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居最大的好處就是兩個人哪怕明明在冷戰,但只要彼此沒有讓戰爭升級的打算,就還得在同一屋檐下面對面,誰也不會輕易地奪門而去,衝動的那個人只會在和好的那天飽受揶揄之苦。蘭翹和高子謙都是聰明人,所以他們誰也沒有先輕舉妄動,晚上兩個人都不肯先說話,各自洗漱完畢後上了牀,一人一邊遠遠地躺下了。
第二天早上,高子謙顯得很大度,對蘭翹說那車你既然不開,我送你上班好了。
蘭翹非常識時務,配合得沒有拒絕。
上了路,蘭翹開始後悔,高子謙駕駛技術很好,但明顯還保留着英國的駕駛習慣,一不留神就把車往左邊衝,幾次三番讓她險些尖叫。她不得以把高子謙從駕駛座上趕下來,自己爬了上去。
把高子謙送到公司門口,蘭翹問:“你們停車場怎麼走?”
高子謙指了指地下車庫的入口,然後興致勃勃地說:“我下了班去接你吧。”
蘭翹馬上把他一把推下去:“就你?還是我下班來接你好了。”
高子謙笑了笑,一點也不引以爲恥:“那好,你記得來接我。”
蘭翹慢騰騰地把車往自己公司方向駛去,這時正是上班的高峰期,柏油馬路上的新車也好舊車也好幾乎都是一步一挪,她嘆了口氣,一直夢想有車,可現在竟然覺得還是自行車最實用。新車裡有一股特有的淡淡皮革味道,音響裡放着的是她喜歡的一支曲子《Godisgirl》,甚至連香水座也是她喜歡的招財貓造型,可見高子謙揹着她花費了不少心思,她心裡不由得感動起來。
可是接下來蘭翹又隱約覺得自己中計,每次兩人一起出門,高子謙不是犯懶不肯開車就是上車直接把方向盤往左邊打要麼就並錯線,害她一次次把他轟下去,她覺得納悶,高子謙邏輯思維能力極爲縝密,怎麼會糾正不了這個習慣?
“故意的吧你?”她踮起腳去揪他的耳朵。
高子謙哎喲喲直叫:“我哪有,你試下八年的習慣一朝改變看看?”
蘭翹只好不吭聲了,每天任命地擔任起司機的角色。
但是她總算想出一個挽救自尊的法子:“油錢歸我。”
高子謙反問:“那我要不要付房租,包租婆?”
兩人對視一陣,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沒過多久的一天晚上,蘭翹在家裡接到一個電話,是張豆子老闆約她出去喝茶。
蘭翹一口應承,其實心裡卻有些躑躅,去是肯定要去的,問題是該聊些什麼。公司重組勢在必行,現在正是風頭上,張豆子老闆很有可能從此走下歷史的舞臺,如果此時向他靠攏,無疑自己的位置又要危險幾分;可如果不去表示忠心,萬一到時張老闆全身而退了,她更是萬劫不復;再加上自己是張老闆一手帶出來,慢慢地從成長再到委以重任,他們未嘗不是伯樂和千里馬的關係,她實在沒辦法做到落井下石。
她忍不住把目光投向正在逗弄Vodka的高子謙,如果這傢伙這時候肯給個提示就好了。
但是高子謙和Vodka正玩得很開心,心無旁騖,似乎沒什麼精神搭理她:“嘿,蘭翹你看,我教會了它玩一個新遊戲。”
他拿手比成手槍的姿勢,對着Vodka開了一槍,還配上一個旁白:“啪!”
Vodka馬上肚皮朝上倒在地上,竟然還翻了個白眼,蘭翹本來心事重重,眼看着面前這幼稚的一人一狗玩得不亦樂乎,也忍不住笑起來。
“Vodka真聰明啊!”高子謙笑眯眯地獎賞了它一塊餅乾。
蘭翹說:“誰叫它是你的brother呢!”
高子謙很得意:“那當然。”回頭看蘭翹換好了衣服,便問:“要出去?”
“張老闆找我。”
高子謙皺了皺眉頭,沒有說話,只是哦了一聲。
蘭翹有些失望,待轉身要走,高子謙終於在背後道:“蘭翹,萬事皆在權衡。”他摸了摸Vodka的頭頂,輕聲說,“一個人到底是不是好的領導者,你比我清楚,別因爲私人感情影響判斷……你們公司這幾年的經營狀況,你應該心裡有數。”
蘭翹心突的一跳,眼波一閃,想要靜待下文,他卻不肯再說什麼。
見了張豆子老闆,蘭翹忍不住細細打量,這段時間壓力倍增,他明顯清減,往日容光煥發的神色黯淡不少,憨厚的招牌憨豆笑容也有些僵硬,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淡淡的落寞。
說了幾句客套話又緬懷一陣過去之後,張老闆終於開門見山:“蘭翹,你跟我也有四年了,一直是我的左膀右臂,我的爲人你很清楚,你的能力我也完全瞭解,如果現在要你重新跟我打江山,你願不願意?”
蘭翹一怔,心裡頓時明白,看來這次真是大勢已去,HAPPYHR只怕從此就要改朝換代。張豆子老闆也是做人力資源出身,最擅長用言辭打動人心,適才那一番憑弔過往的話讓她心有慼慼焉,如果不是臨出門前高子謙的叮囑,她幾乎就要脫口而出,我願意跟你同進退。可是話到嘴邊,終於又收了回去,斟酌半晌之後笑道:“我當然願意,不過這事若是早兩年就最好,我肯定是義不容辭……老大,你也知道,我畢竟今年30了,現在也有了穩定的男朋友,不定哪天就結婚、生孩子,到時候肯定一心二用、還要拿大假。如果不能百分百把精力投入進去,我會覺得對不起你,反而辜負了你的心血。”
張老闆愣了片刻之後便勉強笑了笑:“那也是,女人還是以家庭爲重比較好,你現在已經有了如意郎君,再大的風浪也經得起……對了,幾時跟歐陽先生大喜,記得要發帖子給我。”
蘭翹一下沒回過神來,呆怔一晌方道:“歐陽?”
張老闆道:“你就別瞞了,遠圖這個Case你拿的真是漂亮,人財兩得。”
蘭翹一下急了,都怪她平時太注重私人,所以公司裡沒有一個同事知道她的男朋友是高子謙,她連忙下死勁澄清不是那麼回事,她的那一位其實是另有其人。
張老闆卻曖昧地擠了擠眼睛:“蘭翹,30歲還能找着這樣的鑽石王老五隻能說明你的魅力,藏着掖着幹嗎啊?如果不是歐陽,誰能那麼大手筆送你奧迪?你的薪水多少我還不清楚嗎?你們這半年走得這麼近,歐陽爲你破了多少規矩,全公司上下都看得一清二楚。”他停頓一下,語重心長地道,“蘭翹,你以後成了遠圖的老闆娘,我們還多得是機會打交道,對吧?”
原來末尾這句纔是重中之重。
蘭翹有些冒汗,看來自己與歐陽博的桃色緋聞在公司已經深入人心,可這時也不好意思在張豆子的傷口上撒一把鹽,告訴他,她的男朋友竟然是丁兮的人,HAPPYHR的資產清核就由他全權負責,只得長嘆一聲,暗想這下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再過了幾天,HAPPYHR全體員工同時收到兩封簡明扼要的郵件,第一封由張豆子老闆發送:自今日起本人辭去HAPPYHR公司總經理職務。
第二封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丁兮發佈的:感謝Tom張先生歷年來爲HAPPYHR公司做出的奉獻,他離職後職位將由Jim張先生接任,HAPPYHR所有日常事務一切照常進行。
Jim張先生畢業於哈佛大學,來自全球500強企業H.l集團,曾歷任該公司大中華區人力資源總監、銷售副總監,是全國各大獵頭公司的明星人物。要挖到這樣一個人,明顯不是一天兩天的功夫,一切只能說明丁兮早已萬事成竹在胸,連後續人選都一早準備好。
蘭翹撐着下頜望着電腦屏幕發呆,心中很不是滋味。
HAPPYHR還是HAPPYHR,甚至兩任總經理都姓張,不過是從Tom張換成Jim張而已。但是HAPPYHR由張豆子一手創辦,他纔是始祖,卻因爲急功近利,貪圖大筆的風險投資而斷送了自己的基業。丁兮手段狠辣,逼宮成功,如今無異已成爲了HAPPYHR幕後的女王,而自己算是前朝舊臣,就算不被新boss清算,但凡稍有骨氣,都應該遞上一紙辭呈纔對。
可她卻沒有這樣的骨氣。
張老闆失勢一事,蘭翹嘴裡不說,心中卻對丁兮諸多不滿,這份心思或多或少也流露到高子謙面前。
“古時候這叫什麼你知道嗎?謀朝篡位!”她帶着一臉不屑對高子謙道。
高子謙面帶微笑,低頭整理自己擺了滿桌的資料,不緊不慢地回答:“每一個朝代的開始都起源於謀朝篡位。”
“而你是幫兇,如果這次我丟了飯碗,你要負連帶責任。”
“NO!”他搖了搖頭,“我只是推動這件事情按照合理、合法程序進行的人。”
會計師事務所工作的繁忙程度世人皆知,高子謙剛一回公司已經忙翻了天,蘭翹小小的書桌上堆滿了他的文件,弄得她只好把自己的筆記本放到沙發上,
“現在倒是不怕我泄露行業機密了嗎?”她揶揄着說。
高子謙擡頭輕笑:“我帶回來的都是不涉及保密條款的。”
他想了想又說:“你不要一直心存芥蒂,既然你們公司那事已經過去了,我們也可以私下來討論一下——蘭翹,老實說,我覺得人在別的地方要感性多一點,但是工作上必須理性。你們公司以前的那位……實在不是個做大事的人。”
蘭翹忍不住反駁:“你跟他面對面的時間不會超過2個小時,憑什麼下這樣的判斷?我跟了他四年,比你更瞭解他的爲人,HAPPYHR能有今天,他功不可沒。”
“可是從數字上來看,你們公司的發展並不理想——最起碼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得到那麼大一筆風險投資,三年內最少應該在全國成立十二家分公司,而你們只開了三家,還只是二級城市,北京、上海、廣州幾個一線城市根本都擠不進去,銷售額的增長也絕對跟投資不成正比。而且,這還不是最主要的——你們公司的賬有問題,說起這個,看到你們公司賬目的時候,我都好笑,真不知道是該誇他膽大包天好還是愚蠢至極好。你們財務好像就是他表姐對吧?我早就跟你說過,數字是世界上最公平、最有邏輯的東西,不是隻要把賬做平就可以敷衍了事,如果連這些都查不出來,還要我們會計師事務所做什麼?”
蘭翹不由得一愣:“你是說?”
高子謙點了點頭:“沒錯,我就是這個意思——這事沒有鬧大,兮姐實在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蘭翹呆立半晌,撲到沙發上,把頭埋了下去。她聰明剔透,不需要高子謙明說,心中已經如吃了螢火蟲般敞亮,張豆子老闆做人事出身,喜歡跟人打心理戰,比如當時重用黃達,就有牽制其他部門的意思在內。但其實作爲商人來說,遠不如歐陽博精密、大氣,甚至還有些小家子氣。其實她早就隱有耳聞他私下的一些小動作,比如將互換的資源做成支出賬,又讓她免費爲一些所謂的“朋友”做過獵尋。
寶慧其時皺眉:“蘭翹,哪有市場部經理和財務都是老闆一家子的道理?這兩個部門一個管進錢,一個花銷最大,只有民間黑作坊纔會把這麼重要的職位給自家親戚,爲的不過是做私賬。你要慎重,跟對老闆比跟對公司更重要。”
她當時還一笑置之,現在想起來,也只是不願意承認而已。
蘭翹怔怔出神,高子謙走到她旁邊,用胳膊攬住她:“既然大局已定,還想那麼多幹嗎?”
蘭翹埋頭悶悶回答:“我是前朝餘孽,怕被你的兮姐剷除。”
這幾天她一直在計算銀行存款夠多少日的花銷,同時留意行內的新動向。
高子謙摸了摸她的頭髮,安慰道:“不用擔心,風險投資人不參與公司經營,她不會管這些小問題,再說你們不是已經有新的CEO了嗎?”
“萬一人家要斬草除根怎麼辦?”
“那就換別家唄,資深獵頭還怕找不到工作?那全天下人都要失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