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底的法陣凹槽開始發亮,逐一描繪出完整的術法圖騰,星沙一般的光點從凹槽中升起,又從水面冒出,散入空氣中。
渚巽被吸引了注意,詫異道:“那丹藥是怎麼煉出來的?”
五雩:“海赤露,鮫人王的心頭血,開明草、琅玕果、聖木曼兌……都是傳說纔有的東西,好在妖族積澱深厚,每樣都能找到一點庫存。”
渚巽:“這池子幹什麼用的?”
“你們需要脫掉衣服,換上法衣,躺進去,躺平。”五雩語氣平靜。
渚巽:“……”
五雩嚴肅道:“全身體膚必須浸入藥水,溯洄之術才能起作用。”
渚巽:“躺平?這水沒過頭了,在起作用之前,我會被淹死吧?”
五雩:“不會,你在藥水裡可以呼吸,就像水族一樣。”
渚巽:“……”
所以這其實是史上最貴浴鹽。真是令人窒息的操作。
渚巽看了眼夔,他已經脫掉了上衣,扔在地上,正在脫褲子,最後只穿了條平角褲,身材起伏,修長強悍。等夔轉過身面向渚巽,渚巽立即將視線從他醒目的那個地方移開,實在不是故意要看,但真的存在感太強了,即使處於蟄伏狀,也十分驚人。
五雩遞給夔一件透明的蟬翼紗法衣,夔隨意穿上,整個人頓時多了幾分仙氣。
等輪到渚巽,五雩體貼轉身,讓她去屏風後更衣。渚巽換上白色肚兜和裙褲,套上和夔同款的透明法衣,走了出來。
夔走進池子裡,躺了下來,渚巽躺到了他身邊。
渚巽全身浸入水中,發現竟然真的呼吸自如,而且十分溫暖舒服,這水不像水,更像是質地奇特的煙嵐,她側頭看了下夔,夔在水下朝她笑了笑。
五雩望着他們,說:“很快你們就會睡着,現在排除雜念,保持心神清淨。”
渚巽和夔照做,不久,他們的意識一起慢慢墜入了黑暗,共赴一個浩瀚夢境。
五雩盤膝坐在了池水邊,爲溯洄之術護法。
少荻此時正在自己的寢殿,她知道五雩在爲那兩人進行溯洄之術,不知道會成功嗎?夜漸漸深了,少荻輾轉反側,拿出手機翻開。
上次她給那人發了條信息,卻如同石沉大海,對方像往常一樣,置若罔聞。少荻打了個電話過去,不出所料是忙音。
少荻心頭不禁燃起怒火,同時浮出深深的無力感。一個怪異的念頭突然出現在心裡,假如她真的試圖奪權,會怎樣呢……爹會將繼承人的位置轉而指定她來坐嗎……
不可能的。少荻自嘲心想。
她一翻身,趴在高牀暖枕上,睡着了。
·
山霧逐漸聚集,濃得遮蔽了視線,崗哨值夜的妖修衛士們看了時辰,預備第一輪輪崗換班。
他們的原形種類並不統一,但基本是南方的妖族,有不少本族沒落的,便乾脆統一收編,效忠於五氏一族,年齡也不一樣,有的比較年輕,不超過三百歲,有的資歷較老,甚至比少荻大一些。
在能俯瞰整座無動山莊的據高點值房內,兩個一老一小的侍衛正一邊聊天,一邊吃夜宵,夜宵是廚房送過來的春芥蝦油腐乾絲包子、酒糟鴨翅和嫩筍宣威火腿湯。
“伙食太好,我都長胖了,你說,爲什麼咱們山莊這麼有錢呢?”年輕的獺族侍衛對年長的鼬族侍衛說,語氣很滿足。
鼬族侍衛道:“族長名下產業很多,光是長老們管理着的那些……嘖嘖,全族千年的積累,那些凡人首富和他比,就是小巫見大巫。”
獺族侍衛道:“這麼大的家業,到時候是少主繼承吧?可是少主一直不回家,難不成謠言是真的,族長和少主鬧翻了斷絕關係,要把山莊留給荻公子?”
“瞎扯淡!”鼬族侍衛訓斥他,“我打包票,少主遲早要回來,你以後別多嘴族長家事。”
獺族侍衛可憐巴巴道:“呃,我錯了。”
鼬族侍衛嚴厲地瞪了他一眼,他明白這些年輕些的侍衛心裡怎麼想的,荻公子和他們打成一片,不分尊卑,沒有架子,他們都很喜歡荻公子,不過,荻公子再怎麼得底下人心,也不是族長親生的,鎮不住那些長老,何況偌大一個五氏,只有少主才繼承了五蘊獸的血脈,那天生的妖力,荻公子再修煉個一千年也趕不上。
他吃飽喝足,舒活了下筋骨,從值房出來,站到瞭望臺上,俯瞰燈火通明的山莊。
春寒料峭,今天晚上格外地冷,鼬族侍衛穿上斗篷,拿了架雙筒望遠鏡,挨個看對面的崗哨,如果看到有侍衛和他一樣正在用望遠鏡,他們還會用侍衛之間特有的手語溝通,鼬族侍衛逮到一個同事正用手勢比劃“老哥,你該減肥了,有你這麼胖的鼬麼”,他想了想,回敬給對方一箇中指加“關你屁事”的手勢。
對講機忽然發出電流聲,鼬族侍衛放下望遠鏡,抓起對講機,裡邊傳來負責監控室的妖修的聲音:“呼叫十二號,十號和十一號崗哨燈沒亮,你那邊離他們最近,過去看看,收到回覆。”
鼬族侍衛回道:“十二號收到,馬上過去,完畢。”
他囑咐了獺族侍衛兩句,走下值房外的臺階,那些傢伙該不會是偷偷喝酒結果睡死了?這種事情很少發生,但不是沒有前例。
猴族的人就是誤事!鼬族侍衛心想,害得他要專門下這麼多天梯跑一趟。
他總算走到了十一號崗哨,他能看見斜上方,屬於自己崗哨那盞相隔百米多的燈火,十一號崗哨的值房是黑的,果然沒點燈,鼬族侍衛走了進去,將火把重新點上,卻發現值房裡一個人都沒有。
鼬族侍衛大怒,那羣死猴子不會是擅離職守跑去打麻將了吧?要真是那樣,他一定要上報他所屬的第四侍衛隊隊長,讓隊長親自抽他們一頓鞭子。就算是和平年代,學一學人類,實行軍事化管理也有好處。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值房,就在這裡,他聽見一聲輕輕的聲響,那火把又熄滅了。
值房是石頭砌的,兩面都有窗戶,夜風如果太強,穿堂風將火把吹熄也有可能,不過剛纔那聲輕到似有若無的響聲,憑鼬族侍衛多年的經驗,一定有什麼不對勁。
他立即跑到了值房外面,這時,他看到遠處,自己所在的十二號崗哨值房的燈火也熄滅了。
鼬族侍衛拿起對講機,調頻呼叫獺族侍衛,對講機裡全是電流聲,他試着切到呼叫監控室那邊,也沒有信號。
又是好幾下細微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響,鼬族侍衛條件反射地探頭向下望,只見離他最近的一個崗哨燈火也熄滅了,然後是下一個,由近及遠,崗哨的燈火相繼熄滅,大片黑暗蔓延開,很快,周遭只剩下他一個人置身於黑夜中。
原本安全的環境變得危機四伏,強烈的恐慌感降臨。
鼬族侍衛出了一背冷汗,太久沒有遇到險情,他足足懵了幾秒,纔想起下一步該怎麼做。
鼬族侍衛越縮越小,化爲一隻個兒小卻很胖的黃鼬,猛地貼地竄了出去。
·
少荻睡得不是很安穩,她夢到了一些不愉快的往事。
她彷彿還是一隻很小的山貓崽,蜷縮在草叢中,瑟瑟發抖,眼睜睜地看着狩獵的貴族們射死了自己的父母,拖走屍體,她知道他們會剝下父母的毛皮,啖其血肉。
等到她長大了,也會迎來同樣的下場。
弓箭的破空聲,是她這輩子最憎惡聽到的聲音。
“嗖——”
少荻睜開眼,一下子掀開被子坐起,白色單衣汗溼,不知道剛纔耳畔響起的聲音是來自夢中還是現實。
外面安靜得針落可聞,她光着腳踩到烏木地板上,從內室走到了外邊,山崖一片濃黑,只有黯淡的星光灑落,隱約可辨認物體輪廓。
少荻奔到了闌干邊,暴露在深夜寒冷的空氣中。
眼前伸手不見五指,先前燈火輝煌的無動山莊陷入了同樣壯觀的黑暗。
“……”
少荻立即退回寢殿,穿上衣服和靴子,雙眸化爲貓瞳,周遭景色變得清晰。
她悄無聲息地落到了崖道上,伏下身子,看見兩個昏迷的妖修侍衛,她在他們身上摸索着,拔出兩枚暗器。
少荻冷笑一聲,迅速掠向更上一層的建築羣,夜風吹亂了她的頭髮,她抓住一把粗壯的青藤,蕩上了一個平臺,上面有四個侍衛,橫七豎八倒在一起。
平臺上有一座石碑,覆滿符文,當中有一八卦圖,少荻一掌按在了中央,霎時,所有符文一陣噼啪亂閃,下一秒,兩邊崖壁上亮起了汪洋似的幽綠色光芒,這種應急術法備用光源代替了原先的燈籠與火把,將無動山莊照得如同冥界宮殿。
她跳下石臺,回到了連接兩邊建築羣的木拱橋上,環顧四周,視線掃過每一寸可以藏人的縫隙,沒有任何發現,連半片衣角都沒看見。
少荻雙腕一抖,亮出珠袖彎刀,之所以這麼做,是她突然有種感覺,黑暗中有人能輕易看見她,她卻看不見他們。實際上,山貓的第六感告訴少荻,她此時正在被人監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