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隸白某,年近五旬,育有二子。長子白甲,在南方當官,兩年間不聞消息。
白某有一親戚姓丁,常穿梭於陰陽之間,這一日登門造訪。白某問道:“不知陰間景緻如何,人情世故又如何?可與陽間相似?”
丁某含糊敷衍,笑道:“也就那樣,陽間人多,陰間鬼多罷了。”
數日後,丁某再次造訪,白某正自午睡,忙起身招呼。丁某說道:“眼下無事,不知員外可有興致,前往陰司一遊?”
白某欣然答允,入一城池,丁某手指一門,說道:“此間公堂,即令外甥府邸。”
白某訝然道:“外甥在山西當官,怎會在此?”
丁某道:“如若不信,且進去瞧瞧,一看便知。”
兩人邁步入內,果見外甥錦衣華服,坐於堂上,衙門內官差雲集,只是無一相識,不好通報。
丁某道:“令公子官衙亦在附近,此去不遠,可願一見?”白某連連點頭。
俄頃,至一宅第,推門而入,院子中一頭巨狼擋道,白某大懼,不敢邁步。丁某笑道:“別怕,跟我來。”
兩人緩步前行,再入一門,用手推開,門內一間大廳,堂上堂下,或坐或臥,全是野狼。堂前一座高臺,臺上白骨累累,堆積如山。白某見狀,愈發恐懼。
正自惶惑,兒子白甲自內而出,乍見父親,大喜若望,大聲叫道:“來人啊,父親難得來一次,還不準備飯菜?”
話音剛落,一頭野狼搖尾跳動,口中銜着一具死人,進獻堂上。白某渾身瑟縮,問道:“這是幹嗎?”
白甲道:“陰間飲食寒酸,沒什麼好東西招待父親,只有這人肉菜餚,還算可口,待我吩咐廚房,蒸幾籠人肉包子,咱父子兩一塊熱鬧熱鬧。”
白某聞言變色,怒道:“逆子,青天白日,竟敢吃人肉?快給我住手。”心緒不寧,起身欲走。只是堂下羣狼如織,進退無路,不免躊躇。
恰在此時,忽聽得腳步聲如雷,由遠而近。羣狼聞訊,一個個悲啼哀嚎,臉現懼色,有的躲入牀下,有的鑽入桌底。
白某錯愕不解,俄頃,兩名金甲力士怒目而入,手持黑索,直奔白甲而來。不由分說,將繩子套在白甲頭上,用力拉拽。
白甲大聲呼痛,倒地不起,身軀打滾,化爲一頭猛虎,虎牙尖尖,鋒利如刀。一金甲力士冷哼一聲,抽出腰間利劍,怒道:“大膽奴才,作惡多端,還敢放肆?看我取你首級!”手中劍揮舞,作勢欲劈。
另一名金甲力士揮手製止,說道:“別忙,別忙!這廝陽壽未盡,明年四月,方是死期!先別砍頭,敲掉牙齒算了。”取出隨身鐵錘,對準猛虎牙齒,一通亂砸,只聽得乒乒乓乓,鮮血四濺,零牙碎齒,掉落一地。
猛虎吃痛,大吼大叫,聲震山嶽。
白某大懼,一驚而醒,額頭上冷汗直冒,原來是南柯一夢。可是夢中景象歷歷在目,此刻回思,仍是後怕。當下顧不得休息,叫來二兒子,說道:“你哥哥久不歸家,也不知是生是死?爲父這有一封家信,你替我走一遭,務必要親手將信件交到哥哥手裡。”
二兒子諾諾領命,啓程前往南方。至哥哥家中,見白甲神色頹廢,一嘴門牙,脫落殆盡。二兒子大吃一驚,忙問道:“哥哥,你的牙齒呢?”
白甲一聲嘆息,說道:“前日不小心,多灌了幾碗黃湯,乘醉騎馬,摔落地面,好好一副牙齒,悉數震落。如今吃飯都成問題。也不知衝撞了哪位神仙,平白無故,遭此報應。”
二兒子道:“想是哥哥做了虧心事,是嗎?”
白甲怒道:“我做了什麼虧心事?不過送些銀票,賄賂上司罷了!官場之中,人人如此,算得什麼?你這混小子,沒大沒小,竟敢教訓哥哥,皮癢欠揍了?”
二兒子道:“我哪敢教訓你,只是哥哥既身爲父母官,便該勤政愛民,踏踏實實幹好政績,一味巴結上司,只怕誤入歧途了!”
白甲道:“你懂個屁?一個鄉巴佬,哪曉得做官的訣竅。升遷之道,在長官不在百姓,上司喜歡,便是好官。勤政愛民,百姓能讓你升官?真是笑話。”
二兒子道:“我懶得跟你爭辯,父親叫我送信給你,如今信已送到,告辭了。”丟下信件,揚長而去。
白甲怒極,打開信封一瞧,認得是父親筆跡,信中說道:前日夢遊陰司,見我兒化身爲虎,心焦如焚;又聞我兒壽命將盡,明年四月當死,宜好自爲之。
白甲不以爲意,尋思“父親年紀越大,膽兒越小。夢中景象,豈能作準?不足爲怪。”並未將父親勸告放在心上,依舊我行我素,作惡如前。
白某知道此事,傷心大哭,無可奈何之下,惟有捐獻家產,扶貧濟困,多做善事,日夜祈禱神靈:逆子作惡,由他自己受苦,勿要連累家小。
次年,白甲受上司舉薦,榮升吏部。這一日春暖花開,正是四月時節,白甲自外歸來,忽遇賊寇,一干人等,盡遭綁架。白甲不願赴死,捐獻財產無數,只求活命。
寇匪道:“我等此來,乃爲一縣百姓洗冤。狗官,你一輩子作惡多端,還想苟活?區區幾錠銀子,就想買命?實話告訴你:沒門。”語畢,手起刀落,白甲人頭落地,一命嗚呼。
寇匪餘怒未消,又問家人:“狗官手下有一幫兇,叫做司大成的,助紂爲虐,也不是好東西,如今在哪?”家人共同指認,寇匪一把揪住司大成衣領,又將他殺了,爾後問道:“還有四位衙役,聚錢斂財,貪污無數,若論罪行,也該梟首。”不由分說,又將四名衙役殺了。
白甲死後,伏屍道旁,魂靈不散。一縣令自此經過,乍見白甲屍體,問左右:“死者是誰?”
左右道:“某縣縣令白某。”
縣令道:“可是白老頭長子?白老頭爲人仁善,看老漢的面子上,救他兒子一救。”
語未畢,一人領命而出,拾起白甲斷頭,問道:“大人,可是要給死者接上腦袋?請問是正接,還是反接?”
縣令道:“反接即可,記住:頭朝屁股。”
左右領命,給白甲接上腦袋,爾後離去。
妻子前來收屍,見白甲氣息未絕,揹回家中,灌以湯水,數日後,悠悠醒轉。只是財產盡失,夫妻兩貧不能歸,惟有寄居客棧,持續半年。
後來白某聽聞訊息,將白甲接回老家,雖再世爲人,但腦袋反接,怪模怪樣,少不了受人奚落,閒言碎語,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