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雩說:“你就當是對強者的賞識罷。”
渚巽一臉問號,覺得自己被糊弄了。
五雩想起了什麼,打斷那邊少荻和夔的交談,對夔說:“我有一件東西要給你。”
衆人被吸引了注意力。五雩讓一個侍從拿來了一個沉甸甸的長匣,放到了桌案上。
五雩親手打開盒蓋,登時寶光四射,令渚巽目眩神驚——裡邊是一把唐制橫刀!
凡間並無幾把真正存世的唐刀,因爲當時唐刀之類的武器不允許作爲墓葬品,沒想到妖族竟然有,不過仔細一想也不奇怪,妖族又不必遵循凡間皇帝的規矩。
這把橫刀保存得非常好,環首造型,黑鞘鎏金,讓人想看它出鞘是什麼樣。
夔走上前,注視了片刻,拿起這把橫刀,刀身發出一股奇異共鳴,彷彿物歸原主。
五雩望着夔,心下感慨,陷入回憶。
這把刀當初正是夔的,是五昶尋天下名師爲他鍛造,以自身五蘊獸妖力注入其中,又滴了夔的精血,認夔爲主,是一把名副其實的妖刀。說是五昶給太峰夔的定情信物也不爲過。
他們之間的定情信物太多了,倉庫裡應該還有別的……五雩心想,這回還是不要一次性送完罷。
渚巽驚羨不已,不禁催促夔拔刀試試。
夔聞言,握住刀柄,姿勢異常嫺熟優美,將刀身唰然抽出!
彷彿水銀瀉地,雲破月出,寒光逼人的刀刃與空氣接觸,發出破空聲,刀身筆直流暢,尖端傾斜,刀背上刻有銘文。
夔隨手試了試刀法,優美強悍,瀟灑輕靈,渚巽一下想起了詩上所言: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她還想起了莊子所謂“有天子劍,有諸侯劍,有庶人劍”,但眼前這把妖刀給她的感覺卻超越了這些概念。
少荻喝了聲彩,興致勃勃道:“正好,我也有隨身兵器,不如咱們比一場!”
五雩站起來:“要比去外面,別在正廳打。”
等等,這是什麼展開?渚巽一臉懵,五雩在旁邊做了個請貴客先行的手勢,她只好下意識地起身,隨五雩他們走了出去。
衆人下了兩層崖道階梯,來到一片寬廣的圓形山石平臺上,這裡有闌干圍着,空曠乾淨,外面山嵐繚繞,五雩介紹這是平時侍衛們切磋的演武場。
少荻和夔站到了場地中,五雩和渚巽在場外的石桌石椅那邊坐下。
“別用法力啊,純粹比刀法劍術。”少荻對夔說,心裡頗爲興奮,想看看夔的武術有多厲害,太峰夔可是當年五昶先祖身邊的第一護法。
夔神色淡定,望了和五雩坐在一起的渚巽一眼。
少荻在旁邊低聲抱怨道:“今天本來該你一個人來的,爲什麼帶上她?你知道族長找你是爲了那件事。”
夔冷冷道:“她也要和我一起完成。”
“什麼?”少荻吃驚,“你……開玩笑的吧?”
夔的表情打碎了少荻的期待。
少荻覺得很可笑:“你真以爲,那個凡人天師,是五昶先祖轉世?告訴你,不可能!”
夔不理她。
少荻哈了一聲,說:“這場比試定個彩頭,若我贏了,你今天就不能帶她完成那個儀式。”
少荻也不知道自己在執着什麼,但她就是牴觸夔與凡人的關係,或許是因爲夔讓她想起了自己那個爲了一個區區凡人離家出走的兄長。
或許還有更深層的原因——少荻知道,自己從小到大,是按照五昶先祖的行事與脾性培養的,她父親五雩很是尊崇五昶先祖,不知不覺中就按五昶的標準培養少荻,加上少荻對先祖的事蹟耳濡目染,言行舉止也有了三分五昶當年的樣子。
山莊老管家都說,少荻像當年的五昶,雖然遠沒有那麼囂張恣肆。如果現在非有一個人能與夔並肩而立,這人應該是她吧?少荻不服氣地心想。
她倒並非有多喜歡夔,純粹是好勝心作祟。
夔似乎根本沒把少荻放在眼裡:“隨便。”
他和少荻拉開距離,刀緩緩落在身前,做了個起手式。
少荻雙腕一抖,袖口的金屬環頓時變幻爲了兩把弦月形手刀,鑲嵌綠寶石與藍寶石,錯金鏤銀,刀身有烏雲一樣的波紋,異域風格明顯,喚作珠袖彎刀。
少荻左右手反手握着刀柄,手腕和肘關節靈活動作,身體旋轉發力,向夔襲來!
她的攻擊迅猛而靈巧,一擊不成,無縫接續,看得人眼花繚亂。
然而夔動作隨意,只靠一把橫刀,大巧若拙,防禦滴水不漏,動作開合不大,卻每次都用在了最恰當的地方,他好像天生就能一眼看破對手招式的命門所在,瞬間瓦解。
一時間,場下寂然,只聞得演武場上鏗鏘來往的金戈之音,不少妖修侍衛聚集到場邊,屏息凝神地圍觀少荻和夔的戰鬥。
少荻從來沒有這麼拼盡全力過,夔的刀法造詣之深,完全讓她驚歎,驚歎後是深深的欽佩,即使兄長也沒有給過她這樣的壓迫感,而看夔的反應,彷彿是剛撿回自己曾經的本領,尚在熟悉中,只發揮了原本實力的一兩成。
少荻一心累,防禦就出現了破綻,只聽得鋥地一聲,她右手那把珠袖彎刀便被擊飛出去,掄了幾圈,釘在了五雩腳邊。
少荻停下,劇烈喘息,夔的刃尖平穩地指着她的咽喉。
她毫無懸念地輸了。
少荻低下頭,看清了刀身上的三個篆字:太峰夔。
“承蒙指教。”少荻行了個半禮,無奈地下了場,將自己的彎刀撿了回去。
夔收刀入鞘,他對這把刀一見如故,就像超越時空,觸碰到了五昶本人,那樣的感覺無法形容,刀還配有革帶,可以固定在腰上,隨時能拔刀戰鬥。
場外那些妖修侍衛都用敬畏的眼神注視着夔。
當晚,五雩邀請渚巽和夔留宿無動山莊。
五雩給他們安排了一間臥室,裡頭是並排的兩張牀榻,黃昏,懸山建築羣點起了百盞燈籠,一時燈火流麗,有千重萬戶的深邃感,山崖之間的夜空上,涼月初升,玉宇清閒,銀河的光帶流了過去,宛如一匹輕紗。
渚巽站在窗戶邊向外望,望着這不似凡間的夜景,覺得很不真實。
一陣笛聲傳來,不知是誰在吹奏,泛商流羽,精妙無比。夜風嫋嫋,笛聲乘風而上,餘音響徹崖間,又升入霄漢,不知天上是否有人聽見。
詩有云:誰家玉笛暗飛聲,散入春風滿洛城。此夜曲中聞折柳,何人不起故園情。
五雩放下笛子,想起了許多往事,流年清歡,天涯故人。
他的吹笛本領,還是當年五昶叔祖親自所授,這紫玉笛子也是五昶的心愛之物。最近懷舊思鄉的情緒在他胸口蔓延,此前近千年的時光,他明明早已心如古井。波瀾不驚,而這一切都是因爲太峰夔重新出現的緣故,令他從物是人非的傷感中短暫解脫,彷彿回到了過去。
夔的歸來,是一個奇蹟。
夔出現在了五雩身後,說:“時間到了。”
五雩轉過身,平靜道:“你確定要這麼做?” Wшw✿ ttk an✿ ¢ ○
夔點了點頭。
五雩揹着手,語重心長道:“丹藥配合溯洄之術,能使人記起十世輪迴內所有記憶,渚巽只是個凡人,你讓她陪你一起經歷這種術法,萬一她不是五昶叔祖的轉世,等醒來後,精神很可能陷入混亂甚至崩潰,到時候你要怎麼辦?”
夔淡然道:“你不用再問了,她一定是。”
五雩皺起眉頭,爲什麼太峰夔如此堅定,難道渚巽真的是……不,太荒謬了。
他情知繼續拒絕夔已經不可能,嘆了口氣,說:“帶上她,跟我來。”
夔將渚巽帶到了五雩那邊,五雩領着他們去了一處山洞中,裡邊裝潢成古代居室的樣子,牆上掛着火把,地面有一方形淺水池,看上去像個修煉場所。
池底有許多縱橫交錯的凹槽,形成多個圖騰,圖騰又組成一個法陣。
渚巽不明所以,左右看看,發現五雩和夔的臉色都很嚴肅。
“這是要做什麼?”她滿臉疑問。
五雩不疾不徐地將丹藥與溯洄之術解釋了一遍,說:“溯洄之術會讓過去發生的一切在你身上重臨,與真實的人生完全一樣,現實一盞茶功夫,夢裡可能就是十年你們一定要做好心理準備。”
渚巽愕然道:“等一下……你的意思是,你要幫夔恢復他的記憶,但是我也要加入?!”
五雩從容道:“這是太峰夔堅持的。”
渚巽轉向夔,簡直不敢相信,但夔的神色非常認真。
“渚巽,你答應過我的,陪我一起歸位。”
渚巽意識到了,夔是在說他們確認戀人關係時的那一場談話。渚巽答應過夔,假如自己不是凡人,就要陪夔一起歸位。
渚巽瞪着夔:“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就算這個法術是真的,怎麼不提前跟我商量?”
五雩攏起袖子,從容隔岸觀火,他早料到了渚巽的反應。
夔一步上前,攬過渚巽,額頭抵在渚巽額頭上,輕聲懇求:“請你答應我。”
他語氣真摯堅定,令人無法抗拒,一雙澄澈如遠山星辰的眸子近距離凝視渚巽。
渚巽被他緊箍得不能動,她看見了那雙瞳眸中倒映出的自己,以及蘊在眸底的千言萬語。
渚巽的內心剎那動搖。
她怔忡之餘,方纔意識到兩人姿勢不對勁,立刻低聲道:“放手。”
夔鬆開了渚巽的腰,渚巽嘆了口氣:“真是服了你了,執念這麼深。”
夔知道渚巽同意了,當即微微一笑:“謝謝你,巽。”
他轉過身,對五雩點頭,示意一切可以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