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人的味道沒有消失,反而是更多的,人血的味道。
很慢——或者很快,他感覺到了疼痛。
在劇烈的疼痛裡,繭發出了被腐蝕的吱扭聲,劇痛傳來。他感覺到繭在碎裂,他努力的掙扎,那疼痛卻跗骨而上。他睜開眼,眼前卻是一片的黑暗。他知道這是因爲他破繭而出的太早,被強行打破的繭化還未能復甦出完整的軀體和力量——
但是這些都不重要。
因爲在一片人血的腐臭裡,他嗅到了哥哥的味道。
“哥——哥哥——”
一如之前的每一次一樣,他破繭而出,第一聲便呼喚出了那個名字。
那氣息逐漸遠去,在一片黑暗裡,他點燃了自己的火和身軀,他踉踉蹌蹌的爬出棲身的骨殖瓶,金屬在他的號令下環繞在他身邊。他掙扎着展開細弱的骨翼。
“哥哥!——”
沒有猶豫,沒有恐懼,沒有遲疑,他奔向了陌生的世界。
看着老唐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小巷盡頭,林陽擡起手抹了把臉。他的臉上溼漉漉的,高溫讓他整個人都像是桑拿房裡健身的猛士,隨時抓起衣角都可以擰出一杯水來。口乾舌燥的林陽摸了摸口袋,遺憾的發現不光是水,他連根菸都沒有。
不,現在的林陽也的確還沒染上煙癮來着。沒有煙癮的三好學生自然不會如不要命的老油條一樣隨身攜帶菸捲,這並不是什麼出乎他意料的事情。
那就算了吧
——一如往日一樣,林陽嘆了口氣。他從地上撿起剛剛被自己丟下的軍刺,在手裡轉了兩圈後才重新收好。跟着,林陽最後看了一眼遠方,火還在燒。他望着緋紅的半邊天,許久之後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
只要他願意,手中這柄軍刺就能一瞬間化爲傳說中的利刃。只要他揮斬,面前的阻礙自當一刀兩斷。
這就是言靈的力量。言靈·審判被連同暴躁的龍血一起封印之後,林陽依然擁有着罕見至極的言靈。從某種意義上,在混血種的世界裡,他的言靈比君焰更應該被稱之爲高危言靈。
而現在,言靈的力量握在手裡。林陽卻露出了一抹苦笑。
在校園內出現龍族的情況下,守夜人沒有再次釋放戒律。而是任由那種非人類如人形暴龍自走一樣在校園裡橫衝直撞……
加上遍佈整個卡塞爾校園,以鐘樓爲核心的鍊金法陣。守夜人的言靈·戒律不光是在範圍上被擴大,同時也在作用上被增強了。
林陽並不覺得當前事態下指揮官會拒絕啓用戒律,也並不覺得這樣橫衝直撞的破壞能打破鍊金陣法的束縛,那麼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戒律無法作用於這隻龍身上。
“二代種——”林陽喃喃自語着:“——還是初代種?”
縱使林陽屠龍專精,無法觀測到敵人的情況下他也很難根據過於有限的信息作出更多的判斷了。他嘆了口氣,嘗試着呼喚小魔鬼的名字。出乎他意料,卻也是他熟悉的,小魔鬼沒有回覆。那個總是喋喋不休,想要找個合適的機會帶走他的最後四分之一靈魂的怪物,此刻就彷彿掉了線一樣的安靜。
這是表示之後即將到來的惡戰對他來說沒有生命危險?或者是提醒自己根本打不過開外掛都沒用、還是快點兒逃吧?
林陽懶得去想小魔鬼的失蹤意味着什麼,他只是熟稔的深吸一口氣,然後吐出來。深呼吸並不是什麼高深的技巧,卻是他從師兄那裡學到的習慣。緊跟着,他向着火的方向跑去。
沒有規矩的調整呼吸,也沒有講究的一言不發。一點兒都不像奔赴戰場的勇士,反而像是先去圍觀的路人。他甚至不再貼着陰影前進,而是大明大放的把自己整個人暴露在了攝像頭下。
就這麼莽撞,輕浮,甚至有點兒天真的。林陽狂奔着。他一邊跑,甚至還一邊輕鬆愉快的哼起了歌來。
“什麼妖魔鬼怪,什麼美女畫皮……”
——我自一劍向西去。
燈光下,他的那張臉上沒有笑容,只有黃金瞳裡鋒利如刀的殺意。
跑的時候一路狂奔,按照林陽的指點回過頭準備撤,老唐才發現換了個方向之後,自己離出口其實還蠻近。
這委實是個不大不小的驚喜。他小心翼翼的繞過一個又一個攝像頭,他來的路上看到了整個融化的變電器。之前的電火噴泉在截斷了電源之後已經消失。談不上惋惜或是感嘆,老唐就是忍不住想吹個口哨。
但不想忍也得忍,人總有不得不去做的事情。他的思維無止境的漫遊,一邊熟練的往外摸,一邊隨意的做起腦部運動。老唐總喜歡看亂七八糟的中文帖子,他一直聲稱這是對一個天才快速將一門語言提升起來的最好途徑。他記得有一段話,是這麼說的來着:人一輩子掩飾不住的三件事,第一件是咳嗽,第二件是貧窮……
老唐輕巧的翻過灌木叢,他已經快要繞過那個報廢了他一輛哈雷摩托的人工湖了,他甚至能看到前方不遠處被推倒的灌木叢——
——以及一具屍體。
老唐的眼皮跳了起來,在那一瞬間,他突然有了極其不好的預感。熟悉的,穿着墨綠色校服的屍體倒在樹叢裡。他胸口的墨綠染成黑色,老唐知道那是血蔓延後留下的痕跡。
在那一瞬間,他甚至忍不住要回頭去看一眼那個怪物的位置。
但是他沒有,因爲他很清楚,對那個怪物來說,殺死獸族小兵固然簡單如反掌。但是包裹在火焰和難以想象的高溫裡的怪物卻沒辦法留下如此完整的屍體,老唐握緊了手中的M4,那是他從林陽那裡‘借’到的武器,林陽說其中搭載的是麻醉彈。告訴他可以盡情使用沒關係。
他嚥了口吐沫,老唐死死的盯着遠處的黑暗,扣在扳機上的手指有點兒僵硬。他保持着這個隨時可以跳起來打上一梭子的姿勢,一動也不敢動。不知道爲什麼,他覺得有人在看着他。帶着殺意,卻又有複雜的讚歎和懷念。
這樣度秒如年的對峙不知道持續了多久。就在老唐覺得自己快要凝固成石像的時候,他聽到了歌聲。
“白龍馬,蹄兒朝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