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皇帝這個職業,怕是所有人都會想到三宮六院,美女三千,乾綱獨斷,金口玉言,言出法隨……當然這只是戲文上的皇帝,事實上的皇帝遠沒有這麼舒服。
翻開明朝歷史,除了開國的老朱,還有造了侄子反的朱棣,沒有哪個皇帝能隨心所欲,甚至說代代都有難唸的經!
到了咱們天啓身上,麻煩事更是一籮筐,不到二十的少年天子,面對着爺爺和老爹留下的爛攤子,焦頭爛額,甚至一想到政務就整夜睡不着覺。只有在做木匠活的時候,能暫時拋開煩惱,忘掉憂愁。
內憂外患可怕,但是更可怕的是沒有可以信任的人才。
滿朝的文官雖然拼命支持朱常洛,那不過是爲了和萬曆掰手腕而已!等到天啓上臺,他們依舊黨同伐異,依舊爭鬥不休,更要命的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他們都沒有把少年天子看在眼裡。
後宮中,鄭貴妃和李選侍都靠邊站了,那些世襲的國公勳貴也沒有一個可用的。環顧四周,天啓只能重用宦官,重用魏忠賢!
一個少年,面對着無法掌控的朝局,無法掌控的天下,那種無力和恐懼,是的,就是要命的恐懼,幾乎把他給吞沒了!
wωw ▪ttКan ▪c○ 直到他接到了張恪的奏疏……
將近二十萬字的奏疏,給天啓前所未有的感覺,他發覺自己終於能掌控一件事情了,久違的天子感覺終於回來了。
張恪奏疏詳細分析了野豬皮崛起的前前後後,很多角度都是前所未有的,比如張恪列出圖表,分析邊疆各城漢人和女真人的比例,又分析多少漢族商人指着和建奴通商爲生。讓天啓清楚知道爲什麼老奴能知道大明的虛實。
張恪還告訴天啓,隨着老奴勢力範圍擴大,殘暴的奴隸制度必定會激起漢民的反對,人心向背的趨勢會扭轉過來……
不過現實依舊是慚愧的。張恪重點分析兩軍的戰力,以渾河爲例,明軍傷亡雖然不及女真的一半,但是有客觀因素,比如老奴不察明軍實力,又一心攻擊遼陽,纔會貿然交戰。倘若建奴利用騎兵優勢。不停用小分隊襲擾,打亂明軍陣型,然後用騎兵衝鋒,很有可能戰果就要扭轉過來。
張恪提出了自己的判斷,一個訓練有素的火銃兵,在野戰之中。能抵得上一個建奴。如果配齊車營,炮營,騎兵,武裝到牙齒,一萬明軍能打一萬五千建奴。
目前建奴擁兵十萬,一次出戰最多六七萬人,以此計算。只要四萬精兵就可以抵擋建奴攻勢。
只要明軍能在決定勝負的大戰之中贏一場,就能憑着強大的財力和人力,將建奴生生耗死……
先定守勢,再圖進取,內修外合,十年平遼!
張恪總結出十六字箴言,其中主要是大明修煉內功,強大軍隊。其次是拉攏朝鮮和蒙古,分散建奴兵力,等待合適時機,一鼓而定。
這套方案當初張恪對萬曆說過,對天啓也說過,但是顯然不經歷風雨,就見不到彩虹。
以往明廷都存在速勝的僥倖心理。對張恪的判斷並沒有完全認同。經歷過慘敗的天啓只能從心底豎起大拇指,張恪所言的確是謀國之策!
一整夜的苦讀,讓天啓格外興奮。
“魏大伴,張恪所書的奏疏。你立刻讓人刊印,凡五品以上官員,人手一本。讓他們都好好看看,該怎麼上奏,光知道寫些皮裡陽秋的車軲轆話,一點實際東西都沒有,朕懶得看!”
魏忠賢和張曄小心伺候了一個晚上,兩個人眼珠子通紅,腰痠背疼腿抽筋。不過看到小皇帝自信的模樣,兩個人都打心眼裡高興。
“主子天縱英明,老奴這就去辦!不過……”
“不過什麼?”
“回稟主子,刊印張大人的奏疏容易,可是總要先替張大人恢復名譽吧!不敢瞞主子,在司禮監還放着上千份彈劾張大人的奏疏,各地的奏疏還在陸續送來。”
老魏說的沒錯,在東林的折騰之下,彈劾張恪成了全民義務。
不光是在京的六部諸司,科道言官。就連外省的文官也都加入進來,轟轟烈烈的討伐聲勢,幸虧張恪回來的早,不然吐沫星子都能淹死他!
“哼,一犬吠人百犬吠聲,這就是朕的臣子,把大明的江山交給他們治理,朕豈能放心!”
這句話絕對是天啓最有水平的高論,聽得魏忠賢血脈噴張!
作爲一個有野心,有抱負的太監,魏忠賢有強烈的念頭,想要攬權,想要做事。
可是礙於東林勢大,老魏一直找不到機會。
眼下天啓終於開始厭煩了羣臣,寶貴的時機終於來了。大明朝的宦官和漢唐時候甚至能罷黜天子完全不同,權柄再大也是皇帝授予的。只要皇帝允許,他們就能代表皇帝,像王振和劉瑾一般,所向睥睨!同樣如果皇帝厭倦他們,殺起來不比碾死臭蟲難多少!
老魏尋覓到了攬權的天賜良機,怎麼會放過!
他趴伏在地上,哭泣着說道:“主子聖明,老奴有一事不得不啓奏主子。大學士韓爌假借驗證真假的名義,竟然到了天津,想要拿下張大人問罪,幾乎釀成兵變,後果不堪設想!”
“什麼?”
天啓猛拍桌子,豁然站起,小嘴脣氣得哆嗦。
“反了天了,眼睛裡還有沒有朕!魏大伴,你馬上派遣東廠和錦衣衛的人,把韓爌給朕拿到京城,朕,朕……”
天啓想了半天,並沒有說出處置的辦法,韓爌畢竟是一品閣老,豈是輕易能拿下的!
“主子!”張曄這時候說話了,論起權謀,他比天啓加上魏忠賢都要強很多。
“主子,老奴斗膽說一句,眼下最要緊的不是抓人,而是替張大人恢復名譽!奏疏之中寫得很清楚,遼東之敗,罪在袁應泰和楊漣二人不知兵。亂用兵!張大人領兵血戰渾河,斬殺無數建奴,功勳卓著。有功賞,有過罰。老奴以爲應當準備盛大的歡迎儀式,迎接凱旋將士進城。讓天下人看看,到底是誰是誰非!”
“對!老奴也是這麼看。”
魏忠賢急忙附議道:“失陷遼東,民心大亂。此時迎接張大人,正好提振士氣,讓那些搖脣鼓舌之徒閉嘴。”
天啓也覺得委屈張恪,急忙說道:“好,從內帑撥十萬兩銀子,籌備迎接儀式。我朝規矩。反得勝之師還朝,該有重臣迎接,就讓首輔大人去給張恪牽馬墜蹬,迎進京城!對了,……不許推辭。”天啓促狹地補充道。
不得不說,小皇帝也有點惡趣味。
葉向高鬍子一大把,去迎接張恪小青年。而且東林還潑了那麼多髒水,老先生的臉往哪裡放!
老魏可不管這些,他從地上爬起來,落東林面子的事情,他可不能放過,笑着說道:“老奴這就去內閣傳旨。”
……
老魏一顆火炭般的心,到了內閣卻碰了壁。
葉向高看過上諭之後,微微搖頭。
“魏公公。此事恕我不能領命。”
魏忠賢頓時撇撇嘴,哂笑道:“元翁這是要抗旨不遵了?”
“不敢!”葉向高笑道:“內閣剛剛接到密保,說是張恪殺良冒功,他手裡的耳朵全都是大明子民的,老夫以爲此事必須調查清楚,若是盛情歡迎一個窮兇極惡之徒,我大明的臉面往哪裡放啊?”
“你胡說八道!”魏忠賢氣得渾身哆嗦。質問道:“首輔大人,你的話可有證據?若是沒有,一而再,再而三。誣陷朝廷重臣,你是什麼居心?”
葉向高哪裡會在乎一個宦官,從張恪奏疏送來,東林就知道情況,他們開了緊急會議,任憑張恪說什麼,他們咬死不認,反正都是各說各話,他們纔不信兵荒馬亂之中,張恪能拿出什麼有力證據!
首輔大人輕蔑笑道:“老夫說了是聽說,自然沒有證據,不過你可有證據,能證明那些是建奴?”
“我……”老魏頓時語塞,人頭或許能分辨,可是耳朵太難了。
在正德朝的時候,邊疆用過耳朵記功的,殺了一個韃子,就砍下一顆左耳。後來造假太多,才只認腦袋。
魏忠賢總算是明白了東林的算盤,他們只要咬死耳朵是假的,隨便弄幾個證人出來。本就是扯不清楚的事情,他們依舊能保住面子。至於將士會不會心灰意冷……顯然,不在他們考慮之列!
無恥!無恥之憂!
葉向高老神在在,坐在位置上,端起了茶杯,那意思分明是趕快滾蛋吧!
“好,真好!”魏忠賢氣急敗壞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你們等着!”
老魏氣呼呼,轉身就走。
坐在葉向高對面的正是吏部尚書趙南星,他輕蔑的一笑:“張恪勾結權閹,早晚必是禍患,如今衆正盈朝,斷然不會讓正德朝舊事重演!”
葉向高也笑道:“拖着吧,拖久了,天下人也就看清楚張恪的嘴臉了。”
大沽口,軍營。
張恪擺了一桌酒菜,在他的對面坐着一箇中年男人,他也是一身官服,和大明的樣式差不多,唯獨有一點彆扭,就是腰帶勒在胸部,不倫不類。張恪一看到這個造型,就忍不住哼起了哦啦啦,哦啦啦……
實際上這位的確是朝鮮人,而且還手握重兵,是平山節度使李貴。
“李大人,你也知道,天朝一貫不願意干涉屬國內政的,不會幫你們,除非……”
李貴腦筋繃得緊緊的,激動地伸着脖子問道:“外臣愚鈍,請大人明示!”
“哈哈哈,除非你幫我弄出一點動靜,也不需要別的,只要實話實話就行。”張恪彷彿一個教唆犯,循循善誘般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