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小時後,渚巽用夔的裙子邊擦乾淨自己掌心的可疑液體……這條裙子得送去幹洗了。
“儀式還沒開始?”夔低聲問,語音沙啞,呼吸仍然有些不穩。
渚巽猜測:“他們估計還在找訂婚戒指?剛纔那個人不是說,林煜的戒指不見了嗎?”
這時,手機振動了下。龍康汀發來短信,訂婚儀式正式開始了。
渚巽表情爲之一整,勾起嘴角:“夔,咱們出去吧。”
他們站起來,打算走出房間——
“嘰嘰嘰嘰!”冷不丁響起的雞崽子叫聲嚇了渚巽一跳,她把燈打開了。
地下有一隻金屬籠子,裡邊關着一隻火紅色的“雞”,正是剛纔那兩個管理人員討論的疑似鳳凰的東西。
這隻雞仔外形比普通的小黃雞大兩倍,怒目圓睜,瞪着渚巽他們,它有三綹青赤金尾羽,胸脯毛茸茸很好摸的樣子,爪子銳利如鷹,渾身散發着靈力。
怪不得那兩個管理人員說什麼它有鳳凰血統,這樣明顯的妖族幼崽,顯然不是普通家禽。
渚巽吃驚又生氣:“但凡有妖族血統的生物,不管化沒化形,被囚禁買賣都是非法的。謝家居然敢這樣。”
她蹲下來,低頭看着那隻雞仔。搞不好它真有鳳凰血統。
夔說:“可以將它送去無動山莊。”
“對啊!”渚巽稱讚,“是個好主意,怎麼把它從籠子里弄出來?”
雞仔很有靈性,像是聽懂了他們的話,拍拍小翅膀,張了張鳥喙,躁動不安。
夔手指彈出一豆黑焰,瞬間燒穿了金屬籠子的鎖釦。
雞仔猛地衝了出來,激動地四處亂轉,渚巽一把撈起它,塞進西服外套裡邊,雞仔頓時安靜了下來,黑豆小眼睛眨巴了幾下。
“乖,乖,別給我添亂,事情完了就送你去一個妖族大本營,那裡非常漂亮,有很多你的同胞噢。”渚巽拍了拍外套,總算和夔一起走出了儲物間。雞仔蜷縮在她胸口一動不動,像個熱乎乎的毛絨玩具。
宅邸管理人員引導賓客們就座,食物早就由一排鋪着白布的餐車裝着,等候在一旁,只待儀式結束,就能開始上菜了。
龍康汀坐了下來,她找不到龍子鑑,心裡有點焦急,四處環顧,她旁邊因此空出了一個位置。
“不好意思,我能坐這兒麼?”一個好聽的女聲響起,徵求龍康汀的意見。
龍康汀不好拒絕,只得點頭稱好,那個年輕女人便坐下來,龍康汀這才正視她的容貌,對方穿着銀色絲織高腰連衣裙,頭戴羽毛軟綢帽,鬈髮墜落,長相豔異婉麗,美得驚人。
龍康汀一時被震住,心想:“哪個世家有這麼漂亮的女眷?我怎麼沒見過?”
女人發現龍康汀在看自己,舉起扇子,微微掩口而笑,可能是她太美了,龍康汀不知何故竟覺得害羞起來,忙轉開視線。
“你戴了單片眼鏡,眼睛是怎麼回事?”女人關切地問。
通常陌生人不會問這麼直白的問題,但龍康汀對她有奇怪的好感,並不介意。
“有一次執行任務,醒來後就失去了視力,可惜當時我失憶了,估計我經過了什麼戰鬥。”龍康汀解釋。
女人憐憫道:“我很遺憾。不過,你戴單片眼鏡的樣子,倒是比不戴眼鏡更加美麗。”
龍康汀:“……”她臉紅了。
這個女人身上有什麼魔法嗎?爲什麼她有種被魅惑的感覺?
女人目光閃爍,嘴角似笑非笑。
司儀出現,訂婚儀式的主角,謝珧安和林煜登場,謝珧安一身灰色晨禮服,林煜髮辮盤了起來,細碎的鑽石和花朵點綴其間,一身乳白色蕾絲釘珠露背長裙,陽光灑落在她身上,露出來的半邊背脆弱通透,美不勝收。
她的相貌和坐在龍康汀旁邊的女人風格全然不同,似乎一個純,一個妖。
龍康汀這桌的另外個客人對她朋友感嘆:“謝家的大公子真是豔福不淺,聽說林家大姑娘比她妹妹還漂亮,不知長什麼樣子。”
主桌坐着兩家長輩,龍康汀注意到林煜的親姐姐林津竟然沒出現,莫非她還留在主宅?
儀式下一步交換訂婚戒指,司儀注意到男方和女方的戒指並不成對,謝珧安爲林煜戴上他母親臨時拿出來應急的戒指,低聲說:“抱歉,等下一定找到。”
林煜溫柔一笑:“沒關係,這枚也很漂亮。”
訂婚儀式結束,賓客開始用餐,大草坪中央的白石廣場,樂聲響起,由謝珧安和林煜領舞,不少賓客也加入,牽手攬腰,翩然旋轉,舞會正式開始。
林煜和謝珧安跳了第一支之後就回了主宅休息,換衣服,謝珧安單獨留在廣場上,和親友說話,龍康汀給龍子鑑打手機,但他不接,她擔心地站起身,打算去找弟弟。
龍康汀旁邊的那位女人也起身,她走向謝珧安,樂隊此時演奏的是薩拉班德舞音樂,緩慢而莊重,頗有種婚禮誓約的氛圍,跳舞雙方保持凝視,分開,貼近,旋轉,換手,十分賞心悅目。
“謝先生,我叫畢瑰,想請你跳舞。”女人對謝珧安說。
謝珧安眼神閃爍,似乎是認識她,但在衆目睽睽下,沒有做出與她熟識的樣子。
出於禮貌,謝珧安帶她去了廣場,女人手搭在謝珧安肩頭,手中握着着一把精緻的骨扇,扇墜子是一雙煙黑玉雕的蛇形,纏繞在一起,吐着信子。
周圍的女性賓客們掀起一陣議論,雖說理論上客人可以邀請主人跳舞,謝珧安畢竟是林煜的未婚夫,另外一個單身女性和他跳舞,並且如此美貌,她們內心不由地八卦了起來。
“畢小姐,我好像沒有給你請柬,你是怎麼混進來的。”謝珧安動作很紳士,語氣卻很冷淡。
“我代表我家陛下,來向你表達祝賀。”畢瑰微微一笑。
謝珧安:“祝賀?只怕是來監視我的吧。”
假如畢瑰不把自己用來殺人的法寶放在他肩上,她的話更有說服力。
畢瑰並沒理會他的諷刺,剎那身上釋出強大的威壓,鬢髮和裙裾無風自動,僅僅一彈指,那威壓又斂了回去,無形無蹤。
謝珧安臉色鐵青。
“人全部到場,按計劃開始。”畢瑰搖了搖骨扇,放開謝珧安。
謝珧安沉默地朝不遠處的手下點了點頭,那人吩咐樂隊停止演奏,搬出一臺黑膠唱片播放機,針尖滑過凹槽,宏大的絲竹管樂聲透過擴音音響,急管繁弦,嘈嘈切切,籠罩整個草坪。
彷彿有誰在音樂間隙中低語,說着不爲人知的語言。
跳舞的人不知不覺都停下,正在用餐的賓客也都停下,所有人微微擡頭,朝向音樂傳來的方向,渾然忘我。
他們的識海彷彿撞上一個巨大的東西,視線模糊,幻象疊出,一張烏雲構成的面龐朝他們微笑,陰翳無比,又萬分迷人,假如渚巽還在外面,就能認出,那是儺顓的臉。
許多賓客喃喃自語,接着就入定一般,失去意識,這非現實的現象病毒一般擴散,他們好像一個個突然變成木雕泥塑。
龍康汀太陽穴刺痛,大拇指上的碧璽扳指發出光芒,這是龍子鑑給她的。
那宏大的絲竹聲帶着呼嘯的低語,就像近在她耳鼓膜旁邊,龍康汀尚餘神智,她感到自己彷彿踩在深淵邊緣。
逃。必須逃。
她跌到地上,手腳並用地在草坪上爬,幸虧沒人注意,竟然令她一路爬到主宅那邊,這時,絲竹聲弱下來,龍康汀虛脫地出口氣,靠在牆邊慢慢恢復。
謝家是怎麼回事!竟然襲擊在場賓客!她心裡充滿震驚。
接着龍康汀倒黴地發現,自己的手機也不見了,一定是爬的時候落在了草坪上。
龍康汀焦慮不安,她很怕龍子鑑也像那些賓客一樣,但龍子鑑應該不在草坪那邊,他該不會是去了主宅?還有渚巽他們,他們不知道草坪上的異狀。
龍康汀喘着氣,摸索進了主宅。她一口氣來到了二樓,這裡沒什麼人,大概所有宅邸管理人員都去草坪那邊幫忙招待客人了。
正這麼想着,樓梯那邊就響起了腳步聲,龍康汀登時發慌,隨便打開了扇房門就躲了進去。
這是一間起居室,沒有人,佈置精巧,龍康汀鬆了口氣,手碰到了一件剔紅漆器擺設,頓時漆器掉在地上,發出很大聲響。
龍康汀急忙將漆器撿起來擺回去,門外有人叫了聲:“少爺?”
龍康汀聽出謝家總管的聲音。
她急了,千萬不能讓謝家總管看見她在這裡!龍康汀火速環顧四周,猛地瞧見起居室的一角還有一扇小門,她立刻跑過去打開小門藏進去。
她剛把小門關上,起居室的門就打開了,有人走進來繞了一圈,大概沒發現什麼異常,又退了出去。
龍康汀這才鬆口氣,謝珧安在草坪廣場那邊,總管何必叫什麼少爺。
她看了看周圍,發現小門背後是一段走廊,有向下的旋轉樓梯。這空間倒是有燈照着,修得很明亮,木地板一塵不染,應當有人定期維護。
龍康汀不由自主就往那道旋轉樓梯下走去,樓梯旁邊的牆壁上掛了很多畫與相框,仔細一看,相框裡的人都是謝家人,包括謝珧安的童年、少年時期。
龍康汀思緒混亂,方纔草坪上發生的一切對她造成了衝擊,謝家策劃了一件非同小可的事,目標是在場的全部賓客,所以他們請了這麼多人。
必須呈報天監會……剛閃過這個念頭,龍康汀臉色就難看起來,她想到謝家在天監會總部位高權重。
不過沒事,謝家也不是一手遮天,她可以聯繫天監會裡的少數派勢力,而且她背後還有她祖父龍梅茂和定永平。
龍康汀的心定了定,繼續走下樓梯,這旋轉樓梯應當通向的是一樓,她再試一試在這裡找找龍子鑑,實在找不到,她就離開去找外援。
目前看來最好暫停任務,可是手機丟了聯繫不上渚巽,龍康汀皺起眉頭。
她往牆壁上看了看,看到了謝家全家在宅邸前的合影……等一下。
龍康汀收住腳步,兩分鐘前,她明明看到過一模一樣的合影相框。
她旋即發現,相框周圍的風景畫也和之前一模一樣。龍康汀是一級公務天師,她立刻反應了過來,旋轉樓梯有問題。
龍康汀繼續往下走,一邊注意牆壁上的裝飾品,果然,每走三分鐘,樓梯就會陷入自我重複,猶如永無止盡的螺旋。
她這是被某種術法困住了!但謝家人爲什麼要在這裡設置這麼個術法?
普通人這時必然心神大亂,望着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旋轉樓梯發瘋,但龍康汀保持了冷靜。
通常維持這樣的空間加幻覺複合術法,都要有一件鎮守法器。
龍康汀並沒有停下腳步,而是觀察着什麼,終於,她摸向了牆壁上一個相框,她馬上感到了一股反彈的法力。
因爲手上有龍子鑑給她的法寶碧璽扳指,龍康汀一拳砸向那個相框,相框玻璃砰然碎裂,一股清氣盪開。
龍康汀感到有什麼東西被打破了,連忙加快速度走下樓梯,這一次,她順利走到了樓梯底部,又是一段明亮的封閉式走廊,盡頭是一扇門。
這和她想的不太一樣,龍康汀走過去,扭了扭門把手,是鬆的,可以開。
她打開了這扇門,一踏進去,她就知道這裡不是尋常之地了,到處充斥着法場的氣息,還好沒有攻擊力。
龍康汀眼前飄舞着從高高天花板落下的無數白色簾幕,像寬大的經幡一樣,簾幕輕盈而空靈,背後不知是什麼。
龍康汀覺得自己應該退出去,關上門,離開,但不知何故沒抵抗住誘惑。也許她內心想要知道謝家的秘密,抓住他們的把柄……
龍康汀穿過重重簾幕,非常通透的空間,白得一塵不染的地面,沖天的鐵鏽味鑽入了她的鼻腔。
龍康汀捂住鼻子,一下子被挑起了不好的血腥的回憶,她看見前面有一個池子,紅的刺眼,等她看清楚之後,臉色變得慘白。
一個盛滿了肉山血海的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