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恆建集團總部。
大廳裡,奢華的水晶吊燈光華璀璨,照着滿室的富貴。
靜靜地望着那盞耀眼的燈,蕭文昊的車停在大樓的門前,等了一會兒,才下車,讓門童把車送去停車場。
和人相約,他永遠要遲到十分鐘。不是爲了怠慢他人,而是爲了讓對方明白好的東西往往都值得等待。
一進大廳,就有沈總的助手上來迎他,一路將他引到樓上董事長的休閒區中。
奢麗氣派的現代化房間裡,燃着上好的檀木香,沈總就坐在棗黑色的豬皮沙發上,見他來了,沈總也沒有任何起身迎接的意思,只是目不轉睛地看着前面的電視節目。
蕭文昊也不生氣,他笑呵呵地走過來,像是進了自己家一般,勾着頭瞅了眼對面牆幕上的電視:“沈總?看什麼看得這麼入迷?”
“哼。”
沈總好像才意識到身邊多了個人,他雙目一沉,冷冷地說:“周彥召這個人渣!我女兒剛一變成這樣,他就迫不及待地跟別的女人走到了一起!先是那個強姦犯的女兒!沒過幾天,又變成了這個陸雲沙!他是成心要打我的臉嗎!”
牆壁上,是一家財經頻道正在插播陸雲沙和周彥召訂婚的畫面。
眼一寸寸地冷寂下來,蕭文昊看了一會才落座,捧起桌上的茶杯,他慢慢吹了口氣:“所以,您就打算用撤資來報復他?”
“是又如何?”沈總啪地一聲關掉了電視,“如果發生了這種事我還要硬着頭皮和遠夏合作下去,我的這張老臉還往哪擱!”
“沈總這話就說錯了。”
蕭文昊笑了起來,轉過頭,他目光悠長地看着沈總:“得罪您的人,是周彥召可不是遠夏。您幹嘛非得跟遠夏過不去呢?遠夏可是您在海濱市場裡的大客戶,牽一髮而動全身,得罪了遠夏,您以後再想擴寬海濱的市場,可就難上加難了。”
這話明顯戳到了沈總的痛處,他握住茶杯,一時無言。
“可是,他老子就是遠夏的董事長,我不跟遠夏過不去,跟誰過不去!”短暫的沉默之後沈總髮話,目光投向窗外的夜色。
知道他內心也在搖擺不定,蕭文昊瞭然地笑着,又搖搖頭:“沈總,我真是替您慶幸。”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沈總轉過臉,有些不悅地盯着他。
“我很慶幸,慶幸您生的是一個女兒,所以不必懂得集團內部父子相爭的痛苦。”
蕭文昊提起上好的紫砂茶壺,親自爲沈總斟了一杯茶,又遞給他:“現在周彥召已經在遠夏全面停職,難道您還看不出來嗎?他所做的一切,就是爲了激怒您,進而達到打擊周伯伯,最終竊取整個遠夏的目的!您可千萬不要一時糊塗,做了他人成功的墊腳石啊。”
沈總接過茶,並沒有喝,而是將信將疑地看着他:“那我又能怎麼做?難道要忍氣吞聲嗎?不,這口氣我是絕對咽不下去的!”
“您當然不必嚥下去。”
蕭文昊定定地望着他,眼瞳漆黑如若深淵,微揚的脣角卻笑得燦然若錦:“倘若他這個人從今天起就不存在了,那麼,所有的怨憤是不是也能一筆勾銷了呢?”
沈總微微吃了一驚,他睜大眼睛,試探性地盯着他:“你的意思是——”
“相信我們的合作會十分愉快的。”
蕭文昊卻沒有再說別的,他含着笑低頭,握住手中的茶慢慢品飲起來。
杯子裡霧氣蒸騰,繞着他漆黑的眼,也一併繞着他眼底暗涌的情緒。
經過一次情感上的痛苦和折磨後,他已不再是昔日那一衝動起來,就不顧一切的熱血青年。
他明白,存活在這樣一個爾虞我詐的世界裡,要想達成所願,就必須用點非常手段。
“雲沙,我不會讓你如願以償地嫁給他的。”
暖煦的熱流通過喉頭的時候,他握緊了茶杯,對自己暗暗地說:“如果你不存在了,又有什麼
資格來搶走雲沙,搶走蕭氏的股份呢?”
……
同樣的夜,奢華夢幻的宴會上。
話筒前,周彥召的神情溫文爾雅,好像根本沒有察覺到大廳中賓客們錯愕的表情,和陸續響起的一片片交頭接耳聲。
就在前不久,周少才興師動衆地對譚惜求了婚,怎麼不過短短一月的功夫,新娘子就換了人?尤其最令人驚奇的是,剛纔入場的時候,分明有人看到周少和譚惜並肩出現,可是一轉眼……
怔然地看着臺上的兩個人,不少賓客都以爲是自己聽錯了,然而看到舞臺一側神情自若的蕭董和周董後,又彷彿都明白了些什麼。
後來,不知是誰帶頭鼓了掌,賓客們也後知後覺,一時間,整個會場裡都掌聲擂動。
腦中如同有什麼暈暈地炸開,譚惜目不轉睛地看着周彥召,喉嚨裡卻一陣陣地乾澀。漸漸地,她好像無法再看清周彥召的臉,驀然間低下頭,熱烈的掌聲在她的耳邊轟轟巨響。
彷彿是不由自主般,她霍地站起來,轉身朝着會場出口方向,僵硬地向前走着。走了好久,好像有一個世紀那麼久,她才走到門口的地下車庫。
停下來,靠在周彥召的車壁上,她的腦中瘋狂地眩暈起來,世界漆黑無聲。
婚禮……
他要跟陸雲沙舉辦婚禮,並且就在這個月底。
可就在昨晚,他還那樣深情款款地抱着她,那樣溫柔又呵護地吻着她……
黑暗中,彷彿有誰正握着一把刀,無比精準地刺進譚惜的心臟。猛烈的疼痛貫穿了她的整個胸腔,然而,愈是疼痛,竟愈是清醒,她幾乎可以聽到自己心跳聲。
寂靜的空間裡,除了心跳聲之外,驀然又響起了別的聲響。
“砰——”
“砰——”
“砰——”
那樣單調的、突兀的聲響,分明就是——用力按掐着自己的手掌,譚惜驀然間回過頭。
地下室的燈光忽明忽滅,那樣昏暗的視野裡,周彥召已一步一步地朝她走來。
“你傷心了?”停下來,居高臨下地看着她,他的面容還是那樣得清俊高遠,可他的聲音卻隱隱透着絲冷意,“還是,徹底失望了?”
如同被寒冰做的針,細細密密地刺入肌膚,譚惜閉了閉眼,選擇不去看他。
他卻偏偏不肯放過她,俯下身子,他清冽的氣息包裹着她,他溫熱的脣研磨着她。
譚惜強自忍着,終於還是忍不下去,伸出手好想將他推離自己,可他卻一把攥住了她的腕,漆黑的眼瞳裡匿着顯而易見的嘲諷:“你該不會是以爲,我真的喜歡上了你了吧?”
暗自穩定住自己的心神,譚惜擡眸,冷冷冰冰地睥着他:“周先生,你的未婚妻在等着你呢。你這樣臨時離開跑來我這裡,不太好吧?”
“那麼你呢,我帶你參觀我的訂婚宴,你爲什麼要臨陣脫逃?”
周彥召緊緊攥住她的腕,平靜的臉龐上忽然綻出一抹輕笑,笑容卻嘲弄:“你跑到我的車前,不就是爲了等我,讓我載你一起走嗎?”
臉色刷地一下變得雪白,譚惜強忍着心中的銳痛,不卑不亢地仰起頭:“是又如何!你會嗎?”
“爲什麼不會?”
他的聲音靜靜的,譚惜怔了一下,剛想說什麼,他已經扼住她的肩膀,將她推進了後車門裡。
等候多時的司機看清了他的眼色,並沒有多言一句,當即就發動了車子。
眼看着車緩緩駛出了車庫,正朝着背離會場的方向疾馳而去,譚惜的心驀然慌了一下。
扭過頭,她幾乎是不可思議地看着周彥召:“你把她一個人晾在那裡,就不怕……”
“曾彤知道怎麼處理。”
周彥召的神色依舊很靜,靜得幾乎沒有半點波瀾,彷彿今晚發生的這一切根本就只是在夢裡。
可是不對,這夢的感覺太過真實。
譚惜不安地側過臉,看向車窗外,卻發現這並不是回家的路。
心中的焦慮更加重了半分,她回頭質問着周彥召:“你要載我去哪?”
擡手,看似溫柔地撫了撫她黑緞般的長髮,周彥召的眼神幽深得像是夜晚的海:“一個可以回答你昨天問題的地方。”
清冷的海風吹來時,譚惜卻渾身一個激靈,陰測測的滋味。
很快,車子在一個環境優美的療養院前停了下來。
門開時,譚惜擡頭望着院門口的牌匾,心中的不安更深。
爲什麼要帶她來療養院?療養院裡又住着誰?
可週彥召卻不給她猶豫的機會,他拉着她的手,穿過了靜謐的院落,徑直走上樓。
“周先生好!”
像是經常見到他一般,來往的護士們看到他時,並沒有過多驚訝的表情,只是偷偷地瞟着譚惜。
一路都被他拉扯着,譚惜只覺得那種不祥的預感在心中愈演愈烈,幾乎就要到了膽怯的邊緣。
驀然間,周彥召停了下來,走在前面引路的護士率先替他開了門。
淡藍色基調的房間裡,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女孩子正靜靜地坐在那裡,她頭髮很長,如同烏黑的海藻般浮在雪白的臉頰。
起初,她只是神情呆滯地玩弄着自己的髮絲,聽到門外的聲響後,她霍然間擡起頭,眼神也跟着一亮。
“阿召!阿召你終於來看我了……”
一時間,她顧不得任何事情,跳下牀地跑過來,一下子撲進了周彥召的懷裡。
她跑得兇猛,猝不及防間,周彥召被她撞得身形微震,連握着譚惜的手也驀然間鬆開了。
十指錯開的剎那,譚惜怔怔地向後退了一步,一直退到冰涼的門框再也退無可退。
看着他們,她緊咬着脣,好像有什麼東西正戳進她的心口裡,一絞一絞的,痛得她眼前發黑。
“阿召,我好害怕,你知道……你知道我昨天夢到什麼了嗎?”
緊緊攬住周彥召的腰,那個女孩自他的懷裡擡起頭,純淨清澈的眼睛溼漉漉的,猶如一隻受了傷的小羊羔,“鬼,我夢到了鬼,好多個鬼,他們圍着我,他們要把我生吞活剝了。阿召你不要離開我好不好?我一個人好害怕,真的好害怕……”
“沒事了。我在呢。”將手輕輕覆在她的額頭上,周彥召把她額前的亂髮拂開,語調是空前的溫柔。
院子裡飄來金桂的甜香,酥酥膩膩的滋味,像是毒一般,同樣的溫柔,卻同樣得沁入骨髓。
終於明白了她是誰。
譚惜下意識地按緊了手,可這一按,心口驟然痛起來。
“啊!”
彷彿驟然看到了譚惜,那個女孩忽然驚恐地躲在周彥召身後,手指顫巍巍地指着她,連聲音都夾了分瘋狂的顫抖:“讓她出去!快讓她出去!”
“別怕,別怕……”周彥召便更加用力地抱住了她,一遍一遍地撫着她的額發,看向譚惜時,雖然還是微笑着,眉卻是緊皺,莫名的帶出凌厲的壓迫感,彷彿她是一個十惡不赦的罪人。
寒冷,透骨的冷,讓譚惜從心臟被冷凍,那地獄般的感覺,讓她幾乎呆在了那裡。
“她是鬼,她要吃了我!阿召你保護我。”近在咫尺的地方,女孩子甜膩的聲音還不斷地迴響着。
譚惜雙手緊緊地握着,很想走上前或者乾脆離開這裡,可偏偏她的腳卻似是在地上紮了根,怎麼也挪不動半步。
“嘭——”
驀地。
周彥召推了什麼一把,門在她的眼前霍然關上了。
再也聽不到任何的聲響,再也看不到那張恐懼的癡傻的臉,譚惜呆呆地站在門口,只覺得腦中一片眩暈。
沈卿卿。
她就是沈卿卿。
那個傳說中被她的父親活活糟蹋了的沈卿卿,那個讓周彥召恨她如斯折磨她如斯的沈卿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