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城肅穆,柴昭未死的事,相信皇上還不得知吧…”沈泣月幽幽道。
李重元身子一繃,顫動的黑眸陡然頓住驚慌,“婧兒…應該也不知道她堂兄尚在人間的事…”
沈泣月扯了扯李重元還沾着未融雪珠的衣襟,酥手托腮楚楚的看着眼前迷茫無助的男人,“既然已是旁人口中的已死之人,未死,也可必死…是不是!?”
——“你在說什麼!”李重元猛的推開沈泣月柔若無骨的身子,“柴昭…我怎麼敢…那是柴昭,柴少主!”
“可是你剛剛纔說過。”沈泣月鎮定的攀上李重元不住抖動的肩膀,“他若不死,你父皇有這個得力的賢侄在側,哪裡還容得下你這個傷了他女兒的駙馬!你要是做不成永樂公主的駙馬,李重元就什麼…什麼也不是了…”
見李重元身子愈發僵硬,周身冰冷如同外面累積的雪地,沈泣月拉過他的手按在了自己隆起的小腹上,軟糯柔聲道:“他在動…是不是?”
李重元想抽出手,可沈泣月緊攥着死死按住不肯放手,梢眼急迫的對峙着他猶豫不絕的黑眸,紅脣輕柔的蹭上他粗糙的下巴,“重元,你不是一個人。就算沒有公主,你還有我,還有我們的孩子。你若什麼都不是,我們的孩子…也什麼都不是了。”
——“重元再親,也只是柴家的半子,身上流的也並非我柴家的血…阿昭,叔父所說,你還不明白?”
雲都書房外,柴逸與柴昭的話語在李重元耳邊迴盪不止,李重元喃喃起身推開緊閉的屋窗,凜冽的寒風瑟瑟涌入,單薄的沈泣月禁不住抱緊酥肩一陣哆嗦。李重元望着灼骨的無邊暗夜,手心捏緊咯吱作響。
“就算我爲柴家豁出命去,我李重元也流不出柴家的血。柴昭明白他叔父的意思,我,也明白岳丈的深意。”李重元一拳重重砸在了窗沿上,震落了大片的雪花,“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沈泣月嗔笑着看着這個覺醒的男人,拉過被褥裹在了自己身上,蜷縮着卑微的身軀,梢眼泛起如願得逞的幽意。
“你打算安排何人去做此事?”沈泣月低聲問,“吳佑雖然與你交好,可他若是知道柴昭還活着,定然還是會高興不已。柴昭身份尊貴,吳家兄弟是斷斷不敢逆之的。”
“我不會差吳佑行事。”李重元緩緩轉身看着榻椅上裹被嬌語的沈泣月,“這幾日我會有不少事籌謀,你照顧好自己,有什麼需要就與吳佑說。”
沈泣月眨了眨眼,點頭道:“你不用擔心我,我沈泣月不會看錯人,李重元是世間最好的男子,他們每一個人,都不該待你這樣。”
李重元看不透那雙勾魂的梢眼,他也無力再去看清什麼。李重元正要轉身離開,頓住步子又看了眼沈泣月隆起的小腹,手心一緊頭也不回的大步邁開,融進了茫茫的雪夜。
子時已過,驛館的人都已經沉入夢鄉,沈泣月披衣起身,拾起牀邊粉色的貂絨攏住瘦弱的身子,輕輕推開屋門小心的踩進厚厚的雪地。
巷角徹夜不休的酒肆,胡亂躺着幾個醍醐大醉的浪人,角落裡,一個黑衣身影悠悠坐着,搖晃着杯中殘酒,卻沒有一飲而盡的意思。
酒水晃起愈來愈近的人影,輕如遊絲的腳步踱近了黑衣人。
——“我知道泣月遲早回來找我,只是沒有料到,竟會當夜就來。”
無霜嗤笑着按下酒盞,揮開衣袖道:“外頭冰天雪地,還不快坐下喝杯暖酒熱熱身子。泣月是有孕的人了,可不能如此不愛惜自己。”
沈泣月將斗篷埋的更嚴實了些,背對着酒肆的大門緩緩坐下,對着無霜給自己斟滿的酒水,卻沒有伸手去接。
“子夜來見我,必是有大事。”無霜飲盡杯中酒道,“說給哥哥聽。”
沈泣月咬緊凍得青紫的下脣,狠狠道:“柴昭和嶽蘅…沒有死!”
無霜指尖一滑,酒盞墜落在地,醉酒的浪人被脆聲驚醒,嘴裡罵罵咧咧了幾句又翻身睡去。
“絕不可能!”無霜咬牙道,“柴昭被我的弩/箭穿心而過,怎麼可能還活着!?不可能!”
“殷崇訣可以好好活着,爲什麼柴昭就必死?世上哪有什麼絕不可能的事?”沈泣月冷冷笑道,“哥哥的彎弩是厲害,可柴昭也並非普通人,柴少主縱橫天下,定是不一般的人物。如今他尚在人間已是實情,哥哥還是想想該如何做吧。”
“泣月定是從李重元那裡得到的消息。”無霜壓抑着怒火道,“他打算如何?是準備恭迎祁王榮歸,還是…一不做二不休…”無霜眸子映着微弱着燭火,“如果我沒有猜錯,你的李重元,該是籌謀着如何在回京路上除去這個擋了他多年陽關大道的少主吧…”
“哥哥幫我們,也就是在幫自己。”沈泣月收起冷笑又恢復了昔日的嬌媚之態,“柴昭安好的回到徽城,李重元便折價許多,哥哥也是指望不上我們許多…又如何再能活着去見楚王殿下…天大地大,難不成哥哥又要浪跡半生麼?”
無霜瞳孔凝聚着不甘的怒意,深喘着道:“你是不信李重元有除去柴昭的能耐,他若失手,就再無回天之力。你這才偷偷來找我相助…也罷也罷,誰讓哥哥和你是一條命…白雪皚皚地凍天寒,哥哥真是不想再邁開步子涉足兇險,可泣月都開了口,哥哥又怎麼能置之不理?哥哥這份義不容辭的情義,泣月可一定要牢記心底吶!”
——“那是自然。”沈泣月盈盈的將自己面前的酒盞推到無霜手邊,楚楚一笑百媚生。
荊州外
——“過了荊州,就真真是咱們的地方了!”雲修擦了把額頭的汗珠歡喜道,“我還記得,少夫人帶着我深夜來荊州外勸降守將,此等風範本事,讓雲修大開眼界,心服口服。”
嶽蘅接過柴昭遞來的水囊,咕嚕灌下幾口笑道:“也算跟了我有些日子,可有學到什麼?”
雲修比劃起拉弓的姿勢,直指高空擠了擠眼,“是不是這樣拉的?”
“雲修就是雲修,二十幾歲的人還是這副少年性子。”柴昭收起水囊道,“我怎麼覺得,離徽城越近,雲修像是愈發期待高興了?徽城沒有云都的美酒,沒有蒼山的溫情,你樂呵的到底是什麼?”
雲修收起頑劣的笑意,低着頭嘟囔道:“樂呵的是…早些見到皇上…”
“荊州不遠就是綏城殷家堡。”嶽蘅扯開話道,“要不是咱們趕着回去,真想去見見大哥新生的兒子…”
“來日方長,總有機會再去拜會殷崇旭一家。”柴昭寬溫道,“一路疾行,身子受不受得住?”
嶽蘅撫着白龍的馬鬃道:“我九歲就會騎馬,哪有受不住的道理?柴少主,可別小瞧了自己的夫人!”說着瞥了眼燥紅着臉的雲修,“雲修,來,咱們比試比試!”
“好嘞!”雲修像是撿起了救命稻草,狠抽馬鞭高聲道,“箭術比不過少夫人,騎術再輸可就沒臉見人了,走起!”
雲修的玉逍遙長嘶一聲馳騁開去,白龍哪裡肯見玉逍遙如此得意,不等嶽蘅發聲,白龍已經追着玉逍遙而去,兩匹駿馬你追我趕,落日下好不熱鬧。
柴昭抱肩沉靜的看着白龍上黃衫飄揚的嶽蘅,彷彿又憶起了初見她那日,十五歲的花樣少女與兄長策馬奔騰,無憂無慮的歡聲笑語。
——“岳家有女,喚作阿蘅,侯門之後,三歲已識字,六歲可吟詩,九歲會騎馬,十二歲擅騎射,十五歲...便可入京面聖了。”
“十八歲…”柴昭悠悠垂眉一笑,“做了我柴昭的妻子。”
宋啓見柴昭出神笑着,低咳了聲道:“少主,天色不早了,腳力快些便不用露宿,還能趕得上遮風避雨的地方…”
柴昭回過神,點頭道:“走!”
夜色漸起,宋啓緩下步子招來身後的護衛,低聲道:“飛鴿傳書給公主已經有了幾日,其他幾路親衛應該也得知了我們在回京路上的消息,怎麼…不見公主派人來接應咱們?”
護衛搖頭疑惑道:“屬下也費解了幾日,荊州已過,該有咱們的人接應纔是…難不成,是咱們走的太快…?”
白龍還想與雲修的玉逍遙一較高低,柴昭一把拉住嶽蘅的馬繮,警覺到:“太陽已經落山,阿蘅慢些走,別走散了。”
“少主,十里外便是驛站,天色黑透前咱們還來得及到那兒歇息。”宋啓道。
“入夜天寒,阿蘅也該好好歇上一夜。”柴昭略加思索道,“走吧。”
密林小徑裡,馬隊的步子齊整篤定,分叉道邊,柴昭忽的勒住馬繮停下前行,“等等。”
嶽蘅眸子一動,“怎麼了?”
“驛站就在前頭。”宋啓指着不遠處道,“大約也就一炷香的工夫…”
柴昭沉默着沒有發聲,衆人對視着也不敢言語,呼吸聲此起彼伏透着微微的涼意。
“雲修。”柴昭忽的道,“周國寒冷,候鳥這個季節,在周國該是尋不見了吧。”
雲修晃着馬鞭不假思索道:“那是自然,深秋一入,北方哪裡還見得到鳥雀,都一窩蜂到南方這頭避冬來了…少主,好好的問這些做什麼?”
嶽蘅頓時明白過來,湊近柴昭威儀鎮定的身子,輕聲道:“這裡還是南方,綏城荊州一帶多是密林,是候鳥歇息過冬的好地方…可你我進了這林子,就不曾見過一隻鳥雀。”
“鳥雀?”雲修瞪大眼睛,“都去哪裡了…”
宋啓擋在柴昭身前顫聲道:“林子裡的鳥雀,該是都被人驚走…是什麼人!”
“雲修,把你的劍給阿蘅。”柴昭緩緩摸向自己腰間的佩劍,“暗地行事避而不見咱們的,絕非尋常路人,前頭的驛站,怕也是去不得了…”
雲修趕忙卸下長劍塞進嶽蘅手裡,抽出長靴裡暗藏的短刀咬在齒間,環顧着愈來愈暗的天色,目光銳利逼人。
“調轉馬身。”柴昭篤定的命令道,“往綏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