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高公繪。”
“臣,高公紀。”
“見過聖母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高正儀擺擺手道:“你我都是至親,就不用多禮了,還是叫我姑母聽的順耳。”
“是,姑母。”
高正儀的人生起點很高,高到什麼程度呢?還是女娃的時候,就被她姨母給相中,準備給他姨夫做小。要是在尋常人家,肯定是從靈魂深處被譴責的卑劣行徑。但她姨母是曹皇后,她姨夫是仁宗皇帝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天家的事,就算是做的再過分,也沒人敢說。
說起仁宗皇帝,也是倒黴。自從親政之後,前半生兢兢業業,將西夏對大宋的威脅化解之後,還想着改革大宋的朝政,徹底解決大宋朝政負擔最重的兩個致命問題,冗兵冗官。
於是,對抗西夏有奇功的范仲淹就被他相中了。范仲淹也是投桃報李,上書仁宗皇帝,《答手詔條陳十事疏》,俗稱‘十條疏’,解決朝廷從任命官員,恩蔭制度,抑制土地兼併,緩和國庫的支出等一系列問題。
可惜,不到兩年時間,朝堂上反對者遍佈。新政不得不最後無法下達到地方,最後不了了之。
政治生涯遭受重挫的仁宗並沒有一蹶不振,可是年過不惑之年的仁宗皇帝發現,自己沒兒子。於是,後半生他雖然還有壯志,但不得不被生兒子大業給耽誤了。
再說,曹皇后也是心酸。自己沒兒子,連帶着宮裡的嬪妃都沒有兒子。不是說仁宗皇帝沒有過兒子,有過,還不止一個。問題是沒養活大,都夭折了。眼瞅着自己丈夫的年紀越來越大,沒有兒子繼承皇位,豈不是要便宜了宗室裡,那些整日給丈夫添堵的親王郡王們嗎?
襄陽王小豬仔似的生了三十幾個兒子,把當皇帝的丈夫氣地眼圈都是紅的。
高正儀是曹皇后姐姐的女兒,從小就出落的討人喜歡,長大了更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加上曹皇后把高正儀當女兒養,更是疼愛的不得了。與其讓丈夫跟着別的騷蹄子鬼混,還不如便宜了自己家的侄女。存着這個心思,曹皇后決定將高正儀收入仁宗皇帝的嬪妃之中,給一個正式的的名分。
好在仁宗皇帝對從這個小長在自己跟前,當女兒養的高正儀有點下不去手,才嫁給了英宗。
可以說,高氏從小就生活在宮中,一直沒有出去過。
這也是她的特別之處,兄弟姐妹她也有,但是親近上就難說了。
一個能夠恰如其分的處理家族,皇族,乃至朝堂關係的太皇太后,不被稱頌是絕對不可能的。就算是高家因爲高正儀的入宮,家族快速崛起,但相比其他外戚,高家並沒有在汴梁做出過分的事來。
被姑母召見。
高公繪、高公紀倆兄弟有點戰戰兢兢。平日裡,他們的姑母並不會派遣身邊的親信來家裡找他們。顯然是急事。
對於在政權風暴眼中的外戚來說,急事很可能是要命的事。
所以,兩兄弟心急火燎趕來,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的姑母,一聲不吭的站着。
太皇太后高正儀微微嘆了一口氣,這倆個侄子比自己的兄弟高士林都不如,等到自己百年之後,如何能夠撐起高家的一片天?
“你們可知道我高家在潁州還有什麼旁枝嗎?”高家祖籍亳州,自然不可能有嫡子去穎州發展。要不是旁枝,就是被家族懲罰放棄的子弟,纔可能去穎州。
“潁州?”
高公繪、高公紀面面相覷,心說:不會這麼巧吧?他們的府邸剛剛有個潁州的親戚來送錢,一出手就是十萬貫。豪氣的不得了。難不成,剛收錢,就出事了?
可送上門的錢,還能讓出去?
這錢收了纔沒幾天,就讓姨母知道了,可問題是,這不算大事吧?最多也就是親戚之間的禮尚往來。
高公繪陪着小心道:“啓稟姨母,是有一家親戚,從宗族分出來去了潁州,已經有兩代人了。如今是第三代,正好在京中,姨母是否要見一見?”
太皇太后嫌棄道:“算了,不見的好,免得惹一身的麻煩。”
這也算是當姑姑的提點了兩個傻侄子。什麼都不明白,光知道撈錢。當然,大宋的撈錢方式不是貪污,而是合夥做生意,旱澇保收的那種,吃乾股,做無本的買賣。
蘇軾在奏章之中說了太多不利於舊黨的事,而這些事確實很讓人頭痛。因爲《青苗法》的廢除,各地土地兼併越來越嚴重。直接導致的是大量失去土地的百姓流離失所,從鄉間田頭,去城裡謀生。而他們的土地,從原本要承擔沉重徭役,賦稅的狀態,變成了大戶們的產業。
有功名,甚至家族有功名的大戶,都不需要納稅,或者只需要繳納很少的一點稅收。而徭役更是全部免除。導致各地能用的徭役大大減少。
這是實實在在的問題,避不開,也躲不掉。
這也是舊黨的軟肋,可徵稅的百姓越來越少,徭役攤派也越來越不足,給地百姓負擔越拉越重,讓舊黨堅持的《差役法》越來越難以維持。
至於王安石的《募役法》,徵收的對象變成了大戶,簡直就是劫富濟貧,讓人難以容忍。
自己堅持的事,即便是錯了,打落了牙也要往肚裡咽。
可難免少不了擔驚受怕,一旦被有心之人攻擊,連她這個太皇太后都要跟着丟臉。她都已經六十了,再照看大宋的江山一兩年,就交給孫子去管了。她可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因爲自家人的斷腳被人抓住了之後,一陣窮最猛打,最後不得已下達帝王家中最爲丟面子的詔書——罪已詔。
“還有一件事,官家是否要升你們的官階?”太皇太后高正儀問。
高公紀不禁喜上眉梢,驚喜道:“姑母,您同意了?”
“胡鬧。”太皇太后高正儀沉聲道:“你們今天想要做觀察使,明日就想要當節度使。難道還想開府儀同三司不成?辭了,高家福緣雖厚,但也容不得你們幾個如此揮霍。今日得到的權力和官位,卻失去了天家的情分,此種的緣由,你們倆個都這麼大了難道還看不出來?”
高公紀不甘心吶,這是觀察使,雖然屁權都沒有,可是這是晉升節度使的最重要的一環,要是沒有按察使的身份,他們倆兄弟的節度使不就泡湯了嗎?
利益所在,高公紀實在捨不得,他也想和老曹家一樣,身份尊貴無比,錢也沒少得,還網羅了一大羣利益同盟,成爲大宋最爲尊貴的將門,豪門。而節度使身份,是此種一個重要的環節。想到這些好處,高公紀壯着膽子說道:“姑母,可是聽官家的意思,他是真心實意想要讓我們晉升觀察使。”
“他呀!”太皇太后高正儀搖頭沉默不語。
畢竟是自己家的孫子,還是皇帝,不能多說。
皇帝趙煦平日裡看着木納,但是一個十三歲就能把自己升級成爲爹的孩子,會是個簡單的孩子嗎?
別看祖母深怕孫子不學好,打小,趙煦只能平時玩耍的時候纔有小仙女陪伴,還要被一羣老宮女監視,就連平時睡覺,趙煦也不能回到自己的寢宮,而是睡在祖母的宮殿。加上一羣老夫子天天如同唸經似的跟着他,不傻也呆了。
可兩年前,宮裡傳出了一件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內官竟然在京城再尋找奶孃。
犯案的趙煦坐蠟了,他雖然才只有十三歲,但是大臣們可不管他多大,一頂頂大帽子就朝他丟來。讓他狼狽不堪,好在被高正儀護住了,纔沒有出現最糟糕的局面,面對羣臣的質問。
這件事,給趙煦再一次敲響了警鐘。
身邊探子太多,都是奸細。
自己權力太小,沒有說話的份。
祖母是親的,錯了也沒事。
這次風波之後,太皇太后對趙煦看管的更加嚴厲了起來,而趙煦對這些也並不反感,畢竟表面上看不出來。尤其趙煦表現出來的順從,讓人看着驚喜。畢竟,從朝堂到大內,沒有人希望看到趙煦變成他父皇神宗那樣的激進的皇帝。而是希望將趙煦培養成爲一個溫和的,保守的,開拓清平盛世的仁宗皇帝。
可是,太皇太后高正儀早就看出了趙煦的陽奉陰違。
趙煦才十幾歲,他在自己的祖母面前抖機靈,能不被看出來嗎?
要是小門小戶,趙煦這樣的行爲,早就被祖母厭惡,甚至排擠,一腳踢的遠遠的。可是別忘了,他是皇帝,作爲皇帝,就不能太簡單了。更不應該將自己的心思放在臉上,只有讓臣子們猜不透心思的皇帝,才能是人君。要不然,就是個不成器的傀儡。
趙煦的表現看在他祖母的眼中,反而沒有怪罪,嫌棄,卻讓高正儀感到自己的乖孫孫長大了。
只是長大是長大了,但是對自己卻有點不親了,什麼話都不肯說,裝出一副木訥的仁厚樣子。對自己,高正儀不擔憂,畢竟輩分放在哪裡,皇帝就算是有怨,等長大些也該明白她的苦心。但是高家對皇帝沒有什麼恩情,卻傻乎乎的理所當然的獲取着皇帝給予的各種賞賜,真要是把高家捧到了天上,下一刻就該要摔倒地上了。
離開了皇宮,高家兩兄弟開始琢磨起來,當哥哥的高公繪問:“聖母她老人家到底什麼意思?”
“許是讓我們和潁州的高孝立斷絕關係?”高公紀憋屈道。
高公紀一臉肉痛道:“這可是十萬貫吶!”
“許是潁州的事有些複雜,讓我們置身事外。可是高孝立不就是個潁州大戶,又有什麼關係?”高公繪有點捨不得他的錢。
高公紀不想和他兄長談論這事,反正讓兄長把錢吐出來,是絕對不可能的。反而若有所思的問道:“朝廷好像派遣欽差去了潁州,不知道是誰。”
“我知道,是小范,範相。”高公繪滿不在乎道。
高公紀微微蹙眉,覺得有點不太對勁,遲疑道:“他不是個老糊塗嗎?”
“誰說不是呢?”高公繪贊同道。
高公紀想了想,隨即笑道:“兄長,錢不用退了,直接打發高武陽離開就行了。”
既然派遣範純仁去潁州,顯然他們的姑母也存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心思。收了高家父子的錢,沒有多少風險。
潁州。
西湖河堤上,一位花甲老人,白眉白鬚,穿着很尋常的粗布衣服,騎着頭黑驢,搖頭晃腦的在前頭趕路。身後還有個童子憂心忡忡的喊道:“老爺,慢些走。”
老人回頭呵呵笑道:“放心吧,穩當着呢?”
突然老人在空氣中用力的嗅了嗅,催促坐騎朝着河堤邊上的草堂而去。果然,到了跟前就看到倆個穿着普通模樣的半大小子,正在河灘上炸魚。
麪糊,香料,還有香噴噴的麻油,炸至金黃色的小魚從鍋中撈起之後,滋滋作響。
老人從驢上趴着滑下來,笑呵呵的看着倆個忙活的小子,問:“炸魚賣不賣?”
李逵和李雲去了一趟牢房,被蘇軾知道之後,再次遭受了懲罰。
在河灘上開荒。
也沒有定額,蘇軾本來想磨練李逵和李雲的性子,收成如何根本就不在乎。這日子,倆兄弟嘴裡都淡出鳥來了,就尋思着弄點炸魚吃。
沒想到正忙活着呢,來了個不速之客。李逵擡頭看了一眼白鬍子老頭,不會鑽到戒指裡去的白鬍子老爺爺,差評。至於說要口吃的,李逵也不是小氣的人,遞過一雙筷子,道:“不賣!”
老頭有點愕然的接過筷子,卻聽到了李逵的後半句話,頓時眉開眼笑起來。
“不嫌棄的話,一起坐下來吃吧!”
不一會兒,老頭的書童跑的上氣不接下氣的到了老頭的跟前,發現自己老爺竟然吃上了,氣地翻着白眼道:“老爺……”本想說句埋怨的話,卻鬼使神差的問:“香不香?”
老人手中筷子在胸口劃拉着,眉飛色舞的擡頭道:“嘎巴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