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擡手,用盡最後的力氣,將長刀投向八足駿馬的頭顱,而自己則撲向駿馬的足。離巢的飛燕最後一次迎風而上,眼睛卻還看着歸家的路。
奧丁沒有低頭,他未曾注視這個敗者,只是漠然的舉槍擊飛了男人擲出的刀,神祇坐下的駿馬擡起腿,前進,然後落下。
“咔——嚓——”
下一刻,更大的血紅在駿馬的足下碎裂開來,伴隨着好像西瓜摔在地上打破,卻還含着難以形容的清脆斷音的複雜聲響。
“————”
楚子航張開嘴,他感覺自己在咆哮,他知道自己應該咆哮,少年沒有辦法形容那一刻自己的暴怒和恐懼···
但是他卻什麼都聽不到。就像男人說走啊的時候他是那麼的恐懼,理性的知道自己應該走應該逃···可他就是邁不出哪怕一步一樣。
就像是在巢穴裡的幼獸突然面對父輩的血液,面對父輩都要敗亡的敵人幼崽只能全身顫抖···
可全身顫抖無能爲力也要嘶嚎,一擊之力也擋不住卻要前行,因爲除了前行還能做什麼?
他的父親死了啊!
那個他已經很久沒有叫爸爸的男人,那個會說一點兒都不好笑的笑話的男人,那個像個真正的司機一樣討好他卻從來討好不到點子上的男人,就這麼死了啊。
他狼狽了那麼久,也許是個真正意義上最爛的爸爸···可是當他擋在你面前的時候,你纔會知道其實他也那麼高大。他對你躬下腰,也就只對你躬下腰。他爲你去死,也就只是因爲他愛你。
現在男人死了,死的狼狽的像只狗一樣——你又怎麼能就這麼逃跑?!
然後,有人的手搭在了他肩膀上。
“···師兄。”
血脈倒灌的痛苦還在每一寸神經裡咆哮,沸騰的龍血岩漿一樣的灼熱,他們從心臟開始滾過林陽的血管。就算像是有人分擔一樣降低了衆多疼痛,剩下的痛覺也足夠讓林陽動彈不得。
這並不是能以人的意志爲轉移的事情,巨大的痛覺可以直接導致人類的死亡,對混血種來說自然也一樣。意志可以克服痛苦,卻不能阻止痛苦佔據全部的身體指令···林陽現在還沒昏過去,已經足以證明他的毅力可嘉了。
所以他就只能做個旁觀者,旁觀者在疼痛裡掙扎着想要走出來,像是讀者在悲劇的末尾嘶嚎着撕開書本,可是撕開書本也不能把他帶進書中去改變那個既定結果。
於是林陽也就只能看着。他用全部的氣力去控制那些暴亂又冰冷的力量蜷縮進他的身體,卻還是晚了一步。
而目睹過無數死亡的林陽,卻已經不知道自己應該有這麼樣的反應了。
就像他交了那麼多學費花了那麼久去學,才懂得了只會退縮什麼都得不到一樣。可當他看到這一幕的時候,蒼老的靈魂卻還是感覺到了···厭倦。
年輕的軀殼裡不安分的權與力還在做最後的抗爭,可當他看向楚子航的那一瞬間,他卻忍不住顫抖了一下。
楚子航在咆哮,他無聲的咆哮。撕裂嗓子一樣,喉嚨裡卻一點兒聲音也發不出來。那一瞬間在巨大的痛苦面前他好像是個啞巴,因爲太多的痛苦已經像沉凝的血塊一樣堵塞了喉嚨。
楚子航的臉上還有淡淡的黑色血跡,雨水縱橫過扭曲到猙獰的面孔,黃金的眼瞳在眼眶裡灼燒···
權與力全數臣服於血脈,林陽掙扎着擡起手,他的身體還未從痛覺的餘韻裡掙脫,可他卻已經按捺不住。他伸出手去抓那個人,最後卻只是落在那個人的肩膀上。
“···師兄。”
林陽低聲道,而那個人卻沒有回覆,楚子航緩緩的,僵直的像個雕像一樣的,刻板的像個傀儡一樣。他的頭轉過一點兒微小的弧度,眼眶中灼燒的幾乎讓人覺得要在下一秒跳出來的黃金瞳定在林陽的臉上。
他的嘴緩緩合上,然後再次張開。楚子航想說些什麼,可是卻依舊沒有聲音從他喉嚨裡發出。
於是林陽笑了起來,帶着莫名的欣悅與純然的遺憾,蒼老的靈魂嘆息着,他鬆開手,然後對他笑了笑。
“楚子航。”
林陽輕聲說道,這一刻他似乎又回到了北歐,回到了挪威,回到了很久以前的過去,也去到了遙遙無期的未來
——尼伯龍根蒼白的冰原上聳立着猙獰的冰刺一樣的山丘和柱,而那個佔據了最好的伏擊地形的人卻告訴他:
“···逃。”
林陽說道,模仿着已經逐漸不那麼清晰,卻從來不曾淡忘的記憶裡原主的強調。林陽知道自己學的不像,他甚至有點兒想笑。
可是他卻笑不出來。於是他只是抽了抽嘴角,然後把楚子航往後推···他自己也就接着這個力往前了一步。已經被龍血修補的腿上石膏寸寸崩裂,繃帶帶着石膏碎片隨便滾了一地。而林陽擡起頭,凝視着神祇!
“你該回家了。”
下一刻,神祇舉槍,前刺,槍芒爆攢而出。
必中之槍,永恆之槍,北歐神話裡至高的神器之一的岡格尼爾,貫穿一個混血種的身體,需要幾秒呢?
如果這個問題非要去選取一個標準答案的話,那麼必然是——一瞬足以。
可在林陽的注視下,槍芒停滯了。就像是時間零的再次展開,本質上全然不同的領域在一瞬間擴散開來,造成的卻是同‘時間零’無二的效果。耀眼的和流星沒什麼不同的槍芒就像真正的‘流星’一樣在林陽面前停駐,就像上帝擡手擲到他面前,只需要他隨便擡起手就能抓住的漂亮禮物。
——如果揹負着殺死他使命的禮物也能算作禮物的話。
蒼老的靈魂藉由年輕的身體睜開眼,就像是神祇藉由使者的身軀降臨世間···然後神祇擡起手,握住了流星!
“···Gungnir。”
林陽——或者應該直接稱爲李嘉圖校長——仔細端詳着自己掌心的槍芒,縱使簡單的抓握已經讓他的掌心綻開了數道狹長而深的血口。他就像是喪失了痛覺一樣打量着手中的流星,目光裡透着懷念,感慨,恍惚···還有殺意。
“真是好久不見了啊。”
李嘉圖說道,然後他隨手一攥,隨着已經有些變色的血噴濺開來,那枚純金的流星已經徹底失去了蹤跡。
“——奧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