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寧縣是“六代豪華”、“十朝京畿”要地,與上元縣同爲南京城的母縣。
明朝定鼎天下後,建都應天府,以爲南京。
江寧縣的地位也隨之水漲船高,其繁盛程度遠勝於天下各處州縣。
正因如此,江寧城隍就成了“京官”,地位要比其他郡縣城隍要高上一級,稱“靈佑侯”。
午時左右,張牧之到了江寧縣,尋了一間名叫“得月樓”的客棧,定了二樓的房間。
張牧之在房裡推開窗,正好俯瞰城隍廟。
“師姐!你真的將我頭頂氣運紫氣遮蔽住了麼?”張牧之一邊打量地形,一邊詢問。
“放心!修爲高的人不敢說,這些城隍陰差之流肯定發現不了你!”
長明仙子的聲音從頭冠上傳來。
城隍廟修建的十分莊嚴氣派,懸掛着“靈佑侯府”的匾額。
廟前有一方二十丈開闊的廣場,往來香客絡繹不絕。
廣場中心有一尊巨大的銅質香爐,裡面插滿信衆奉獻的香火。
至於廟堂內的情形,張牧之所處之地卻是看不到了。
“好一處廣場,正合大軍廝殺!”
張牧之看了眼放在桌上的正位軍令旗,周壯率領的一千步軍正在旗子裡待命。
原本漆黑的旗面也因衆鬼兵被鍊度的原因,變成了暗紅色。
“孫悍應該在亥時之前將書信送至文丞相那裡,我這邊子時便動手!”
“中間隔了一個時辰,若文丞相沒能看到書信,無法及時差人來調停,這事兒就怪不得我了!”
“江寧城隍連橫望山、將軍山這等邊境之處都管不過來,看似是庸碌無能之輩……”
“但他若果真無能,敢在文丞相眼皮底下和圓覺寺的和尚不清不楚?”
“那些入了魔障的和尚要放出地獄中的夜叉、惡鬼,說是要掃清污穢,恭迎彌勒降生!”
“這城隍參與此事,能得到什麼好處?”
張牧之思索片刻,又運使法眼觀看城隍廟,卻被廟宇上空層層疊疊的民望之氣擋住。
“有此民望,怎可能是庸碌之人?這也是個能藏拙的!”
“也罷!多思無益,犁庭掃穴之下,什麼隱私計倆都要暴露出來!”
“大好光陰當用來精進自身,怎好一直和他們鬥來鬥去!”
張牧之心中念頭轉動,隱隱感覺今夜之戰並不簡單,不過如今已箭在弦上,也就不再多想,站起身來關上窗戶,等待夜晚來臨。
南京都城隍廟宇建在欽天山之陽,乃文丞相坐鎮之地,都城隍廟下轄二十四司,大小文官陰神數百,典吏、廷尉、書匠等陰差上千,每日忙碌不歇,維持着大明疆域內人道神靈體系的運轉。
剛至亥時,南京城牆上的守軍就已經昏昏欲睡了。
一個起夜小解的士兵突然聽到城門外有密集的馬蹄聲傳來,把頭伸出女牆往下一看,除了迷濛的霧氣,連個人影都沒有。
士兵嚇得一哆嗦,手上就濺了許多水滴,胡亂在褲子上擦了擦,突然想到什麼似的,慌慌張張縮回門洞裡不再露頭。
城門阻攔不住陰兵,孫悍帶着麾下斥候軍騎馬穿過空蕩蕩的街道,往都城隍廟而去。
今夜正值一個姓範的廷尉帶着百餘名陰差在外巡邏,突然大喊:“弟兄們小心戒備!”
百餘名陰差一起將兵刃抽出來,緊挨着站成一排,就看到遠處一隊裝備精良的騎兵疾馳而來。
範廷尉持兵刃大聲詢問:“可是燕京明靈王麾下騎兵?可有調令?”
騎兵前方金甲將軍大喊:“前面可是範大哥?我是將軍山孫悍!才半年不見,
怎不認得我了?”
範廷尉朝前走了幾步,看清來人,連忙收了兵刃,忍不住大笑:“果然是孫兄弟!許多時日不見,你們怎麼……我還真不敢認了!”
範廷尉曾經多次奉文丞相的命令,攜帶香火去將軍山接濟劉猛等人,是以雙方兄弟相稱。
只是今日見曾經苦哈哈的草頭軍,搖身一變,成了裝備精良的勁旅,心中就有點五味雜陳起來。
孫悍跳下馬,大笑着走上前來抱了幾下範廷尉:“往日多受範大哥和文丞相的恩惠,我們才能撐到現在,如今投入龍虎山小天師門下作爲護法兵馬,特來向文丞相道謝!”
“我還以爲你等帶兵來冒犯丞相呢!”
範廷尉玩笑一句,隨即面色嚴肅起來:“不瞞孫兄弟,今日是文丞相召見二十四司大小官員的日子,你是見不到文丞相了,不若明日再來?”
文丞相召見大小屬官,便如陽間帝王上朝一樣,孫悍之前是編制外的“匪兵”,自卑慣了,也就不好再提面見文丞相的事兒,只是爲難道:“小弟還帶了我家主公的信,要面呈文丞相!”
範廷尉道:“若是孫兄弟信得過我,不妨把信件給我,我代爲轉交給文丞相!”
孫悍想了下,稍後自己還要帶兵協同主公作戰,不好在這裡耽擱,於是抱拳笑道:“範大哥和我們就如親兄弟一般,小弟如何信不過?那就麻煩範大哥了!”說着從胸甲裡拿出信件遞過去。
範廷尉雙手鄭重接過:“孫兄弟放心便是!”
於是孫悍翻身上馬,抱拳道:“日後有暇再來請範大哥喝酒!”
範廷尉微笑抱拳,看着孫悍帶着騎兵遠去,臉上的表情就冷了下來:“呸!神氣什麼!一羣不入流的亂軍,走了狗屎運!就張揚起來了!”隨後把信胡亂往腰裡一塞,招呼手下陰差:“走!今日巡視就到這裡吧!回去吃酒!”
其實範廷尉和劉猛等將軍山上的鬼軍並無什麼仇怨、
反而因爲替文丞相押送香火接濟劉猛等人的原因, 四鬼將一直將範廷尉視若自家兄弟。
而今範廷尉見那些往日裡對他笑臉相迎的亂軍,突然抖擻起來了,成了修道人的隨身兵馬,被鍊度成“輕靈鬼仙”,而自己還是個小小陰差,每日苦哈哈地辛苦巡邏,心裡就不平衡起來。
這等情形,在人際交往中十分常見,沒想到陰鬼之間依然如此。
今日哪裡是什麼文丞相召見百官的日子?其實是休沐之日,大小官員都不辦公,範廷尉纔敢帶着手下陰差早早歇班。
範廷尉晃晃悠悠,來到專門收納書信的一個班房裡,把張牧之書寫的信件隨意往一名書吏的桌子上一丟,便算完成了孫悍的囑託,隨後提着刀找別的陰差喝酒去了。
像這種大小陰神拍文丞相馬匹的書信或請安的摺子,哪天沒有幾十份?
當面呈給文丞相,做夢呢!
而此時文丞相正在書房裡觀看土地公陶友仁告狀的摺子:“這個江寧城隍越來越不像話了!”
旁邊一個佐官笑着勸道:“丞相欲要協助秦廣王肅清陰司,還未拿到那李閻王的罪證,且容江寧城隍多活些時日!”
文丞相撫須點頭,將陶友仁的摺子放在案上,想着過段時間再處理。
大半個時辰後,班房裡。
一個書吏有些工作未完成,便趁休沐日來加班,突然看見案上書信:“這信箋樣式怎地從未見過?”仔細看了看署名:“不好!險些誤了大事!且去見文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