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一年秋風瑟,忍將離情向雪城。
他們離開的時候並沒有那麼好的陽光,秋天的寒意在這西北慢慢滋長,當齊堯回頭望向遠方那依稀可見的鳳梧山的時候,還能看見漫山的梧桐樹在秋風裡慢慢搖曳。
他好像還能聽見那夜夜伴他入眠的樹葉沙沙聲,這個活潑卻不失細膩的孩子第一次體會到了那種淡淡愁緒,說不出,卻盤桓心頭。
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
“唉。”齊堯輕輕一嘆。
巫瀚拍了拍他的腦袋,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說到:“小師弟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多愁善感來了?”
齊堯甩了甩腦袋:“師兄別拍了,舅娘說長身體的時候壓不得,會長不高的。”
“我可不是多愁善感。”他嘴硬道,“我在想,我們要是走了,姥爺和舅舅舅娘若是遇到什麼事,連個搭手的人都沒有。”
“二師叔現在下落不明,三師叔更是……”
聽見齊堯說到巫驄下落不明時,巫瀚臉上一陣憂愁。
齊堯趕緊解釋道:“我不是說……二師叔本事這麼大,一定不會有危險,舅舅不是說二師叔修行天賦還在他之上嗎,二師叔他一定沒事的。”
巫瀚擠出一個笑容,說道:“我明白的,以父親的本事想要離開樑王,樑王是留不住的,這麼多年留在郢都,或許是樑王所託,但更多的,也是爲了支持鑄劍宗的發展。”
“對了!”巫瀚恍然道,“師父此前交給我們的玉佩,叫我們滴血後以靈力開啓,上面一定有父親這些年的事情。”
說着從懷中摸出了那翠綠的玉墜,原來他繫了一根繩子將玉墜掛在脖子上,一看齊堯,也是將那玉墜掛在脖子上,二人相視一笑,迫不及待地尋了一塊乾淨的石頭坐着,咬破手指擠出一滴血,滴在那玉墜上。
玉墜上面光芒一閃而逝,鮮血慢慢滲入其中,化作一根根極細的血線在其中緩緩流動。
巫瀚忍不住感嘆道:“修行法術包羅萬象,真是這世間最爲神秘又讓人慾罷不能的東西,難怪這麼多人拼盡一切都想入一仙門修行。”
齊堯點點頭:“但很多人並無這個天賦,在我看來,天賦一詞更像一道天塹,跨過去便是天堂,跨不過去便碌碌一生。”
這便是齊堯更討人喜歡的原因,他平時調皮貪玩,但靜下來之後做事又極爲專注,時不時的總有驚人之舉,或說些淺顯易懂卻能讓人咀嚼一番的話語,和穆羽城這個“大道理悶葫蘆”比起來,真是可愛了許多。
巫瀚顯然已經習慣這個小師弟的明理和早熟,只是深以爲然地點了點頭,便將靈氣緩緩注入玉墜中,而齊堯只是煉體中期,還不能隨意地內息外放,但他捏出一個指決,也將靈力注入其中。
接着,一道熟悉的聲音傳入他們的腦海。
“師父,這人必然不會就此罷休,若是要有人去,那便我去,畢竟這樑國是樑王的天下,我幫樑王做事,也許能給我們宗門帶來意想不到的幫助。”
“我們在南荒獵殺了一隻朱厭,樑王命我用那朱厭的筋骨血肉鑄成一劍,此劍太過邪異,我們一路上碰見了不下十次異獸襲擊,最後竟碰到陳國的人,他們當時也遭到異獸襲擊,我們與陳國向來不和,加上兵馬疲憊,所以救援沒有那麼及時,沒想到那陳國將領的兒子因此受傷身亡,那將領懷恨在心,回到陳國之後竟說是樑國士兵偷襲了他們,陳王就要發兵樑國了。”
“陳軍大敗,俘虜士卒八萬有餘,樑王命我將這八萬人……血祭鑄劍……”
“陳國劃出的三郡之地,百姓暴亂,樑王派兵鎮殺三萬……西長城外的草蠻人,樑王也已經發兵了。”
“朱厭劍……太過邪異,我不會再幫莫延徵那個瘋子做事了,他的行宮上空每日午後都是血雲密佈!朱厭劍可能在影響樑國的國運!
……我這些年修爲再難有寸進,我快要壓不住朱厭劍的邪氣了……我該怎麼辦……”
巫驄在這十餘年中共回來過五次,這便是他五次所說過的話。
而齊堯和巫瀚卻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另一個問題。
朱厭邪劍,到底食下了多少人的精血?
兩人臉色鐵青,玉墜被死死握在手心。
巫瀚盤膝坐下,在面前畫出一個法陣,沉聲說道:“小師弟,這些話絕對不能讓別人聽去!”
說着靈氣奔涌而出,勁風四起,四周草木被吹得搖擺不止。
不一會他雙手一合,吐出一口濁氣,汗出如漿,衣衫盡溼。
巫瀚苦笑道:“掌門修爲精深無比,我只能勉強抹去這段。”說着接過齊堯手中的玉墜,如法炮製,也將這塊玉佩上的抹去。
齊堯從不質疑他的幾個師兄做出的決定,無論對錯。
齊明乾極少來鳳梧山,幾個師兄不僅時常教他修行,生活中也全靠他們照顧,在他心裡,師兄不僅像哥哥,也像他的父親。
像杜錦恆就經常打賭輸掉,然後給齊堯和穆羽城收拾房間清洗衣服。
巫瀚將玉墜交與齊堯,又一運功,將衣服上的汗液全部蒸發掉,他已是煉氣大成期,即使大汗之後,身上沒有一絲異味。
“大師兄,”齊堯見巫瀚臉色難看,安慰道,“所謂船到橋頭自然直,在這裡苦惱也無濟於事,不如潛心修行,實力增強了,才能早些幫上忙,才能找到解決這一切問題的更好方法,對嗎。”
巫瀚一愣,他倒是沒想到齊堯竟然開始安慰自己,不由得揉了揉齊堯的小腦袋,臉上也有了些笑容:“人小鬼大,懂得真多。”
“嘿嘿。”齊堯這次沒有躲開巫瀚的手,“看看玉墜中還有什麼吧。”
兩人再次將靈氣注入玉墜之中,玉墜中的東西也源源不斷的涌入他們的腦海中。
“呼——”片刻之後兩人都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掌門的《天工機杼》,記載的都是掌門對機關技巧的研究,而《鑄劍決》和《煉器四着》我們已經接觸過。”巫瀚一個個說道,“還有父親對劍術的研究。最後是一道禁制,以我現在的修爲還打不開,這禁制有些古怪,不過師傅說過《鑄劍決》修煉大成之後會有質變,或許到時候便能破解這道禁制吧。”
齊堯對此倒也不甚在意,大師兄是他們幾個中修爲最高的,他說打不開,那自己也沒有必要急着去嘗試,於是轉而說道:“三師兄會很高興的,《天工機杼》他想看很久了,姥爺一直以修行爲重來拒絕他。”他將玉墜戴回了脖子上,“希望三師兄不要太過沉迷於此,而影響了修行纔好。”
巫瀚也將玉墜戴了回去,笑道:“還真有這個可能,三師弟他最喜愛研究複雜機關,和各種奇怪的法術。”
二人相視一眼,都哈哈一笑。
笑過之後齊堯感嘆道:“當時也多虧了三師兄曾跟我講過屍爆,不然我和羽城哥怕是凶多吉少了。”
巫瀚背起了行禮,示意齊堯繼續趕路:“多一些見識總歸是沒有壞處的。”
“大師兄,跟我講一講修行有關的事吧。”齊堯有些害臊,穆遠跟他講這些基礎的東西的時候他正神遊天外,回過神來的時候就只記住了“煉體”“煉氣”和“煉神”三個詞。
巫瀚倒也沒有去批評他什麼,極爲耐心地講解道:“這世間修行功法千千萬萬,雖其效果不同,但其過程卻大同小異,分別爲:煉體,煉氣,煉神,胎息,靈海,再往後的境界……”巫瀚搖了搖頭,“這世間還從未出現過。”
“所有修行者都是從煉體開始:換骨,骨質堅韌,方可支撐經脈的運行;洗筋,經脈通暢,靈氣方能暢行無阻;伐髓,排出體內淤血殘毒,這一步說來簡單,卻極爲重要,若是不能做到極致,對將來修行影響極大。若是這些都做到極致,那便是煉體大成。”
“之後便是煉氣,是爲煉精化氣,將天地間的靈氣收入體內,化作自身內息,每次丹田充盈之時,便是突破之日。”說着他的語氣突然認真了起來,“小師弟,你以後可不能再同以前一樣得過且過,修爲到了煉氣之後,每次突破都伴隨着風險,若是太過隨意,可能會使丹田炸裂,身死道消。”
齊堯用力點了點頭。
“每個人丹田的先天容量各不相同,更有人生而有靈,天生神骨,經脈通達,丹田中內息充裕,這種人自孃胎中便開始修煉,直接跳過煉體,天縱奇才,萬中無一。”巫瀚說着,語氣頗有些不以爲意,這種天才受到太多矚目,最後做出成就的反而寥寥無幾。
“修行天賦必不可少,但更重要的,是持之以恆。若是遇上這種天才人物,雖不能等閒視之,但也不必過於重視。自己的修行,纔是最重要的。”
齊堯張了張嘴,略一猶豫,還是說道:“聽說三師叔……就是那生而有靈,萬中無一?”
“不錯。”巫瀚一聽到“三師叔”便微微打了個寒顫,他看了齊堯一眼,見他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便繼續說道,“有些事情我們晚輩不宜背後議論,三師叔在你出生後便去做了污衣行者,行走天下,就算他不在鑄劍宗——他依舊是三師叔。”
齊堯輕輕地“嗯”了一聲。
“一般人丹田突破三次便是極限,若是再強行突破,那太過危險,所以很少有人會拿性命去嘗試。”巫瀚繼續說道,“煉氣大成之後便是我們修行者的分水嶺,也就是你說的天賦與天塹。”
“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