夔被公子聿帶到了蒼梧京的主街上, 這是條貫穿全城的長街,周道如砥,其直如矢, 道路盡頭, 雲層一片片疊至天邊, 千里目窮, 天清氣爽, 曠朗無比。
夔目不轉睛地望着都城的繁華風貌,公子聿在他旁邊,一路走一路解說。
“蒼梧京有七十二勝景, 離我們最近的是日照金銀,我帶你去看看。”
公子聿領着夔偏離了主街的方向。
夔注意到那些仙人們的服飾都極盡考究, 兩邊的店肆, 如酒樓、珠寶鋪子、書肆也各自幽雅華美, 一切都沉浸在和樂融融、悠閒慵懶的空氣中,人人臉上都帶着不自覺的微笑, 對現狀再滿足不過。
“這些仙民過得似乎很快活。”夔評論了一句。
公子聿說:“他們的一切要求都能得到滿足,沒有紛爭,大家全部去盡情地研究自己喜歡的東西,有的周遊在外,有的鑽研器玩、音樂、繪畫等等, 天下大同, 我爹方能垂拱而治。”
夔:“他們當中沒有一個人有野心, 想要造反嗎?”
公子聿詫異地笑了:“那是吃飽了撐着, 當我爹那些仙兵仙將們是擺設麼, 再說了,仙界講究實力爲尊, 底下那些屬國的國主們,誰都打不過我爹,自然相安無事,老老實實納貢,替我爹管理領土。崑崙墟仙首不是誰都能當的,我爹跟你說了末日之論,可見沒把你當外人,這是一個仙首要承擔的巨大責任,街上這些子民可不知道,否則會造成很大範圍的恐慌,誰不想長生、想永遠快樂地活下去。”
公子聿儘管見了青冥洛君有點像耗子見了貓,言語間卻透露出對父親的維護和崇敬。
他們到達了一個叫金銀臺的地方,這裡果然以最美麗的金銀作爲裝飾,雕出各類神獸的造型,活靈活現,且引清水注入,形成高低錯落的大小蓮池,日光灑落,絢爛奪目,好似金銀交織的星海。
這些金銀,非凡間俗物,全是崑崙墟境內的珍稀礦物打造,輕如鵝毛,堅若龍鱗,不鏽不蝕,猶如這座蒼梧京一樣,似乎能永恆地輝煌下去。
仙人們聚在這裡,宴飲歌舞,歡聲笑語,夔從來沒見過如此場景。姑娘們花蝴蝶似的穿梭來去,爲他和公子聿遞上酒爵,主動斟酒。
不少人都在談天說地,很多話飄到夔的耳中,有個歌頌洛君治世的仙人,說青冥洛君當仙首的時間雖然比不上前代仙首長,卻是個明君、仁君,有他坐鎮崑崙墟,自己才能盡情鑽研服飾、草藥、樂理,仙族不用擔心魔族入侵,沒有後顧之憂,這些話讓周遭仙人們紛紛附和。
鐺鐺鐺。
震天的銅鑼聲破壞了輕軟的絲竹之音,所有人都停了下來,往空中望去,夔看到一隊威武的京中禁衛壓着幾個身負枷鎖、神色悽惶的仙人,騰雲駕霧經過金銀臺上方。
圍觀衆人只短暫安靜了一瞬,接着又收回注意力,繼續自己的享樂,彷彿對剛發生的事司空見慣,習以爲常。
夔揚起眉毛,對公子聿露出了懷疑的神色,公子聿才誇了青冥洛君能垂拱而治,結果夔就目睹了犯人遊街。
公子聿不快道:“別那麼看我,再無爲而治的地方,也需要有法令和規矩,那些人自己犯了禁條,是咎由自取。”
“他們犯了什麼禁條?”夔問。
公子聿漠然說:“私自逃往十萬深淵,自甘墮落,企圖與魔爲伍,還有些和魔結爲了伴侶,那是要永久除籍並流放到蠻荒之地的,要我說,爹還是太仁慈,便宜這些人了,在他之前的幾任仙首,立的規矩,比這殘酷得多,剖心挖肝都是末等懲罰。”
夔覺得這話很是刺耳:“仙不能和魔在一起?誰定的這規矩?他們選擇伴侶是他們的自由,妨礙到任何人了?”
聽出了夔語氣中的牴觸和敵意,公子聿有點不解,皺眉道:“規矩就是規矩,哪有那麼多爲什麼,萬一仙族人口往魔域流失了太多人口數量,崑崙墟和十萬深淵之間的平衡便會被打破,況且仙魔混血後代不是孱弱畸形,便是實力逆天,弒殺仙人一騎當千,爲了保護仙族,崑崙墟自然不能容忍那些背叛者,這叫仙族優先,懂麼。”
夔微微冷笑:“不懂。”
他這麼一挑眉,脣角單邊一勾,實在是俊美極了,顯得無情無慾,任何人都入不了他的眼,公子聿剎那忘了要和他辯論的想法,入迷地看着夔,心砰砰直跳。
夔失去了繼續遊逛的興致,對公子聿道:“告辭。”
公子聿一愣,連忙扯住他的袖子:“你家在哪兒?”
夔抽回袖子,隨口編了個地方,公子聿仍不罷休,固執道:“我都請你來我家裡玩了,你也得禮尚往來,帶我回你家看看。”
其實公子聿是想掌握夔的根底,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免得夔溜之大吉,沒地方找去。
夔當然看穿了公子聿的想法,閉緊嘴,一臉面無表情。
公子聿心裡一顫,又是喜歡又是惱,同時害怕夔討厭了自己,只好退讓一步,說:“你總得給我留個信物,我好找你。”
夔在崑崙墟不認識其他人,公子聿性格有點怪,本性不壞,如果他不是青冥洛君的兒子,夔覺得自己說不定會和他成爲朋友。
爲了儘快擺脫公子聿,夔從大瓠之種裡拿出了一把皮鞘小匕首,是他偶爾打獵時處理獵物用的,還用鈍了,公子聿拿到手後卻相當歡喜,珍而重之地貼身收好。
末了,公子聿一直將夔送到蒼梧京城外十多裡,戀戀不捨的,直到夔展開青色羽翼,一振沖天,消失在了他的視線中。
公子聿返身回宮,臉上一會兒紅一會兒白,對自己嘀嘀咕咕:“這可怎麼辦……”
親信宮女圍上來,不解道:“聿姬殿下,您既然喜歡他,爲何要故意作男子打扮?”
公子聿說:“我只是外出遊玩!哪裡想到就碰到他了,而且他說自己有伴侶……目前我不宜曝露女兒身,先觀察看看。”
宮女笑道:“殿下多慮了,萬一瞞太久,反倒不美。”
公子聿若有所思:“你說的不錯,我要找個時機,表明身份。”
·
夔一路馬不停蹄地飛回了他心心念唸的小華山上終年積雪的瑹琈宮。
這裡是他從小長大的家,還有他魂牽夢縈的那個人。
“唷,在外面野了多久了,還知道回來?”一個熟悉的沒好氣的聲音在夔背後響起。
夔一轉身,將滄巽拉入懷中,低頭以吻封脣。
滄巽先是不給他任何迴應,站着不動,後來被吻得面酣耳熱,漸漸軟化迴應。
……
夔跪着,上身直立,一手向前按住滄巽後腰,滄巽腰太細了,他雙手幾乎能握住,此時他按在滄巽脊椎尾稍上面的地方,滄巽不自覺腰塌陷下去,形成優美的括弧,似乎無法承受他灼熱的掌心。
……
等沉沉睡了一覺,醒來後,滄巽纔回過神,她半披着衣裳,吻痕從脖子一路散落到胸口,如紫紅色的雨點,就這麼一副風流不整的模樣,問夔去了哪裡。
夔實話跟她說了,滄巽表情凝固:“你見到了青冥洛君?”
見她神情鄭重,夔便將自己如何巧遇上公子聿到後來面見青冥洛君的過程,說了一遍。
滄巽剎那變了臉色:“你怎麼能送上門去,把自己暴露在他們眼皮子底下?”
夔不知如何回答,定定地注視着滄巽。
滄巽見他這樣,十分無奈:“啊啊啊,你到底是怎麼想的,青冥洛君根本不是個好相與的人,萬一他發現——”
她彷彿覺察到了什麼,忽然剎住話頭,跳下牀,奔到窗邊,眉頭緊蹙,神識直直穿入雲層,於高空擴張,籠罩了整個無名島。
一瞬間,她的五感靈敏到了極致,海沫打在礁石上,飛鳥拍翅,莽林深處神獸們的蹤跡……悉數囊括在內。
在滄巽的神識差一點點就要觸及到的萬里高空中,有什麼影子一晃而過,輕輕隱去了身形。
滄巽凝神了半天,沒有發現可疑的東西,收回神識,轉身回到牀上。
“夔,你聽好,我是魔,不方便常駐崑崙墟,因此不可能時時刻刻守在你身邊,而你身份特殊,以後不準隨便出去。無名島有我設的結界,只要你在島上,就是絕對安全的,青冥洛君那邊,必須斷了聯繫。”
夔不由皺眉。
崑崙墟那麼大,他不可能縮在滄巽給他畫的保護圈裡面一輩子。他雖然比滄巽年輕,然而如今長成了成熟的青年,自然渴望和滄巽並肩而立,平起平坐,希望滄巽將他視作一個平等的伴侶。
再者,他已經足夠強大,不僅能保護自己,還能保護滄巽,滄巽這番態度,實在令他不解。
但夔沒有與滄巽爭執,而是平靜道:“你不在的時候,我真的很想你,如果你不能常駐崑崙墟,我願意和你去十萬深淵住。”
他提出的是另一個解決方案。
滄巽心軟了,手指玩着夔的髮絲,親暱道:“不行,這個問題討論過很多次了,別假裝你對那邊沒意見,我知道你討厭魔域,討厭儺顓,而且那邊不利於你的修行。再說,瑹琈宮是我們的家,還記得你小時候,我是怎麼揹着你,在屋子裡探險嗎,那時候我自己也是個小孩子……”
滄巽忍俊不禁地笑出聲,顯然是想起了夔小時候多麼可愛。
夔面露不滿,湊上去堵住了滄巽的嘴脣,將她的注意力從自己童年的丟臉往事上轉移開。
滄巽一偏頭,放肆地哈哈笑着,張開五指擋住了夔的臉,不讓他親,夔抓住滄巽的手,順勢綿綿密密地親吻她的手指,如獲至寶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