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僧格林沁從馬上跌落,身後的衆親兵大驚,連忙下馬攙扶。
“王爺!王爺!”衆人扶起僧格林沁連聲呼喊。
僧格林沁聞聲,悠悠醒轉,重重的嘆了口氣道:“哎!半年前,本王沒保護好瑞中堂,這次又沒保護好文中堂。朝廷兩大棟樑損折,實爲本王之誤!”
瑞麟是大清僅次於僧格林沁的滿蒙大將,他死之後,僧格林沁就內疚不已。這次又在僧格林沁眼皮子底下死了一個軍機大臣、兵部尚書,僧格林沁更是悲憤難當。
衆人見狀,紛紛勸慰,稱罪在捻匪,不在僧王。
在衆人的攙扶下,僧格林沁站了起來。僧王當即下令,一萬大軍下馬,在戰場之上尋找可能生還的將士。找了大半個時辰,只找到了一百多個重傷的士兵,其餘的全部陣亡。
文祥雖然被砍得不成人樣,但是官服、頂戴仍在,有士兵發現了其喪命之處,連忙呼叫衆人前去。僧格林沁到現場一看,又是一場大哭,然後吩咐衆人將文祥屍首裝好,命人送入京師,請求皇帝封賞。
送走文祥屍體,僧格林沁帶着一萬大軍將其餘的士兵就地掩埋。文祥帶出來的人絕大多數都是蒙古騎兵,這些騎兵在僧格林沁手下征戰十餘年,和僧王感情非同一般,僧王實在是不忍心讓他們暴屍荒野。
這時,袁甲三和苗沛霖也率領一萬大軍趕到此處,看到慘狀,兩人也十分默契的陪着痛哭一番。
僧格林沁掩埋清軍屍體,一方面是出於內心感情,另一方面也是爲了等這兩人到來。文祥之所以陣亡,無非就是因爲小瞧了敵人罷了。以一萬大軍追擊十幾萬捻子,風險太大,文祥是一萬人馬,僧格林沁也是一萬,既然張樂行能殺了文祥,也就能殺了他僧格林沁。
想通這點之後,僧格林沁索性就再此等候袁甲三和苗沛霖前來。
苗沛霖哭了一陣子,然後對僧格林沁說道:“王爺!我已經派信使去前方送信了!相信得到我的命令之後,宿州守將就會將張樂行攔住!我們還是趕緊追擊吧!只有殺光捻子,才能讓這一萬將士在黃泉路上走的心安啊!”
苗沛霖的命令已經發出,信使的速度肯定比捻子們的兩條腿要快,所以捻軍一定會在宿州遭到攔截。宿州只有兩萬苗家軍駐紮,如果硬要攔截十幾萬捻子,肯定會吃大虧。所以苗沛霖催促僧格林沁抓緊出兵,好爲宿州的軍隊分擔壓力。
“好!咱們立刻啓程!”僧格林沁答道。
張樂行一旦突破宿州防線,進入蘇北、魯南等捻軍發祥地,再分散進當地鄉村,展開游擊戰,那樣的話,僧格林沁的兵力再多一倍也休想再替文祥報仇了。
商議已定,袁甲三、苗沛霖、僧格林沁三人各自率領一萬騎兵向東狂追。
因爲已經連續趕路了一天一夜,所以到了當日晚間,僧格林沁也不得不讓大軍暫時停止追擊,休息一夜。這一夜還算安穩,張樂行在得知追來的足足有三萬騎兵之後,就放棄了偷襲的打算,繼續逃竄。
第二天,天剛剛亮,三支大軍就都重新披掛,再度追擊。
當日午時,三萬大軍追到宿州境內,正好遇見捻子在追殺潰退的苗家軍。僧格林沁二話不說,直接率軍發起猛攻。
張樂行在宿州遭到攔截,心中就叫苦不已,他知道僧格林沁就在後面緊追不捨,所以督促大軍猛烈攻擊,希望能快速突破宿州防線。
但是兩萬人馬組成的防線那裡那麼容易擊破,從早上廝殺到了中午,捻軍可算將宿州的苗家軍殺的退回城去,但哪知僧格林沁也在這時趕到了!
僧格林沁是攜恨而來,他手下的一萬蒙古騎兵也對捻子恨之入骨,所以動起手來,分外拼命。捻軍的形勢恰恰相反,捻軍急於後退,無心戀戰,加上對方又是威名赫赫的僧格林沁,所以戰鬥力打了個折扣。
三萬騎兵和兩萬宿州兵都不足以讓捻軍害怕,問題是僧格林沁背後還有三十多萬步兵!這些步兵押送着輜重行動緩慢,但是多則三日,短則兩日也能抵達這裡。
只要捻子在兩三日之間不能徹底殲滅清軍騎兵,他們就會遭遇數十萬大軍的圍攻,那樣可就是死定了。
而幾乎所有人都知道,要在短時間內消滅僧格林沁領導的大軍,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一面是誓要報仇的蒙古騎兵,一面是想着如何逃命的捻子,兩軍一遇,勝負可知!只一個衝鋒,捻子就被清軍砍殺了四五千人。
蒙古兵擅用砍刀,殺進捻子軍中之後,只見刀光一閃,捻子的人頭就落於地下。這些蒙古兵真如死神一般,在捻軍陣營中瘋狂的收割着生命。
袁甲三和苗沛霖本來抱着觀望的心態,現在看到蒙古兵如此勇猛,也連忙摧動大軍進攻。這樣一來,捻子可是徹底的傻了眼,連陣腳都站不住,不少人已經是調頭逃跑,幸虧張樂行揮刀將後退的士兵全部就地處死,才堪堪止住了潰敗的腳步。
這時,忽然有探子來報:“盟主,不好了!侯仕維和韓老萬帶着大軍撤了!”
“什麼?!”張樂行聞言,不禁大驚失色。
捻軍五旗,黃、白、紅、藍、黑。張樂行就是總黃旗旗主,總白旗旗主就是前天偷襲文祥的龔得樹,總黑旗旗主就是已經陣亡的蘇天福。剩下的兩個就是總紅旗旗主侯仕維和總藍旗旗主韓老萬。,未經授權,請勿轉載)
捻軍黑旗已經在黃河以北全軍覆沒,這次的十餘萬人馬都是剩下的四旗士兵。其中黃旗人最多,張樂行帶出來十萬人馬,但是經過半年多的廝殺,現在僅剩七萬餘人。總白旗的龔得樹帶出來三萬,現在也只剩下兩萬。總紅旗的侯仕維、總藍旗的韓老萬和龔得樹實力相當,每旗也都是帶出來三萬人馬,現在剩兩萬多。
侯仕維和韓老萬看到局勢不妙,心中盤算着,若是在這裡和僧格林沁硬拼,一點勝算都沒有,等到兩三日後清軍主力一來,大家玉石俱焚,都得死。既然如此,還不如趁着張樂行不備,先行撤退,等到張樂行明白過來的時候,自己也早就撤出了戰場。
哪怕張樂行也學着他們調頭逃跑,但是那僧格林沁必然會從後追擊。僧格林沁從後面追上,先打的肯定也是殿後的張樂行!
侯仕維和韓老萬兩軍雖然沒有經過商議,但是卻默契十足,分頭逃竄。侯仕維往正東方,江蘇宿遷方向逃竄;韓老萬則往東北方,江蘇徐州、山東棗莊方向逃竄。
看到侯仕維和韓老萬一跑,龔得樹也不肯吃虧,連忙率軍往東南,江蘇洪澤湖方向逃竄。
得知情況之後,張樂行手下將領不禁憤怒的大罵道:“盟主,龔得樹也他媽跑了!這幫狗崽子,見到清妖跑的比誰都快,竟然把咱們賣了!”
又有人說道:“盟主,咱們不能再這麼死撐着了,還是先退吧!”
張樂行眺望着前方戰場,沉默半響,最終嘆了口氣道:“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還要各自飛,更何況他們了!事已至此,逃跑無用。如今安慶丟了,英王也戰死了!太平天國就剩下一個天京城了,運氣好能支撐個三兩年,運氣不好可能下個月就會被攻破。
咱們捻軍的兵力也損失過半,原本全盛時期,河南、淮北、山東、江蘇都是咱們的地盤,現在可好,只剩下魯南、蘇北那一小片地方了。大勢已去!
逃走的,能多活個三年兩載。
本王縱橫天下十餘年,指揮百萬捻軍三入直隸,兩進湖北,名震天下。今天要是因爲多活那麼兩三年而逃跑,卻是要墮了本王的威名!既然早晚都是個死,本王不如死的壯烈一點,也算沒白來這世上走一遭!”
說完這席話,張樂行又道:“宗禹!”
一個三十出頭,英氣勃發的將領站了出來,對着張樂行一抱拳道:“盟主!”
此人正是張樂行的侄兒,太平天國‘樑王’張宗禹。張樂行的軍隊中也有許多族親,但是隻有一個張宗禹是有真本事的,張樂行早就隱隱露出將其培養爲接班人的意思。
張樂行望着張宗禹,語氣溫和的道:“琢兒年幼不懂事,以後就全靠你照看了!”
張琢是張樂行的獨子,雖然已經二十多歲了,但是卻不立事,張樂行一直放心不下,所以纔在這個關鍵時刻將其託付給張宗禹。
張宗禹雙目噙淚,低聲嘶吼道:“二叔!我要和你在一起!”
張樂行微笑着說道“傻孩子,你剛三十幾歲,以後的路長着呢,何必和本王一起赴死!”
“二叔!”張宗禹又想爭執,但是卻感覺到後脖頸突然遭受到猛烈衝擊,眼前一黑,昏了過去。,未經授權,請勿轉載)
原來是張樂行手下親兵趁張宗禹不備,而將其擊昏。
張樂行嘆了口氣,道:“將他和啄兒帶走!想走的也可以跟着他們走!”
衆將哪裡肯走,但是在張樂行的強制要求下,不少年紀小的,或者家中是單傳的將領都被親兵挾持着上了馬。最終由張樂行的三千近衛護送着張宗禹、張琢和衆年輕將領往東逃竄。
要按張樂行的想法,應該再從這七萬大軍中撤出五萬,由兩萬人斷後,給這五萬弟兄爭取時間撤退。但是兵敗如山倒,一旦大規模撤退,必然會導致整個戰線的潰敗,那時候再想收攏兵力就不可能了。僧格林沁的騎兵只需在後面跟着追殺便可。
想清楚了撤退的後果,張樂行只能無奈的選擇全軍不退,一同死戰。
此刻太陽已經偏西,夕陽的光輝照射在張樂行有些花白的鬢角之上,隱隱反射出了幾絲金光。身後衆將見到此情此景,也不禁感慨萬千。
張樂行今年五十三歲,他本是安徽亳州人,原是當地的大地主。咸豐元年,長毛在廣西金田造反,天下震動。咸豐二年,淮北地區大旱,百姓民不聊生,張樂行趁勢而起,舉旗反清。
因爲爲人仗義,又足智多謀,張樂行率領的捻軍在幾年的時間內就迅速發展壯大。咸豐五年,張樂行和各地捻軍,在安徽稚河集會盟,他被推舉爲捻軍盟主,自號“大漢永王”。從那以後,張樂行就號令天下百萬捻軍,四處征戰,成了大清王朝的心腹大患。
咸豐七年,張樂行和太平天國兩大悍將“英王”陳玉成,“忠王”李秀成會盟,接受太平天國的封號“沃王”,並就任太平天國九大主將之一的“徵北主將”。
從那以後,張樂行接受洪秀全的命令,配合太平天國,南征北戰,立功無數,威名震動天下。張樂行爲人忠厚老實,從來沒有自立的意思,多次遭到洪秀全的猜忌都沒有怨言,仍然勤勤懇懇的替洪天王賣命,深得人心。即便多疑如洪秀全,最近幾年也將大事多次委於張樂行。
此刻,張樂行身後的這些將領也都是跟隨張樂行多年的老將,哪一個拿出來都是叱詫風雲的人物。
但是,今天,張樂行和他手下的這些將領,都感覺大勢已去,準備拼死一戰,以全一世英名!
張樂行望着遠處血肉橫飛的戰場說道:“本王多少年來一直沒有親自動手殺妖,今天就破個例,和衆位兄弟一起會會這大清第一名將僧格林沁,看看這個韃子是不是真的三頭六臂!”
衆將聞言無不開懷大笑:“哈哈!好!我們一起會會僧賊!”
張樂行雙腿一緊,夾住馬腹,一邊縱馬衝下,一邊高聲喊道:“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