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十二話

安若素一個人先回了宋家,只是面對空無一人的房子又覺閒得發慌,此時下頭也淅淅瀝瀝的下起了雨。安若素便斜倚在榻上聽着那雨聲,偶爾拐眼看到後院那兩株瀟湘竹,上頭點點血淚,總是如驚弓之鳥般慌忙轉頭。

忽然,一聲輕笑若有似無的傳入耳中,她回過神朝門外頭望去,只見雨簾中,一頂翠綠的油紙傘下,一襲白衣翩然若舞。

“楚雲飛!你怎麼來了?!”安若素本是極力想以驚喜的面貌上前歡迎他的,只是問出口的話語倒顯得那麼蒼白無力,有些泄氣的將自己靠在身後的門框上,她充滿歉意的對着楚雲飛一笑,再也說不出任何話來。

楚雲飛走過來,擡起手本欲撫上她的臉頰,就在快要觸碰上肌膚的瞬間,頹然放了下來,幽幽嘆道:“怎麼把自己整得這般狼狽......”安若素忽然之間有了想哭的衝動,鼻子酸酸的,但是眼睛始終乾澀的流不出一滴淚來。

輕輕的吸了吸鼻子,她狀似撒嬌的呢喃道:“我好累,想休息一會兒。”對於楚雲飛,她總能萌生出一股子親人般的依賴。

楚雲飛聽聞,將紙傘往旁邊一放,跟在她身後進了房間。那黏在安若素身上的目光,輕柔得仿若她是這世間最珍貴的一件寶物。

看到她躺回到榻上,楚雲飛細心的替她捻好涼被,方纔心安的坐到一旁的小几前,從身後取下一長形包裹放下。

安若素好奇的問道:“什麼東西?”

楚雲飛微微一笑,將包裹一層一層打開,呈現在安若素面前的竟是那把金色箏琴。

她忍不住伸手輕輕的撫過那箏,銀絲箏弦透着些許涼意,襯得琴身上的金漆一派落寞之色。

楚雲飛拉起安若素的手,凝眉低嘆道:“睡一會兒,我陪着你。”隨即手指撩過琴絃,徑自撥弄了起來。

問紅塵,良辰美景流水煙雲;

撫錦瑟,一柱一弦欲說還休。

紅箋小字,說盡平生意;

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十里樓臺掩不盡相思情濃,

江闊雲低道不完黃昏離愁。

嘆蒼天,意難測,

終究是一曲清歌一壺濁酒。

楚雲飛的身上散發着一種淡淡的安定人心的薰香,和着他溫柔的曲調,安若素漸漸沉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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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裡是那一夜的月色,林一諾一身魅人心魄的絕美。悠悠笛聲中,安若素卻是心煩意亂。只是她想逃開之時,林一諾緋色的衣裳突然幻化成千絲萬縷的紅線,向她包圍過來,然後緊緊纏繞,緊得她開始窒息。

就在安若素以爲自己將死的一刻,一襲白衣飄然出現於眼前,他拼命的撥開那些紅線,使勁將她往外拖,只是她卻又像着了魔一般,發瘋似的掙脫了他的手,自己撿起地上那些已經紛亂而不再張牙舞爪的紅線,一根一根把自個兒身上纏繞上去......

就在此時,天地間驚雷乍起,一道金光從天而降,一名身着青衫的男子從光束中走出,他右手高舉在空中揮出一縷火光,火光瞬間點燃了那些紅線,將它們統統化爲一堆灰燼。

紛擾的塵煙飛散於天地,安若素伸手想去抓住它們,那個男子一把將她抱起,強硬的鎖入懷中,安若素憤恨的去咬他的手,可是他就是不鬆開,反而用力的勾起她的下巴,由於吃痛,安若素不得不順應着他的動作,仰首,卻發現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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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夢中醒來,已是晚膳時分,楚雲飛早已不見了身影,唯有桌上留下的那金色箏琴說明剛纔不只是一場夢。

走出屋子,安若素髮現宋氏夫婦也已從楊家祠堂返回,秦羅敷看上去十分疲憊,不過她還是笑着遞過一封信件,交予安若素。

“我們回來時,在大門口發現的。”

安若素打開信封,信紙上官錦承的署名讓她暗自一驚,接着往下瞧,信中不過說了最近有事將有一段時間不能見面,隻字片語間不帶任何情緒。

她有些失落之餘,又開始擔心:這封信應該是下午送來的,不知道他有沒有看見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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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晃便是半余月,安若素過得實屬渾渾噩噩。

這天,一個人的到來着實讓她高興了一番,此人正是沈元祖。沈元祖見到她亦是開心不已,兩人寒暄了好一會兒,方纔說到正題。

“你這回是來找楊將軍的吧?”安若素經不住嘆道,“楊將軍現在的處境亦不是很好,我看你還是別去勞煩他了。”

沈元祖明顯愣了一下,很是無辜的將手一攤:“這回你還真沒猜對。”

見她一臉的疑惑,他興奮的湊了過來,略帶炫耀的說道:“前些日子接到聖旨,要我立即上京,赴任城門領。”

“元祖,這次升官,可升大發了啊,城門領可是官從四品哪。”在廚房給秦羅敷做幫襯的宋長順這時走了進來,嘴裡直道賀着。

兩個大男人互相吹捧了一番,全然沒見一旁安若素異樣的神色。其實本來安若素對於官職亦不是很瞭解。但剛纔聽宋長順這麼一說,心中便沒來由的一陣忐忑。

良久,她再也忍無可忍的一把拉過沈元祖,問道:“你以前在安澤是幹什麼的,算是幾品官位啊?”

沈元祖不好意思的撓撓頭:“我以前能算什麼官位啊,連個九品芝麻官也不是,不過是個營地的小管事。”聞言,安若素眼皮跳得更甚。

見她半晌不發一言,始終是面帶惶惶之色,沈元祖與宋長順終於覺着不對勁了。

只見沈元祖斂起了笑容呢喃道:“...其實我也覺得很奇怪,怎麼會有這樣一道聖旨...”

“關鍵是皇上是怎麼知道你這個人的,而且還莫名其妙給一個沒有任何背景沒有任何功績的人升了這麼大一個官,此舉爲何用意?天上毫無緣故的掉餡餅可不是什麼好事。”安若素將他上上下下瞧了個遍,總感不對勁。

宋長順聽後也意識到問題所在,臉色亦是一變,本應該歡欣鼓舞的場面,現在卻是一派沉重。

直到秦羅敷領着下人端了飯菜進來,見屋裡的三個人皆是一臉肅穆,禁不住皺眉問道:“這是怎麼了?剛纔還挺高興的,這會子怎麼都變了,快,吃飯了,元祖趕了這麼多天路,怕也是餓壞了,快來吃吧。”

坐上桌子,扒了兩口飯,見兩個大男人都吃得心不在焉,安若素有意轉移話題:“莫愁對你好不?”一句話瞬間便將一桌子的人給逗笑了,沈元祖臊紅着一張臉,半天憋不出一個字來。

“怎麼了?快說啊,在那裡害什麼臊啊!”見狀,秦羅敷一邊笑一邊催促。

“誰,誰害臊了,莫愁,莫愁有了,快兩個月了。”安若素噗哧一下子,樂了。

桌面上的氣氛頓時熱絡起來,沈元祖規劃着,等過些時日他安頓好了,便使人去安澤,將張伯張嬸莫愁以及姨夫姨娘都接過來,這樣一家子就又能在一起了。

確實,又是半余月的時間,沈元祖真的實現了諾言,一安定下來,便從安澤將所有人都接了來,安若素與家人終於再度團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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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看你這相思害得......”莫愁的肚子已日漸隆起,只是那性子卻一點兒未變,看到安若素手中那張已被看過千萬遍都快揉爛了的信紙,不禁對着張嬸大呼小叫起來,“我說娘啊,你好歹快些去幫着問明瞭人家官公子的家世,把姐姐早點嫁了吧!否則真真成了‘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話音剛落,就被安若素用一顆碩大的酸梅堵住了嘴。

“你以爲你姐姐和你一樣啊!”張嬸在一旁不以爲然,不過想到那至今身份不明的官錦承亦是一臉擔心的望向安若素,“若素哪,別怪孃的話不好聽,那位官公子真的不太靠譜,你可別一頭熱的栽那麼深!”

安若素何嘗不知這個理兒,但是自己的心又怎麼管也管不住,偏偏要往那個人身上去。再說,近兩個月未見了,這份情思非但沒減淡,反而越發的濃郁起來。

見她再度陷入怔忡之中,莫愁對着張嬸直嘆道:“恐怕晚了......”

正說着,門口傳來的響動吸引了三人的注意,不一會兒,只見三道人影衝了進來,正是沈元祖和宋氏夫婦。

“宋大哥,出了什麼事兒?”安若素出於直覺,脫口就問道。

宋長順亦是一愣,滿目驚疑的望向她,而那秦羅敷已走到了安若素跟前,摟住她嚎啕大哭起來。

“楊府出事了。”安若素的腦袋“砰”得呈現一片空白,“舅舅被關進了天牢。”

“關進天牢?前些日子還好頓頓的,怎麼就關進了天牢呢?何況雲初才進宮了沒多久啊!你不要騙我!”安若素一把將她扶起,直勾勾的盯着,想要瞧出個究竟。

這時,宋長順已緩過神,搖着頭陳述道:“今個兒我甫進楊府,便見裡頭亂成一團,一問方知,大清早宮裡便來了錦衣衛把將軍帶走了......”

“說來也蹊蹺得很,照着以往,皇上那兒肯定會有旨意,而且這次雖說是將楊將軍投進了天牢,卻未見任何人來查封楊府。”沈元祖這個新官兒沒白當,也從中聞出了些異樣。

安若素已逐漸平靜下來,一邊輕拍秦羅敷的後背安撫着,一邊擡頭問向宋長順:“抓人總得有個名目吧,這會子給楊將軍安的是什麼罪名?”

“據說是治水不利。前陣子陰雨連綿,宜江再次氾濫,死了不少人。將軍便被派去大運省整治水患,但是你們也知道這宜江哪是一下子就治得好,要是真這樣,這幾十年乃至幾百年會死那麼多人?!將軍去大運了才半個多月,朝廷之上就有些不耐了。前幾天,一道聖旨便把將軍召了回來......沒想到今天就發生了這種事兒...”說到這兒,宋長順一臉的氣憤,“將軍再怎麼說也是兩朝重臣,爲北羅立下過赫赫功勳,爲了這麼點破事兒就被關了起來,上頭還含含糊糊連到明確的旨意都沒有,這說得過去嘛!”

頓了一下,他的憤然沒有平息,反倒更旺:“而且最爲貓膩的是,將軍一回來,楚家那小子便被派任爲大運省的知府,你們說這像怎麼一回事兒?!”

“我看這楚家統統都是些狼心狗肺的東西!舅舅對他們有恩不說,現在倒是和太后那邊走得極近。”秦羅敷則乾脆就將一腔怒氣全都潑向了楚家,但是因爲哭過,所以說起話來抽抽搭搭的,“也不想想,當年孝懿仁皇后是......”

剩下的半句話被宋長順一個凌厲的眼神給制止了。

一幫人愁眉不展之時,外頭乒乒乓乓又是一陣嘈雜。不多時,只見幾個下人滿臉驚恐的跑進屋裡,剛要開口詢問,一排錦衣衛已然出現在了他們面前,分兩側站好後,留出中間一條空道,一個太監模樣的人手持明黃色卷軸走了進來。

“聖旨到!”一室的人紛紛跪下,“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宣安若素進宮面聖。”

“進宮面聖”四個字在安若素心中轟得一聲炸了開來,再加上楊天遠被打入天牢這件事所帶來的刺激,她整個人便在混混沌沌的狀態下被拖着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