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變得冷了,蘇嘉悅的一身行頭也換了樣,這回來我店裡不像上次那樣穿了一身運動服來,而是裹了一件黑色羽絨服,口罩圍巾全副武裝。店裡有中央空調,她一進來就把外套脫了,熟門熟路地說:“走,我們還去樓上那個卡座聊聊,我有事請一定得問你。”
我跟在她後面走的時候心裡竟然開始感慨起人生的變化無常來,人和人的關係真是一門大學問,微妙的很,想到我過去和蘇嘉悅見面的時候,硝煙瀰漫,而今再見到她,我卻一點都不覺得厭煩排斥,甚至有些惺惺相惜的好感。我覺得她除了脾氣差點,性格並不讓人討厭,她遇到高興的事情會說,不高興的事情也會直接開口,一直喜形於色,毫無遮掩,直來直往。也許最初,很多人會跟我一樣覺得她不好相處,但是日子久了,當我們的身邊到處充滿了虛與委蛇,深諳世故的人以後,再遇見蘇嘉悅這樣的人,才真正會覺得難能可貴。
人得需要多大的勇氣,才能不忘本心,至始至終地做自己?
她的氣色看上去不很好,甚至比我還不如,眼睛有些血絲,黑眼圈挺重的,我給她倒了一杯熱茶暖手:“你怎麼又找到我這裡來了?你想問我什麼,趕快說吧。”
“嬌嬌是誰?”她突然吐出這四個字,我聽了一愣。蘇嘉悅爲何會知道嬌嬌的存在?而且從她嘴裡聽到這個名字,總讓人覺得彆扭,畢竟從前周霖山一直這麼叫她,在太多人心目中,她纔是周霖山的嬌嬌。
“你怎麼突然這麼問,嬌嬌還會有誰?難道不是你自己嗎?”我下意識地不想說,我覺得驕傲如蘇嘉悅,一定會比我更加沒法接受這個事實。
“行了,你別想瞞着我不讓我知道了。”她喝一口水:“琴姐那天去機場幫我接廣告公司的人,在那裡看到了周霖山也在等人,她留了心思,看到他等的是個女人。琴姐對我說,他對她不太一樣。我起先擔心是他的新歡,心想那你不是該給我一樣悲慘了,後來我找了不少人打聽,才知道原來那個女人叫周沫。原名叫謝天嬌,小名是嬌嬌。”
我哦了一聲:“你說周沫啊,是周霖山的妹妹,你不知道也正常,他不太願意跟人提到她,而且她嫁到外國好幾年了,也幾乎不跟家裡聯繫。”
蘇嘉悅看着我,神情探究:“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裝作不知道?我不信你沒有感覺到他們兩的關係不是一般兄妹,我聽說她只是周家的一個養女,跟周霖山根本就沒有血緣關係。”
“蘇嘉悅,你找我想問什麼啊?周霖山喜不喜歡她?這個問題我自己都弄不明白,你讓我怎麼回答你?”
她的臉上顯出受傷的表情:“湯寒,我跟你說實話吧,聽到了這個消息,我心裡不好過,我難受。”
“嗯,我理解。”
蘇嘉悅搖搖頭:“你不理解的。我寧願他愛的人是你,我輸給你,最多就是承認了我不如你罷了,這也沒關係,至少他曾經真心喜歡過我。可是現在我不敢這麼想了,我覺得自己是個替身,他對我好,不過是把我當成了另外一個女人,那麼之前的那些種種是不是都是假的,說給我聽的話,也其實都是說給另一個人聽。”
“行了。”我打斷她:“別說了,我被你弄的,聽到這種話都覺得難受了。別說了……”
“我要說,我受不了了。我覺得自己要瘋了,湯寒我真的要瘋了,我現在心裡有一把火在燒着,嫉妒,不甘,委屈,各種情緒在我身體裡亂竄,根本沒法控制。”她看着我:“我能不能見見那個女人?跟我一樣名字的女人。”
“你又何必呢?”我心裡有點酸,替她悲哀,也替我自己。
“讓我見見她吧。你一定可以安排的,就當做爲了讓我死心行不行?我要看到她跟我不一樣,我們有很多很多的不同,我才能說服自己,跟自己說蘇嘉悅,你不是個替身,他曾經也是把你當成一個獨立的女人去喜歡的。”她緊緊地握住我的手:“幫我這一次,讓我見見她。”
……
我打給嬌嬌,她的聲音聽不出病態,仍然是悅耳輕快的樣子:“嗨湯寒,你打給我有事嗎?”
“聽說你住院了,情況還好嗎?”
“別擔心我,我沒什麼大問題的,再過幾天差不多就能出院了。”
“我下午想去醫院看看你,方便嗎?”
“當然可以了,我隨時歡迎你來啊。”
“是這樣的,還有個朋友想跟我一起過去,不知道你願不願意見見她?她跟你一樣,也叫嬌嬌,她的大名你應該也是聽過的,就是蘇嘉悅。”
“哦,蘇嘉悅啊……”她拖長了尾音,似乎是在消化我的這句話包含的信息,有些試探性地問了我一句:“湯寒,你對我跟我哥的關係是不是有些誤會啊?我希望你別想多了,我們就是……”
我打斷她:“周霖山已經承認了,我也都知道了。你們是對方的前任,在你沒有嫁給別人之前,跟他的感情一定很好吧。”
“他已經跟你說了?”她的音調有些變化,但是我不能從中探測到她的心思。嬌嬌再開口的時候已經十分冷靜,這點她其實很像周霖山,能夠很快地轉換情緒:“你們來吧,我們見面再好好地聊一聊,電話裡說不太清楚。”
我和蘇嘉悅甚至一起吃了午飯,兩個爲同一個男人傷神的情敵如此平和地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的場景,看起來有些怪異。我們都不太有胃口,桌上的菜幾乎沒有動就被端走了,吃完飯我開車,我們一起往醫院去。去之前我又打了電話給嬌嬌,知道她在哪個病房裡,找到地方之後只有她一個人躺在牀上,看起來挺虛弱的樣子,跟之前電話裡的聲音一點都不像同一個人。估計也是知道我們來,所以她故意把身邊的保姆和看護都給支走了。
“你們來了?”她坐直了身體,先是對我笑了下,有把目光放在蘇嘉悅身上:“聽說你想見我?我該叫你什麼呢?蘇嘉悅?還是嬌嬌?”不知道爲什麼,我覺得說這話的女人給我的感覺和之前我印象裡的她有些不一樣,可是哪裡不對勁我也說不好。
“叫我蘇嘉悅就行了,我就叫你周沫了。是我讓湯寒帶我來見你的,我沒什麼惡意,就是想認識你,對你有些瞭解。”
“其實我覺得沒有必要,你瞭解我想做什麼?看看自己跟我哪裡不一樣,然後好回去安慰自己他沒有把你當成我來對待?有必要嗎,還不是自欺欺人。”
嬌嬌對蘇嘉悅這話說得委實不客氣,連我聽了都皺起了眉頭看着她,按照我印象裡的她,是絕對不會這麼刻薄的。
蘇嘉悅是什麼性格?哪裡受得了這種話,冷笑了一聲:“得瑟什麼東西?我來見你還讓你覺得自己一下子高貴起來了是吧,那你真的想錯了,我本來還只是好奇,現在聽了你對我說的話就知道你不是什麼好貨色,真以爲自己獨一無二了?也不看看湯寒還在這裡呢,就算剛纔那話有人要對我說,那也輪不到你來說啊。”
我伸手拉了拉她:“行了,幹嘛呢?怎麼說這些話出來了,吃飽了撐的慌?你趕緊走吧,既然見到了也知道她跟你不一樣了,就別再多待了。”
可是嬌嬌卻笑了起來:“湯寒,蘇嘉悅說輪不到我說,你心裡也這麼想嗎?我聽我媽說,咱們兩也挺像的,你父母也是出車禍死的,被外婆和小姨帶大;你有些拘束的時候,也喜歡摸嘴脣;我後來發現,你性格和我也有點像,喜歡管別人的閒事……”
我有些粗暴地打斷她:“夠了!別說了,什麼亂七八糟的,周沫你是不是有臆想症?”
“我還沒有說完呢,最重要的一點是,聽說你也跟自己的哥哥早戀過啊……”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帶了些若有若無的嘲諷味道,我的手握成了拳頭,一股無名火騰地一下在心裡竄了上來。
卻忽然聽到啪的一聲,蘇嘉悅擡手給了嬌嬌一個響亮的耳光。嬌嬌捂住了自己的臉,我心裡猛地一沉,趕緊拉住了蘇嘉悅:“你瘋啦,動手幹嘛?”
“她要不要臉?說的是什麼話,老孃我最看不上這種女人,真以爲自己幾斤幾兩,也不掂量下自己什麼重量。”
她還在一直罵,我只好去捂住她的嘴巴,攔着她想讓她冷靜下來。嬌嬌這時候眸中含淚,又一下子變成了無辜的樣子,我心裡五味雜陳,一時竟然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此刻的心情。其實剛纔她說得那些話,不怪蘇嘉悅忍不住動手了,就是我自己,估計都快要跟她翻臉了。
可是她現在這個樣子,反而很像是我和蘇嘉悅聯合起來欺負她一樣。
沒想到沒過一會兒,周霖山會突然來,他一進門就衝着蘇嘉悅說:“我聽說你來了。誰讓你跑到這裡……”
他這話還沒有說完就停住了。他看到了嬌嬌臉上的那個掌印,用一種冷的讓人發慌的聲音說:“誰打她的?”
幾乎是一瞬間,我就明白自己和蘇嘉悅被人擺了一道。
而我這時候沒有猶豫,搶在了蘇嘉悅前面說:“是我打的。”
周霖山看着我,他的表情很冷淡,很陌生。我擡頭跟他對視,我們僵持不下。
蘇嘉悅這時候把我推開了:“要你逞什麼英雄?人是我打的,我就是看她不順眼怎麼樣?”
又是啪的一聲,我不敢置信地看着周霖山,他狠狠地甩了蘇嘉悅一巴掌,聲音森然如冰:“你算什麼東西,連她也敢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