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百年傳承,五代冢宰的豐壤趙氏,自然有積累下來的龐大田產。這些田產託庇於書院之下,不過是京華士族的通行慣例。大夥兒都這麼做,而且這麼做也沒見怎麼着,並不能完全說是小趙有私心,想要維護書院這一存在。
小趙若是真的在意錢財土地,當初打進漢陽城的時候,查抄金祖淳與樸宗慶府邸,好大的財能發,他沒有去。等到受封一等靖社功臣的時候,按例是可以下賜功臣田的,反正有查抄的五十餘萬結土地,小趙要個十萬八萬的,洪景來必定會給。
可他沒有要!
你要說他全然不愛財,那也許是假的,但是要說小趙貪財,倒確實是有所偏頗了。他的出身決定了他一定能做高官拿大錢,如果沒點理想,他幹嘛要跟着洪景來舉大事,在漢陽混吃等死就能到達別人一生難以企及的高度。
“那是趙大判族中的事,與趙大判何干!”洪景來還是要維護趙萬永的,而且趙萬永真不是那樣的人,不能讓他誤會了。
“呀!是下官失言,是下官失言!”金士龍原本沒有想着要諷刺趙萬永什麼,他就是直說而已。
整個漢陽誰不知道豐壤趙氏的書院有八萬結書院田,大夥兒都知道,但是沒有人拿出來放到檯面上說,說出來就沒意思了。
“無妨無妨……”小趙的臉色到底是有些尷尬。
畢竟他們老趙家在書院上面佔着老大的便宜,他又才勸洪景來不能動書院,怎麼看都像是利益相關,不能做到客觀相待。
見場面尷尬了,金士龍立刻告退,把時間和空間都留給洪景來和趙萬永。原本要送趙萬永走的洪景來也不送了,兩人復又回到屋內。
清查書院這個事情既然開了口,就等於擺到了檯面上,作爲解決兩班階層尾大不掉的辦法之一,確實有他的可行性和必要性。
不過這個事情也確實棘手,不說小趙家有書院有寄名的田地,其實連洪景來這邊也一樣。豐山洪氏作爲同樣累代高官,甚至一度衝擊朝鮮最高權勢的家族,不僅有屬於自己宗族的書院,也有相當多的田地寄名在書院之下,隱蔽的奴婢更是不少。
如果這事情要辦,不說洪守榮會極力反對,可能連大王大妃洪氏都會驚動!
不是說捨不得那些田產,有了權勢,想要搞錢太簡單了。而且你但凡問京華士族中的任何一人,權力和金錢二選一該如何選,只要是腦子正常的,必然選擇權力。有了權力,就等於有了一切。
洪景來現在就不甚在意什麼金錢了,雖然他自己是很有錢的啦。但洪景來更在意的是加強自己領銜的這個漢陽朝廷的權勢,擴張自己的威名,穩固且長期的執政。
以此類推,像是洪守榮,他也是豐山洪氏勢道政治的中心人物,作爲可以分享最高權力的那一小撮人,他其實也已經不太在意錢不錢的了。
那他爲什麼會極力反對清查書院呢?道理倒也是很簡單,因爲這些祠宇、私塾、書院等機構,已經不再是單純的教育機構,往往裡面會祭拜本地區本宗族的先賢和要人。某種程度上還起着祖先崇拜的作用,作爲某一宗族的精神聖地。
這些書院建築與兩班階層已經完全捆綁在一起了,甚至已經取代了祠堂的地位,很多書院除了祭拜孔子之外,其他的亞聖先賢根本就完全不搭理,只祭拜自家的祖先。
要不是孔子的牌面足夠大,號稱萬世師表,指不定那些書院祠宇連孔子都不會拜,直接把孔子的畫像牌位一腳踹了也很正常。
儒教走到今天,真心實意講求“孔曰成仁,孟曰取義”的儒生那已經是鳳毛麟角了,以儒學作爲進身之階的到是不在少數。
朝鮮的許多兩班也是這樣,在時光的流轉之中,逐漸以書院爲中心,構建和維繫整個家族的關係網絡。作爲本家族的精神紐帶,既承擔教書育人的職責,又寄託先祖先父的崇拜,書院已經到了某種不可替代的地步。
牽一髮而動全身!
小趙就是知道一旦清查書院,即使只是把那些並未得到歷代先王賜額的野雞書院查封,將書院名下的田地還給書院所在的各家族,並不剝奪他們的土地和奴婢,全朝鮮的兩班也會徹底走到洪景來的對立面去。
而且即使是那些歷代先王賜額的書院,其實也根本不可能寄名免稅數萬結土地,有些書院當初只允許免稅幾十結幾百結土地,豁免幾戶十幾戶奴婢的勞役。可是兩班們仰借自己爲官做宰的權勢,不斷地將田地轉入書院名下,藉以免稅逃役。
幾乎已經是把宗族之中的大半土地都給搞成了免稅田,極大地侵害了國家的財政收入,也完成了自家的財富積累。
不論是從財富還是從精神上而言,兩班們都會極力反對清查書院。儘管他們根本不佔一點理,儘管他們的行爲都是違法的,儘管他們在爲整個階層掘墓,他們卻不會有一丁點兒的悔改。
趙萬永這樣背叛階級的人太少了!
洪景來這種根本沒把自己當兩班階級的人更是萬中無一!
“真是一點兒都幹不得?”洪景來目光炯炯,直視趙萬永。
“幹不得,真是幹不得!”趙萬永也毫不躲避的直視洪景來。
古往今來敢於在封建王朝中後期發起改革的先人,硬是要說的話,沒有一個人得好死。或者死了也給你不得好死,讓你一輩子罵名。
後世裡網絡上一直流傳什麼宋史奸臣傳第一是王安石,這當然是謠傳,但是參與王安石變法的呂惠卿、章惇等人全部被打入奸臣傳卻是事實。
明代的張居正就更不要說了,他一蹬腿,立刻就是抄家追奪,家裡的子弟居然被鎖在家中活活餓死,這算啥?
“那老弟還有更好的辦法,讓爲兄我能走下去的嗎?”
“我不如世兄有大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