冷,如同心被冰雪凍結住一般,冷得肋骨都在打顫。
緩慢地,她站起來,恍然無措地轉過身,目光卻倏然定在了那裡。
門口的玻璃上,一個護士打扮的女人正探頭探腦地往裡面瞅着,那雙眼睛亮得如同是暗夜裡的狐狸。
忽然。
譚惜打了一個寒顫。
斐揚一直都好好的,絕不會平白無故地突然病危,莫不是有人要加害他?
紛亂的思緒被倏然間拽了回來,譚惜顫抖着深深地呼吸,緩慢地走過去,將手伸向病房的門把。
……
雨夜。
散着恬淡花香的鄉野之間。
周彥召默然地站在那裡。
“周先生——”一個女孩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靜靜地,彷彿不忍打擾他。
“你來了。”他也沒有轉身,同樣靜靜地望着紛飛的雨。
他多麼希望來的人是她。
可他也知道,來的人只是曾彤。
曾彤走近了他,在他的頭頂撐起一把傘,柔聲說着:“我剛知道今晚的事,您爲什麼不通知我?”
“這不重要,”周彥召低眸,語氣淡得彷彿什麼也沒發生過,“我讓你查的事情,查得怎樣了?”
曾彤看着他清減的背影,張了張脣,很想說些什麼,最終卻是欲言又止。
“林斐揚的病確實來得蹊蹺。”
暗自在心中嘆了口氣,曾彤竭力讓自己的情緒平穩下來:“下午您從醫院離開之後,我留在那裡看了他的病歷記錄,原本一直都挺正常,就是從一個月前纔開始慢慢得有了惡化的徵兆。”
“一個月前?”周彥召微微蹙眉。
“沒錯,”曾彤點了點頭,語氣有些沉重,“我懷疑,是有人一直對他下着慢性藥品,也許並沒有毒,但肯定對他的病情有着極其強烈的刺激作用。”
周彥召的聲音徒然冷了下來:“查出是誰了嗎?”
曾彤搖了搖頭:“我已經讓人去盯着了。能夠時刻接近林斐揚的,肯定是醫院裡的醫護人員,這期間,一旦有誰有異常舉動,都會第一時間通知我。”
……
暗夜,醫院的天台上。
夜色幽暗,雨紛飛而落。
一個身穿護士服的女人左右顧盼着,走到廊檐下面,小心翼翼地掏出了手機。
過了一會兒,電話似乎撥通了,她的聲音裡透着難掩的得意之色:“蕭太太,譚惜已經來醫院了,我親眼看到她來了。請問,下一步我該怎麼做?”
不遠處的暗影裡,譚惜如石雕般一動不動地站着,她冷冷盯着面前那道黑影,指甲都幾乎按進了掌肉。
“什麼?拖延住林斐揚的病情?好,我懂了,我這就找時機去做。上次的藥還剩下一些,您放心,我一定不會留下馬腳,我——”
驀然間,手機被人一把奪了下來。
那個叫做小張的護士,還來不及反應,就被她攥住了右手,猛地向後折去!
“啊!”護士痛得一聲慘呼!
“砰——”的一聲,譚惜將她重重地撞壓到牆壁上!
俯首,譚惜一面把手機丟到了地上,一面制住她奮力掙扎的雙臂,眸底冰冷:“你做了什麼?你對斐揚做了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