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用品完全是爲野外露營準備的,他們開了幾盞提掛式野營燈,擺弄剩下的用品,夔發現了一套爐具套鍋,無師自通地學會了用法。
於是夔搭好爐頭、氣罐、擋風板,放上鍋。渚巽打開迷你電冰箱,發現裡邊有幾袋豪華裝泡麪,還有雞蛋、鮮蔬果汁、餅乾、巧克力、芝士,一小桶純淨水。
渚巽開心道:“大家可以吃夜宵了。”
夔倒了純淨水,扭開小火,待得水沸後,撕了幾袋泡麪入鍋,調料撒下去,頓時香氣撲鼻,鮮辣誘人。渚巽打了幾個雞蛋進去,蓋上兩片芝士。
野營燈發出溫暖的黃光,照得他們這片小窩十分舒適,外頭廣大區域則越發黑暗。
張白鈞掏出手機,對咕嘟咕嘟煮着泡麪的鍋拍了一張,又來了張自拍,又拍了渚巽他們幾個,然後拼圖發朋友圈,配上文字“夜間開工”。
不一會兒,他收穫了張靈脩的點贊,幾乎是同時,唐正則在下面點贊評論:“條件不錯。”
張白鈞懷疑這兩個又揹着自己在一起約會。由於唐正則勾搭到了張靈脩,他現在是怎麼看這個和尚怎麼不順眼。
一羣人吃飽喝足,鋪開防潮睡墊,或坐或躺,稍事休息。
夔拿着張白鈞畫的那個符號,低頭琢磨,渚巽靠過去,問:“有什麼想法沒?”
張白鈞的畫工很好,流暢地勾勒出了一條龍形,但又不同於他們見過的其他圖騰,顯得很奇特。
夔說:“我覺得很眼熟。”
渚巽吃了一驚:“你在哪裡見過?”
夔搖了搖頭,想不起來。
渚巽說:“如果你見過這個……豈不是說明,這不是人間的東西?”
夔聽了皺起眉,陷入沉思。
那邊,張白鈞正在和郭橋聊天。
張白鈞說:“你出去捉妖除魔,真的分文不取?那你怎麼維持生計?”
郭橋淡淡道:“我幫的都是窮人,所以不收錢,家裡有點薄產,靠出租,每個月兩三千,夠活了。”
張白鈞肅然起敬。
郭橋道:“別用那種眼神看我。”
張白鈞撓撓頭:“郭大哥,其實我挺佩服你們的,真的。”
郭橋道:“我們?你是指散人天師?天監會沒建立之前,大家都是散人,之後,體制內的成了納稅工具,體制外的日益零丁,我認識的不少後輩,打算參加那什麼天師資格認證考試,很快,散人會越來越少。”
張白鈞道:“末法時代,有什麼辦法呢?那麼多妖魔鬼怪,沒組織的話,萬一鬧出大亂子,受苦的還不是老百姓。”
郭橋冷笑道:“你真覺得天監會還是那個一心爲民的組織?底層最苦最累的那些人,一旦遇到他們無法理解的超自然力量,願意幫他們的多半是不收錢的散人,但凡進入天監會任務數據庫的,如今有個趨勢,那就是任務服務對象越發在往社會中高層傾斜。”
張白鈞微笑道:“我當初也是走過不少窮鄉僻壤的。”
郭橋盯着他道:“我說了,是一個趨勢,你記得的那些日子,將一去不返。再說,爲什麼你現在不去那些地方?”
張白鈞無言以對。
忽然,何百祿噌地坐了起來,緊張道:“什麼聲音?”
張白鈞莫名道:“什麼什麼聲音?”
何百祿驚恐道:“你們聽不見?就是一個女人在慘叫!等等,還有其他人,好多人在說話!在叫!”
渚巽立即道:“老何,你冷靜點,那些聲音是哪裡傳來的?”
何百祿頭暈似的晃了下,用力甩腦袋:“到處都是!就在我腦子裡!”
僅僅幾秒鐘的時間,他臉就漲成了紫色,青筋畢露,雙眼翻白,張白鈞撲上去想穩住他,何百祿卻用超乎尋常的力氣甩開了張白鈞,發出一聲狂吼,抓起一把餐刀往自己脖子扎去。
渚巽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的手,他掙開渚巽,一刀向渚巽刺來。
夔擋在渚巽面前,單腿一旋,踢暈了何百祿。
張白鈞連忙拿出一張可以內服的專用符籙,點火燒成灰,兌入礦泉水,給何百祿灌了下去。
何百祿嗆了起來,睜開眼,一臉驚魂未定:“我、我……”
張白鈞道:“你記得你剛纔做了什麼嗎?”
何百祿嚥了口口水,說:“我看見好多人,死人,人山人海的,他們都在叫……”
他描述了一副不可思議的場景,如同置身於另外一個完全不同的空間,身邊全是各種死人,陰慘恐怖,漫山遍野,向他發出怨恨的尖叫,他只看了一眼,就被那景象擊潰了,接着產生了瘋狂的自戕念頭和攻擊慾望。
郭橋沉吟道:“被控制了,原來那幾個工人是這麼死的。”
渚巽道:“那老王怎麼回事?”
郭橋道:“我曾經給過老王一個護身符,可能保住了他的肉身,但沒保住他的魂魄。”
張白鈞道:“保險起見,你們每個人都得喝一碗符水。”
他燒了四張符籙,做成符水,分別遞給衆人。
渚巽喝習慣了,夔也沒什麼反應,郭橋見他們如此,便喝了一口符水,然後噗地噴了張白鈞一臉。
張白鈞怒了:“臥槽!你知道這個多金貴嗎!人蔘靈芝燕窩都不能比的!”
郭橋擦擦嘴,痛苦道:“請讓我吃人蔘靈芝燕窩。”
張白鈞:“你特麼給我喝完。”
衆人虎視眈眈地監視郭橋將那碗符水喝下肚。
郭橋捏着鼻子硬是灌完,露出了對紅塵了無牽掛的表情。
渚巽道:“好了,討論一下,剛纔老何見到的該怎麼解釋?”
郭橋道:“某種力量製造的幻覺。”
何百祿說:“呃,我很確定那不是幻覺!”
“爲什麼?”
何百祿道:“當時有好多個死人抓住了我的手……”
他捲起袖子,露出兩條小臂,上面縱橫交錯,全是青紫凸出的指印。
衆人一陣沉默。
張白鈞拍了拍何百祿的肩膀:“恭喜啊,你剛纔已經去了陰司‘到此一遊’。”
渚巽懵道:“什麼?”
張白鈞道:“漫山遍野的死人,不是陰司是哪裡?很明顯他們是鬼魂,被困在了一個地方,又很痛苦,全部都在慘叫,那就是地獄。”
渚巽扶額道:“陰司只是民間文化的一個傳說。”
張白鈞道:“渚巽同志,我嚴肅地告訴你,我是跟師父去過閻王殿幫鬼魂要過令牌讓他能合法持證復仇的。”
渚巽:“……Are you serious”她一時分不清張白鈞是在認真地開玩笑還是開玩笑式真情實感。
她轉向郭橋,示意郭橋發表意見。
郭橋指責渚巽:“你爲什麼要說英語?爲什麼我見過的一級天師都喜歡說英語?”
“因爲一級天師考試科目要求我們必須達到和國際超自然協會友人無障礙交流的水平,外教課程的後遺症……這不是重點!”渚巽惱羞成怒。
郭橋攤手道:“我沒去過陰司,不過,這個猜測是有可能的。”
張白鈞露出勝利的表情。
“好吧,”渚巽道,“先不說它是不是陰司,根據我助手的親身經歷,那很可能是一個異位面之類的東西,即是說,有很多鬼魂被困在了那裡,滋生了大體量的怨氣。”
張白鈞點頭:“這點我同意,繼續。”
“那些怨氣之多,足以對現實的人產生影響,有可能這樓盤哪個座標有一個空間罅隙。”渚巽得出了結論。
張白鈞道:“行動方案?”
渚巽道:“我們定位那個罅隙,進去,弄清楚那邊是怎麼一回事,看看能不能淨化那些鬼魂,找找老王是不是在裡面。”
張白鈞鼓掌道:“Bravo,聽上去一點都不像S級別難度的任務。”
渚巽不理他,轉向何百祿:“你還看到了什麼?全部回憶清楚,我們需要做萬全準備。”
何百祿閉上眼,慢慢道:“我還看到……對了,我看到了月亮!”
他睜開眼,遲疑道:“不是現實中那種,要大得多,我也說不清楚,可能不是月亮,只是一個會發光的球體,給人感覺很不祥。”
渚巽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張白鈞道:“咱們還是走標準程序,回去查資料,諮詢有經驗的,弄清楚了再說。”
衆人解散,各自回家過夜。
夔越過屏風,看了一眼渚巽,她背對着夔,已經睡着了。
夔碰了下胸口的鮫人王淚,上面的光已經黯淡了許多,他最近做的夢也變少了,而且是零星的片段,有時甚至沒有滄巽。看來,鮫人王淚蘊藏的靈力有限,一旦用完,就不能幫助他回憶起過去那些前塵往事。
他枕頭下放着一個本子,爲了不讓自己遺忘,他記錄了夢境的關鍵信息。
首先是滄巽,她救了夔,和夔一起生活,教會他認識大千世界,對小時候的夔來說,滄巽就是他的信仰。
在另一個夢境裡,他長成少年的時候,滄巽給了他一把叫幽燕的兵器。滄巽還告訴夔,他的姓氏是太峰。
此外還有個奇怪的夢境,他生活在人間,彷彿是隋唐時代,有一個長得和滄巽一樣的妖修女公子,名叫五昶,夔和她的關係猶如情人,有一天,五昶被一個來自大音寺法號如空的方丈叫了出去——
根據夢境,夔落入深淵的起因,是他血洗了某個寺廟,因爲那個寺廟的長老殺死了一個和滄巽長相一樣的人,難道就是那個妖修女公子?那個寺廟是大音寺?其方丈就是如空?在夔屠盡了那個寺廟能動的活物後,出現了一個佛力浩蕩的白衣僧人,僧人和夔做了交易,夔自斷羽翼,還被戴上了有束縛之力的縱目鬼齒面具……
這就是他捕捉到的所有夢境。
始魔儺顓想得到的滅之心骨,無疑是滄巽的東西,上面似乎有滄巽的殘留意識。那天他們嘗試動用滅之心骨,裡邊的染污讓渚巽陷入混亂,意識一度成了滄巽,雖然這樣的情形再也沒發生過,但當時“滄巽”親口表示,她恨着夔,恨到要殺了他的地步。
想到這裡,夔心裡發緊。自己到底做過什麼?
更壞的是,他還察覺到自己的法力正在慢慢減少,如白禍主無穀所言,再這樣惡化下去,他會變成一個凡人。那意味着他將無法保護渚巽。凡間天道法則,對一切異界神魔皆有束縛,要想保持法力,除非他找回力量本源——他的羽翼和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