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吳用都不知道竟然還有機會和人談書論道。
不過李逵的博學讓他驚歎,尤其是李逵還是師出名門。對於吳用這樣的窮學生來說,除非真的是驚才絕豔之輩,纔有出頭之日。普通資質的讀書人只能哀怨沒有名士賞識。
吳用就是這樣的倒黴境遇。
他要是才學驚豔,也不用做館,做蒙師。
他只要考上了一流書院的上舍生,每月自然有祿米發放,餓不着他,也能安心讀書。
可惜,他做不到。
家裡窮,還缺乏讀書的天分,這纔是吳用最大的悲哀。更悲慘的是,他除了讀書,竟然什麼都不會。
一門心思想着出人頭地,卻找不到門路。
當然,做私塾蒙學老師,也不是一點指望也沒有。後來的南宋宰相秦檜也做過私塾的老師,甚至在科舉暗淡無望的年月說過這樣的話:“若得水田三百畝,這番不做猢猻王。”
可是秦檜讀書的天分很好,之後就考上了太學。
但是吳用連縣學都沒過去,這就尷尬了。
能考上太學的上舍生,本身就是極大的實力。一般也就是落第的貢生纔有這份把握,普通的舉子,連希望都沒有。
吳用能夠和李逵高談闊論,還真有點受寵若驚。因爲李逵是文壇宗主蘇軾的門徒,還在蘇軾跟前求學兩年。這是何等的幸運,同時也預示着李逵的不同凡響。
原先吳用對李逵的印象是匪徒一般的武人,可此時此刻,李逵在吳用眼裡的形象頓時變成了文武全才。
“君子之行,在於堅持,之前的事情,我就當不知。還請吳兄與匪類保持距離,不要被小恩小惠而迷惑了雙眼。主忠信,毋友不如己者。聖人已經告誡過我們了,忠信纔是君子安身立命之本,不要和不忠不信之人往來,更不要對那些沒有孝仁之輩的小恩小惠而迷惑,此乃大道,切記!切記!”
吳用也是一臉愧色,他發現和李逵談話之後,心情好了很多。
尤其是對方讀書人的身份要比他閃亮不知道多少,更是心中感激不已。
吳用接連點頭道:“小弟愧疚,讓李兄費心了。”
之前,吳用傻呼呼的說自己是晁蓋的幫兇,這廝抓住了,也沒用,不如放了算了。
這纔有了此時這一幕。
只是送走吳用,需要路過院子,吳用臉色不自然地聽到了毒打聲傳來,一時間有些慌神。李逵對阮小二道:“去,給吳兄弟備上禮物,好生送走。”
“啊,舒服,爺爺太舒服了!”
穆弘傷到了大腿,但是傷勢並不重,被包紮過後,他和晁蓋,還有公孫勝,都被綁在了院子裡。
沾了鹽水的柳條枝,抽在身上就是一條血印子。只不過,這等私刑連酷刑都算不上。而且江湖人最注重面子,要是面對些許疼痛就認慫,豈不是跌份?
所以,穆弘一邊捱打,一邊嚷嚷的叫喚着,不僅他,連晁蓋也和白勝都是不服輸的樣子。似乎幾個人都憋着一口氣,比一比誰最硬氣。
當他看到吳用拿着禮物慌張離開的時候,穆弘心頭酸澀不已,心底咬着牙罵道:“這個叛徒!”
吳用真的是叛徒嗎?
他當然不是,甚至連他都覺得很奇怪,自己只不過是個普通讀書人的身份,沒地位,沒背景,甚至連像樣的文章都沒辦法和李逵交流。
竟然稀裡糊塗的被李逵放了。
理由很簡單:“讀書人容易犯糊塗,這是書生意氣,當不了真。”
可穆弘不這麼想,他覺得吳用這個小白臉把他們都出賣了。至於白勝爲什麼也捱打了?
這廝是真的叛變了。
也不是說叛變吧,準確的來說是識時務者爲俊傑,他把自己知道的都說了。
這時候晁蓋等人根本就不知道,他們辛苦從大名府搶來的錢,讓手下的二五仔給帶着人抄了。而白勝雖然做了這麼多,但還是要捱打。
白勝找誰說理去?
但是歷千斤告訴他,晁蓋雖然被抓住了,但是從他莊子抄出來的錢都是晁蓋的嗎?
這一刻,白勝傻了,張橫等人都跑了,他們要是回來,知道了自己帶人把他們的錢也給抄了,豈不是要自己的小命?
這時候,白勝才真的怕了,跪倒在歷千斤前,磕頭坑求道:“歷爺,救我!”
歷千斤給他的選擇很簡單:“跟着晁蓋一起受刑,不管晁蓋的結果如何,你不過是個從犯,最多也就是充軍而已,只要活下來,有什麼不好?”
這也就有了白勝被綁在柱子上捱打的場面,而且歷千斤下手真的狠,皇城司出來的人,動刑的時候手上要沒有一點看家的本事,怎麼可能?
白勝是叛徒,但並不妨礙他對吳用怒目相向。
憑什麼大家都是叛徒,爲什麼吳用可以拿着禮物回家,自己卻要被送官府?不僅要送官府,還要忍受着非人的酷刑。
刷刷
別看是柳條,但在歷千斤手裡,彷彿是沾水的皮鞭似的,白勝很快就被打到皮開肉綻,如同個血葫蘆般的不成樣子。但白勝卻還有底氣對路過吳用吐口水:“呸,不要臉的東西。”
叛徒,欺負叛徒。
白勝是心知肚明,但吳用是有苦難言。
只能想着今後有機會再解釋,他準備聯繫雷橫等人,幫忙將晁蓋等人救出來。他從李逵這裡知道,李逵是要去京城參加省試,不會在鄆城耽擱太多時間。只要李逵一走,只要聯繫上張橫、劉唐等人,加上朱仝又是個講義氣的,還有雷橫這個衝動的傢伙,救出晁蓋來似乎不難。
有道是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吳用想着以後總有機會解釋清楚。
公孫勝倒是沒捱打,但他此時此刻反而更希望自己享受和白勝一樣的待遇。
因爲站在他面前的是李逵,李逵將幾根柳條綁在了一起,在手中掂量了一陣,對公孫勝獰笑起來。
不過讓他詫異的是,李逵卻開口了:“公孫勝,你我沒仇吧?”
“沒有。”
公孫勝心驚膽戰道:“目光卻在李逵的面相上來回的尋找蛛絲馬跡。”
不過李逵接下來的話,就解開了答案:“我是李逵。”
“李逵?”
公孫勝心中哀嘆不已,這是新仇舊恨吶。
面對李逵,公孫勝卻故意拖長音道:“李兄,是否有誤會。”
“沒有。”李逵當即否認,並肯定道:“公孫兄貴人多忘事,我替公孫兄回憶回憶,去年,你在京東東路的沂州,蠱惑李家的事忘了嗎?”
“李家?”
公孫勝裝作根本就不知道的茫然,隨後搖頭道:“我根本就沒有去過沂州,怎麼知道沂州有沒有李家?”
啪——
公孫勝還在說話,李逵冷不丁的就將手中的柳條抽了過去。
公孫勝的身上突然多了幾道血印子,連道袍都被抽碎了,疼地他臉都扭曲了起來。卻還是矢口否認:“李兄,你記錯了。”
“讓你嘴硬!”
“讓你嘴硬!”
李逵劈頭蓋臉的打過去,公孫勝甚至連慘叫都沒有發出來,就眼珠子直勾勾的瞪着李逵,才一會兒的功夫,歷千斤滿頭大汗拉着李逵道:“東主,不能再打了,暈過去了。”他們是抓住了匪徒,還不少。但是對方打劫的時候,按照大宋律,可以殺人。但要是抓住了之後殺人,就是泄私憤了,爲律法不容。
李逵乜斜的看了一眼公孫勝,道:“沒事,這小子是裝的。”
隨即眼神落在了晁蓋的身上。
晁蓋暗暗叫苦,還不如去官府過堂呢?自己要是認下了罪狀,最多打一通殺威棍而已,哪裡用得着面對李逵這個高手發瘋似的毆打?
一柱香過後,晁蓋在暈死過去之前,聽到了李逵略微可惜的語氣:“可惜,明天就送走了……”語氣中頗爲不捨。
晁蓋聽地亡魂大作,硬挺着沒有暈過去。
不過當他被關押起來之後,就死死的睡過去了。不是太累,而是身上傷痕累累,已經到了臨界點,不得不暈睡過去。
可惜,公孫勝還不能享受這等待遇,他給歷千斤押送到了李逵面前,兩人面對面,大眼對小眼的瞅着。公孫勝沒來由的顫慄了起來,隨後強忍着心頭的恐懼。他這才明白,自己惹了一個多麼難纏的魔王。
李逵冷笑道:“現在終於可以說爲什麼盯上李家了吧?”
“因爲你們家有錢。”
公孫勝苦笑不已,他不過是想要弄點錢做盤纏,怎麼也想不到會引出李逵這尊凶神。
李逵點頭表示贊同,隨即說了一句話,讓公孫勝啞口無言起來:“想好要怎麼投靠我了嗎?”
公孫勝愕然,他發現自己根本就理解不了李逵的想法。你要收服人,不該是威逼利誘嗎?威逼他已經領教過了,很厲害,狂風暴雨一般的撲打過來,讓他連慘叫都來不及。就被打得不成人樣了。
公孫勝明知道拒絕會遭受什麼樣的結果。
但還是忍不住想要賭一把。
用沉默對抗李逵,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了。
李逵冷笑道:“沒錯,我就喜歡你這寧死不屈的樣子。放心,對付你這種硬骨頭,李爺有的是辦法。想起來,不得不佩服古人,早就有了對付你這等人的好辦法。”
“利誘。”
公孫勝問。
李逵搖頭道:“拿錢辦事,豈不是僱傭?我是說投靠。”
公孫勝懵了,不是說好了投靠,沒有威逼利誘,誰會犯傻?可是面對李逵他又忍不住緊張起來,他根本就不知道李逵會如何發落他。
之間李逵悠悠道:“薊州九宮縣在大宋沒有這個地方。不過我在定州唐縣的龍泉鎮找到了一個和你曾經說過家鄉很像的地方。村子裡有位大姐頗爲不俗,讓我給接出來了。不得不說,這位大姐真的和李家很有緣分,她故去的丈夫竟然是鐵匠。我爹就是鐵匠,你說巧不巧?”
之前,公孫勝這廝就說自己是薊州九宮縣人。
大宋的百姓也好,就算是讀書人也罷,真不會都記住大宋的二百八十多個軍州,還有一千多個縣。再說了,輿圖是軍事機密,普通人根本不能查閱。公孫勝說薊州人,還真從來沒有破戳破過。如今的薊州還在遼國手裡,要是公孫勝說的是真的,那麼公孫勝根本就不是宋人,而是遼國來的探子。這廝從來就沒幾句真話。
不過李逵讓人回憶公孫勝的口音,終於從他的口音之中找到了突破口。
再到地方去巡查一番,終於在定州找到了突破口。
唐縣口音。
唐縣不大,要找一個道士真不難。
“卑鄙無恥!”公孫勝聽到這裡,頓時又驚又怒,指着李逵道:“你把……老夫人怎麼了?”
李逵笑了,這種感覺真的很好,他恨不得指着公孫勝的鼻子高聲道:“你娘在我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