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蘅已經許久不曾睡的這麼舒坦,褥子柔軟的可以陷進去,被子滿是陽光的味道,睡夢裡,她見到了自己的爹孃,大哥,還有尚在襁褓裡的弟弟,剎那間風雲突變,烈火吞噬着古老的滄州城,驚叫聲不絕於耳...
“爹!娘!”嶽蘅驚醒過來,攥住被角不住的喘着氣,“娘...”
抹着腮邊的淚痕,見窗外已有縷縷日光滲入,嶽蘅翻身起來,自己那一身舊衣已經不見,牀邊放着一疊乾淨的新衣裳,嶽蘅粗粗比劃了幾身,換了件素白的布衣。
推開房門,院中涼亭裡有人背對着她坐着,雖是認不出背影,但嶽蘅卻是認得出那隻拐。
“阿蘅,你起來了?”殷崇訣聽見聲音欣喜的轉過身,見着白衣的嶽蘅看傻了眼。
嶽蘅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衣裳,又看看殷崇訣,疑道:“我衣裳是穿的不對嗎,你盯着我做什麼?”
“阿蘅,你真好看。”殷崇訣癡癡的吞嚥着喉嚨,“整個綏城,都沒有比你更好看的...”
“殷崇訣!”院外有人帶着怒意高喊了聲,“你要討好人家,犯不着拉上整個綏城的女子吧。當我穆蓉穆大小姐死了不成!”
殷崇訣衝嶽蘅吐了吐舌頭,轉身擠出笑道:“哪敢哪敢,剛剛啊,是穆大小姐聽錯了,綏城第一美人是都尉府的大小姐穆蓉,這是方圓百里都知道的,誰能比過了您去。”
“哼!”被喚作穆蓉的少女彆着手蹦噠了過來,湊近嶽蘅上下看了看,見她如清水芙蓉般不沾脂粉,周身上下不見半點裝飾,一頭秀髮也只用根白色緞帶粗粗綰着,帶着戒備道,“你就是流落到這裡,救了殷崇訣的那個人?”
眼前這個叫穆蓉的姑娘與嶽蘅年齡相仿,面若燦花,一雙鳳眼媚意天成,卻又凜然生威,身着紫色羅裙,頸口掛着一串暗紅色的瑪瑙珠子,顆顆都有指蓋大小,一看便是難得的珍品。
見嶽蘅不開口,穆蓉繞着她滴答轉了一圈,繼續道:“本小姐就是穆蓉,我爹是綏城都尉穆浦。聽崇旭哥哥說你也是大戶人家出身,可既然到了這綏城,往後就都得聽我穆蓉的,知道嗎!”
嶽蘅也不應她,眨了眨眼對着穆蓉微微頷首一笑,徑直朝院外走去。
“你!”穆蓉急道,“喚也不喚我一聲,如此無禮,你爹孃怎麼教你的?”
嶽蘅止住步子,身形不改冷冷道:“我爹孃當然教過我,他們還教過我,對於蠻橫無禮的人,自然也不需要講禮,穆蓉穆大小姐。”
殷崇訣倚着柺杖,搖着頭道:“穆蓉,都和你說了多少次,我大哥也不喜歡蠻橫的女子,你怎麼就是改不了。阿蘅,等等我!”
見殷崇訣一瘸一拐的去追嶽蘅,穆蓉憤憤的跺着腳卻又是毫無辦法。
“阿蘅。”殷崇訣湊近嶽蘅,略帶愧意道,“你不用搭理穆蓉的。她父親是都尉,人人都讓着她,自小就是這樣不講理,我們都習慣了。”
“一個都尉家的小姐?”嶽蘅嘴角輕揚不屑道,“穆小姐未免太把自己當回事了。你大哥...就要娶這樣跋扈的女子爲妻嗎?”
“大哥也是...沒辦法。”殷崇訣低下頭,“穆蓉自小就中意他,殷家與都尉府也是多年的交情,穆都尉都與我爹提了,大哥還是能說個不字?還好這穆蓉看上的不是我...”殷崇訣露出笑,“若是都不能娶自己真心喜歡的女子爲妻,活着還有什麼意思,阿蘅,你說是不是。”
嶽蘅張了張嘴沒有說話。
“阿蘅。”殷崇訣收住笑躊躇着,“聽爹和大哥說,你和崔叔要住到林子邊去?”
“嗯,我聽崔叔的。”嶽蘅揉搓着衣角。
“總算你們答應留下。”殷崇訣擠出話來,“殷家堡離林子那兒也不遠,我要是想你了,走不了一會兒就能去找你。阿蘅,我可是會經常去找你的。”
嶽蘅看着面前這個俊逸少年帶着羞澀漲紅了臉,只覺得好笑極了,憋忍住笑道:“等你腿傷好了再說吧。”
見殷崇訣幽黑的眸子看着自己閃出炙熱的光來,嶽蘅心裡一慌側過身不去看他,殷崇訣見她面頰微紅更顯動人,打心眼兒裡一陣歡喜。二人無聲的湊坐着各自發着愣,不遠處,穆蓉扒在窗邊瞅了他倆許久。
崔文與嶽蘅在殷家堡小住了數日,便執意要往林子邊去。殷坤挽留不住,只得讓兩個兒子和家丁帶着物件替他們去張羅。
走近林子邊的舊屋,殷崇訣環顧着皺眉道:“這裡原本是郊外獵戶的棲身之處,又小又破怎麼住人?崔叔,還是帶阿蘅回殷家堡吧。”
崔文擺着手道:“收拾收拾也不錯,多謝二少爺好意了。”
“阿蘅。”殷崇訣手肘戳了戳嶽蘅,衝她使了使眼色。
嶽蘅環顧四周看了看,自若道:“我也覺得還行,獵戶棲身之處?那我和崔叔也能靠打獵爲生了,倒也是個不錯的前程。”
殷崇旭眼含暖意的看着嶽蘅,拉了拉弟弟道:“你若是捨不得阿蘅,常來照應着便是,阿蘅和崔叔自己喜歡就好,何必強人所難。”
殷崇訣頓時覺的有些沮喪,默默走到一邊埋頭幹起活來,殷崇旭無奈的搖了搖頭,見牆上懸着把舊弓,走近摘下,吹去弓上的塵土,又拿衣袖擦了擦,“這弓看着有些年頭,不知道這弓弦還能不能使了。”
“能不能使試一試不就知道了。”嶽蘅接過舊弓,翻來覆去看了看,喃喃自語道,此弓是柳木所制,弓弦是西域羚筋,倒也算是把不錯的弓。我看着,它還能使。”說着有些手癢,執着弓大步走出屋。
殷崇旭眼睛一亮,衝殷崇訣喚道:“還發什麼愣呢,不想看看阿蘅的箭術?”
風驟起,林子盡頭驚起羣羣飛鳥,掠着白雲撲翅而過。嶽蘅拉緊滿弓,順着飛鳥的軌跡劃過箭鋒,殷家兄弟還沒來得及眨眼,箭鳴聲已在耳邊迴盪,遠遠的有重物墜下,殷崇訣疾奔過去,瞅着獵物卻是愣在那裡不敢去拾。
——一箭射穿三隻飛禽,這還是殷崇訣頭一回看見。
“一箭三雕!”殷崇旭震驚不已,“滄州嶽蘅箭術無雙,我總算是見識了。”
嶽蘅臉一熱,不好意思的垂下頭。
回殷家堡的路上,見弟弟失魂落魄的模樣,殷崇旭疑道:“你這是怎麼了?崇訣!”接連喚了幾聲,殷崇訣才胡亂應付了幾句。
頓了好一會兒,殷崇訣難以自制的回首看向漸漸消失於眼簾的林邊小屋,指着自己的心口怔怔道:“大哥,阿蘅的箭...射中的,是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