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昂驚訝的,正是因爲秀兒口中的‘夫子’。
夫子這個稱呼,最早是用來稱呼孔聖的,是讀書人對這位聖人的尊稱,因此這個稱呼後世少有使用,因爲連真正的讀書人都少了,又有何人敢稱夫子呢?
“夫子說,像你這樣年少就功成名就的,古往今來其實不在少數,但是大多都淹沒在了歷史的塵埃中。沒有人是隨隨便便可以成功的,更沒有不經歷失敗和挫折就成功的人,聖人走出了自己的道路,但是如果你以爲聖人就走到了終點?那你就大錯特錯了!前人的路如果走不通,那就去走出一條自己的大道,路都是人走出來的!”秀兒神情莊嚴的說着,彷彿比宣讀聖旨更加莊重。
這短話彷彿隨口一說,沒有什麼震耳發聵的金科玉律,但是就是這幾句樸實無華的話,每一句卻都說到了周昂的心坎裡。
“那句妖魔易降,人心難測!也是夫子讓你轉告我的?”周昂目光漸漸清明,似乎一重魔障又被化解,他心思玲瓏很快就想到了半年前秀兒送自己離京的場景。
秀兒點了點頭,算是承認了。
周昂看着秀兒,而後雙手合攏,鄭重的對着秀兒一拜。
“這一禮,我替夫子受了。”秀兒臉上露出笑容,坦然的接受了周昂一拜。
不過周昂下一刻卻開口說道:“終有一日我會親自拜見夫子的,這一拜是謝謝你。”
“啊,謝我?不不不......這我可擔不起。”秀兒連忙擺手,已經不復先前那般從容,瞬間又變回那個古靈精怪的少女。
“你當得起,可以跟我說說夫子和你那些師兄嗎?”周昂神色如常,對秀兒口中的師兄和夫子顯得格外好奇。
從秀兒口中隻言片語猜測,周昂感覺真正的蘭臺好像更像一個擁有極爲古老傳承的宗門,而夫子就是這個傳承的首領,剩下的應該就是秀兒口中的那些師兄。
秀兒連忙搖了搖頭說道:“夫子說時機到了你們自會相見,關於夫子的一切我可不能告訴你。不過說說師兄們應該沒什麼問題。”
“哦,那些師兄都是什麼人?”周昂越發好奇的追問。
“那是一羣真正的讀書人,他們讀書不爲做官,更不爲榮華富貴,他們只爲傳承信仰,爲往聖繼絕學,欲爲萬世開太平。”秀兒無比崇敬的說道,她的話卻是第一次讓周昂認識到,這個世界竟然還一直都有一羣真正的讀書人。
“繼往聖絕學,開萬世太平。好氣魄啊!”周昂不由的感慨一句,這又何嘗不是他所追求的。
“嫂嫂剛纔不是說要出去嗎?咱們現在去吧,今晚城西可熱鬧了。”忽然秀兒一臉興奮的說道,這性情轉變讓周昂和姜小曇都有些措手不及。
“啊......真出去啊?”姜小曇一時還沒反應過來,詢問的看着周昂。
周昂輕輕點頭,而後笑着說道:“既然妹妹如此興致,那就一起出去走走吧,我也許久沒有陪你們了。”
看到周昂恢復往日神采,姜小曇也是心中高興,不過她沒有注意到,周秀兒今日從一開都不是稱呼周昂二哥,而是直接稱呼的哥哥。
很快周昂便換了一身常服,帶着姜小曇和秀兒出了伯爵府,因爲只在城中逛逛,便也沒帶隨從。
周昂一身青色長衫,腰間掛着小巧的玉印,一副世家公子的打扮,加上身旁帶着兩個絕色女子,一路上倒是引來無數目光。
京都城西,這裡主要是普通人居住的地方,另外西市也是小商品交易的區域,因爲賣的多是一些日用百貨,漸漸的便形成了夜市。
西市臨水成街,遠遠的周昂就看到西市街道之中人流涌動,右側商鋪酒家也是一片喧囂,左側清水河的圍欄邊,無數的販夫走卒吆喝着叫賣,那清水河中還有無數的河燈漂浮。
“京都夜市我也曾來過,往日也無這般景象,爲何今日如此熱鬧?”周昂看着眼中滿是紅塵氣息的夜市,回憶起小時候曾經來過的情景,在他記憶中西市的夜市雖然有不少人,但也遠沒有這麼熱鬧。
“今天是二十九啊,正是前面十王廟舉辦廟會的日子,這自然就熱鬧了,那些河燈也是從十王廟飄過來的,嫂嫂我們等下也去放兩盞吧,聽說這河燈許願還挺靈的。”秀兒一臉興奮的說着,看起來完全就像一個備受寵溺的大家小姐。
“好呀,河燈我還真沒放過,應該很有意思吧?”姜小曇也被勾起了興趣,不過她到不關心什麼許願,因爲她就是妖仙,知道願望只是一種自我安慰和寄託,一切還要自己去爭取。
“十王廟?可是供奉地府十位閻君的地方?”在周昂的記憶中,城西靠近城門的地方確實有一座十王廟,廟中十王殿就是供奉的地府十位閻君,兩側還有偏殿,裡面供奉着判官、無常、牛頭馬面等地府鬼神。
而且因爲京都乃天子所在,所以京都並沒有城隍,而城隍的職司就落在這十王殿。
“這幽冥地府不是閻羅大帝最大嗎?爲何不供奉閻羅大帝,而要供奉十位閻君?”姜小曇知道一些地府的情況,不過她所知的卻是閻羅大帝最大。
“上次聽黑山鬼王說過,地府十位閻君其實都是閻羅大帝的化身,後來閻羅大帝消失,十位閻君也不見了蹤跡。原本地府掌控的十處鬼域九處都荒廢了,如今只剩下轉輪殿勉強運轉。”周昂小聲的解釋起來,他們這些修行者瞭解的,與百姓們所知的神話傳說其實有着很大的出入。
三人邊走邊說,很快便來到了熱鬧的街市,這一下街市上琳琅滿目而又新奇的東西瞬間吸引了姜小曇和秀兒。
“嫂嫂,我請你吃糖葫蘆。”秀兒踮着腳四處張望了一下,而後便拉着姜小曇擠進了人流中。
周昂跟着兩女擠進人羣,遠遠的就看到糖葫蘆外圍着一圈人,生意看起來很好的樣子,不過當看到那個賣糖葫蘆的商販時,周昂也是一愣。
在周昂的記憶中,賣糖葫蘆的應該都是中老年人,可眼前這位卻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女。
少女身穿粗布衣裙,不停的取下糖葫蘆又收過錢,似乎因爲生意非常好,看起來也是很開心的樣子。
“來來來,快來買糖葫蘆咯,酸酸甜甜可好吃咯,今天不要十文錢,也不要八文錢,我只要五文錢,五文錢一串的糖葫蘆,只此一家機會不多。”少女煞有其事的吆喝着,聲音乾脆爽利,看起來平日裡也是個潑辣的人。
“小妹妹賣的真便宜,平日裡都要十文錢一個的。”秀兒拿出一串銅錢,在手中撥弄了十枚遞給小姑娘。
周昂有些好奇的打量着那個賣糖葫蘆的小姑娘,這小姑娘看起來普普通通,更稱不上美,穿着也是極其普通,但周昂就是感覺她有些不同尋常。
很快秀兒和姜小曇便一人拿着一串糖葫蘆來到周昂身前,看到周昂目不轉睛的盯着人家小姑娘看,兩人也是順着目光看了回去。
此時圍着糖葫蘆的人羣已經漸漸散開,小姑娘的糖葫蘆也已基本賣完,此刻正在開心的數着銅錢。
“奇怪,這糖葫蘆也是小本經營,她爲何比正常情況便宜一半?而且我總感覺在哪裡見過她?”周昂小聲的說着,目光之中也滿是疑惑。
“切,我看哥哥是做大理寺卿太投入了,一個賣糖葫蘆的哪有那麼多爲什麼?”秀兒不屑的瞥了周昂一眼,滿不在乎的說道。
說完之後,秀兒直接拿着姜小曇,兩人笑嘻嘻的又擠進了人羣。
周昂看着兩人歡快的背影,又瞟了一眼那個賣糖葫蘆的小棍,而後搖了搖頭,也只當自己想多了,就不再關注那小姑娘,很快跟上了姜小曇與秀兒。
三人又一次被淹沒在人羣之中,此時那賣糖葫蘆的小姑娘才大有深意的看向了周昂三人消失的方向,而後她轉身向着相反的方向離開,很快消失在了西市。
距離西市不遠的一個狹窄昏暗的小巷,小姑娘拿着串糖葫蘆的竹竿走了進去。
這裡人跡罕至,四周一片漆黑,安靜的連腳步聲都清晰可聞。
走到小巷盡頭,那裡堆着一堆枯樹葉,似乎是打掃街道後暫時堆積的。
只見小姑娘對着枯葉堆隨手一揮,而後那堆枯葉吹散,裡面竟然出現一個身穿短褐,年齡四十出頭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雙眼緊閉,呼吸尚存,似乎昏睡了過去。
小姑娘將手中竹竿靠在中年人身旁,而後拿出銅錢,從其中分出一半,直接放在了中年人懷中。
“糖葫蘆是你的,可東西是我賣掉的,現在錢分你一半,我也不欠你的了。嘻嘻,我真是太聰明瞭!這不就有錢了?”小姑娘對着昏迷的中年男子小聲說着,說到後面又好像在喃喃自語,看起來還頗爲得意的樣子。
“這天殺的......誰動了我的糖葫蘆........”下一刻寂靜的小巷中傳出中年人歇斯底里的咆哮。
不過很快,他聲音逐漸變小,又心有餘悸的說道:“還好還好......這些錢不知是哪來的?至少本錢還在,萬幸呀萬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