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技堪憂的李全,在第二天就出事了。
大清早,他躺在地上嚷嚷着要吃羊肉,他老婆胖春氣地指着他臉色慘白,嘴角哆嗦着要壞事,隨後開始呼痛起來,這是氣急攻心,肚子裡的孩子要出生。
李家不缺錢,也不缺人脈。
至少在請穩婆這種小事上,並沒有讓李家人爲難。實際上,穩婆早就已經說好,就等着許春麗生產的日子,派車接來即可。
見一大家子人趕來,李全哭喪着臉,對李逵垂頭喪氣道:“二哥,俺好像把戲給演砸了。”
能不演砸了嗎?
你一大清早的嚷嚷着吃羊肉,這也不是問題。京城裡做羊肉的館子真不少,派奴僕去採買來就是。但問題是,你躺在地上哭鬧是怎麼一回事?
由不得李逵生氣,李全這傢伙越來越不靠譜了,甚至比他傻子的時候還不靠譜。這腦子,還不如當傻子的時候,來的好用些。至少,當初的李全可是黃面瘟神,一根如意金箍棒,打遍京東東路的山寨匪幫,是江湖上誰也不敢招惹的凶神惡煞。
可如今呢?
你不會裝傻,裝呆總可以吧?
你爲何要學街頭的二牛?
這也不能全怪李全,傻子真要是病好了,恐怕真不知道該如何做一個別人眼裡的傻子。李家巷有兩個傻子,一個就是巷子口王商人的二兒子,人稱‘二牛’。這人是真,打從記事起就是個傻子,但很歡樂。
李全記不起自己當傻子的樣子,按照安道全的診斷,李全應該是腦內瘀血。當然這是猜測,這時代誰也不敢保證腦子裡發生的一切病竈,因爲沒有開顱手術的時代,一般都用‘風’、‘邪’之類的玄學字眼來形容大腦的疾病。但安道全畢竟是能成爲神醫的男人,他堅信自己的診斷沒錯。
並堅持用他的一套辦法來治療。
效果明顯,這是常人都能夠看到的。
李全雖然裝傻,但不得不說,他眼珠子清明瞭很多。而且反應也比真正的傻子要強很多。巷子裡另外一家有傻子的人家,聽說了安道全的醫術,將他們家的寶貝疙瘩——二牛,送去了安道全跟前治病。於是,李全就多了一個病友——二牛。
二牛,十七八歲。
圓滾滾的個白胖子,一雙鬥雞眼炯炯有神地警醒周遭所有的敵視。二牛倒是沒什麼別的毛病,就是貪嘴,受不了別人有吃的,自己沒有的不公平。最喜歡用的招數,就是躺在地上嚷嚷,不達目的不罷休。
二牛家是富商,自然不缺這點吃用的花費。不僅如此,傻子二牛和李全一樣,都娶上了媳婦。倆人還是病友,經常交流病情的心得。
其實是李全問,二牛胡說八道,兩人的問答根本就是答非所問。而二牛的招牌動作就是躺在地上,蹬腿捶胸,嚷嚷着要這要那……同時手指着不管是多大的毛孩子手裡的吃食。
沒想到,這天他開大招,把自己的孩子都嚇得要出生。
李全慌了,眼巴巴的看着李逵。
李逵能怎麼辦?
他也沒有做傻子的經驗。能夠目光如炬的指出李全表演中的不足吧?
尤其是李全還露相了的情況下,更是如此。邊上的許伯哭笑不得對李全道:“賢婿,你如今又是鬧得是哪出?眼瞅着要壞事,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李逵在邊上勸道:“大嫂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許伯您也別擔心,穩婆馬上就到。只要人到了,大嫂不會有事的。再說了,大嫂平日裡身強體健,生養孩子只有體弱者纔會有危險,大嫂這樣的,您老就準備抱外孫子吧!”
許伯張了張嘴,胖春她娘就是因爲難產而死,他能不擔心嗎?可如今是關鍵的時候,當爹的除了心急火燎的着急,什麼忙也幫不上,更不敢說喪氣話,深怕驚擾了神靈,降下罪責下來。聽李逵的話,心依舊緊繃着不敢鬆懈。但表情算是緩和了一些,支應了兩句。
“哎……”李全啞口無言,支支吾吾了一陣,才偷偷道:“俺覺得被識破了。”
許伯愕然,你被識破不是昨天才發生的事嗎?
隨即擔憂地看向了產房的方向,他女兒正在房間裡,穩婆很沒同情心的對許春麗大聲鼓勁道:“大娘子,使勁!”
“李全,你個王八蛋,看你裝傻子到什麼時候?”突然,產房裡傳出胖春的大吼,估計實在是忍不住對李全的不滿,這會兒也無所顧忌了,乾脆就破口大罵了起來。
別忘了,許春麗很有主見,還認字。當然,她一個廚娘,也不可能被當成官宦女子培養,最多跟着許伯學了《孝經》之類的尋常讀物,認字也是相對的,只能一些淺顯的文字。但就這份才能,在普通女子之中已經算是了不得的存在。雖然性格豪放,肯定和知書達禮不沾邊。但她畢竟是李全的枕邊人,都快一兩個月了,自家丈夫的不對勁,能看不出來嗎?
尤其是,李全這傢伙最近慌地很,深怕表演不到位,很容易露出馬腳。
李全看向李逵,表情頗爲無奈,意思就像是說:“兄弟你也看到了,這娘們壞的很,明知道自己裝傻子很辛苦,卻故意不說。”
可這是胖春的問題嗎?
許春麗雖然有了個胖春的名頭,但她並不算胖,而是結實。拿刀能殺豬的那種豪放女。她做不來那種心細如髮的溫柔和賢淑,彷彿是官宦家出來的女子。她就是個廚娘,嗓門大,心直口快的女人。可她畢竟是女人,尤其是懷孕的女人本來就敏感,而且多疑。尤其是頭胎的時候,因爲恐懼和不安,女人天生的感知力會變得無比強大。
就李全這把戲,能瞞過胖春幾個月?
胖春就是生氣,看李全爲了騙她,能傻成什麼樣?
可這一次,胖春真的怕了。有的人是傻子,卻要裝成聰明人,到最後,別人都看穿了他,而他自己卻信了。
有的人不是傻子,卻要裝成傻子,到最後,不僅他信了,他周圍的人也信了。
胖春最怕李全是後一種,自己騙着騙着,最後掉坑裡,成了一輩子的傻子。
李全就差走這一步,總之,他的狀態很玄乎。再進一步,就是實打實的傻子,要是退出來,估計還是有人喊他傻子。
反正巷子裡的小孩子,在他背後總是喊他大傻。
巷子裡還有二傻,就是二牛。
“行了,少說兩句,這生孩子可是女人去閻王殿前走一遭。你也是死腦筋,爲什麼不一點點的變好些,然後讓你媳婦順心,生孩子也爽利?”遇到家裡女人生孩子,有經驗的老女人頓時成了話事人,有種大權獨攬的感覺。
張氏就是這樣,意氣風發的忙裡忙外指揮落定,囑咐手底下的奴僕燒水,準備。還要準備各種各樣的備用的物件,李逵一臉驚恐地發現,草木灰也在其中,有種要做肥皂的感覺。
可明顯,現在做肥皂也來不及了。
再說了,肥皂的用途不是接生吧?
老孃張氏見所有人都聽話的服從,滿意的點點頭道:“行了,都差不多了,我去看看。”
說話見,將跟着要去幫忙的李全給打了出來。一邊打,一邊罵:“往日裡你裝傻子,現在是真成傻子了?女人生孩子也是你個大老爺們該去的地方?行了,這纔剛開始,等着吧,生孩子也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
說完,張氏傲嬌地邁步進入了產房。
很快,張氏一臉古怪的出來了。口中唸唸有詞的絮叨着,似乎見鬼的表情,湊近了,才聽到她的語氣似乎有種匪夷所思的味道:“這生孩子跟下個蛋似的,穩婆纔剛來,腦袋快出來了,這也太爽利了吧?”
有過難產經歷的張氏,對於胖春的順利有點羨慕,同時也有不可思議的感覺。張氏就是因爲生李大郎的時候難產,差點一屍兩命,最後雖然生養了下來,但對李大郎卻非常不待見。很多女人對自己生養的兒子不喜歡,很大的原因就是難產。覺得這孩子是來討債的鬼魂投胎,差點要了她們的命。
至於李逵?張氏喜歡小兒子,還是個沒給她添麻煩的小兒子需要理由嗎?
原先張氏認爲胖春好生養,屁股大,骨架大,一副能開枝散葉的好身板。可她對胖春還是低估了,以前她認爲胖春能生養,那是因爲胖春長了一副寬大的骨架。對於大宋的男人來說,寬大的骨架不符合他們的審美標準。因爲骨架小,纔有珠圓玉潤般的剔透感,還不會給人視覺上臃腫的肥胖。尤其是手感……有道是好女一身膘,說的就是這個。但好女,絕對不是肥女,這是兩回事。
尤其是文人,對於個子嬌小的美女有着近乎讓人癡狂的迷戀。
但大骨架的女人也不是什一點好處都沒有。
首先,身材高大,可以當男人使。種地幹活是把好手,力氣大,平日裡男人不在也能當頂樑柱。
其次,大骨架的女人好生養。說明,大骨架的女人遇到難產的可能低。在保大保小沒有任何意義的年代,順利生產的意義有多大,足以影響到一個家庭的延續。
李全別看已經脫離了傻子的隊伍,但他卻沒有體會到腦袋快出來了這句話的意義。只好看向見多識廣的李逵,問道:“二哥,腦袋快出來了,這是啥意思?”
李逵瞪眼道:“你問我,我問誰去?”
他又不是萬能的,什麼事都知道。生孩子的學問,他也沒學過。
反倒是許伯聽到了張氏的嘀咕,卻放心了不少。他經歷過那種近乎絕望的煎熬。也知道腦袋快出來了,對一個產婦是多大的喜訊。要是當年他媳婦能這麼容易,他也不會孤苦伶仃拖着個女兒過日子了。他如今年紀大了,只有個女兒相依爲命。倒是有個女婿,可女婿太不靠譜。再說了,女兒是他在這個世上唯一的依靠。要是女兒這一關沒走過去,對他來說,人生的意義就剩下苟活二字而已。辛運的是,老天似乎待他不薄。
如今女人順利生養,這對許伯來說,他就等於有了第三代人可以照應。人生的意義一下子變得非凡起來。
“準備熱水,孩子快出來了。”
穩婆不愧爲京城中有名的好穩婆,就那股子氣勢,足以讓主家人信心增添不少。
沒多久,產房裡就出現了嬰兒的啼哭。
李全愣愣的站在了院子裡,忽然間淚水從眼眶裡流淌了下來,他也不知道爲何激動,爲何落淚。可就是抑制不住心頭的百味雜陳。
可能,對他來說,這個世界因爲有了後代,而變得溫暖了許多。
“老爺,來看看多俊的孩子,是個帶把的。”
“帶把的好,帶把的好啊!”許伯也是激動地偷偷擦拭眼眶,感受着血脈延續的喜悅。
反倒是李全瞅了一眼,也不知道怎麼想的,反而有點擔心道:“看着小,還醜,小耗子似的……”
沒等他說完,就被張氏用笤帚打了腦袋,怒罵道:“混賬小子,不會說話,別說話。老二啊,打賞。”
穩婆眼巴巴的等着,就爲了這句話。眉開眼笑的道了個萬福:“謝老夫人。”
李逵平日裡不拿錢,不過兜裡也不是一點錢都沒有。摸出個銀錠,丟給了穩婆道:“在家看兩天,等人沒事了,再走。”
“小婦人省的。”
這邊終於喜笑顏開,門口三叔公帶着個穿着綠色官袍的人走了進來,笑着對李逵道:“逵娃子,你的官定下來了。”
穩婆急忙賀喜道:“恭賀老爺,雙喜臨門。”
“探花郎,接了釋福授官詔書,三日之內去吏部領取官印,官袍,還有官身文書。”來人似乎也看到了李家人似乎忙亂成一團,也沒有叨擾的打算。直接將釋福授官詔書給了李逵。
李逵展開瞅了一眼,頓時有點雲山霧罩的感覺,拉住來人道:“這不是個官吧?”
“是官!”對方口氣斬釘截鐵。
李逵遲疑地問道:“幾品?”
“從七。”對方有點不耐煩。
這已經不算辱沒了探花郎的身份,從七品已經不錯了,很多進士是九品官開始做起。蘇軾一開始也僅僅是做了太學正,九品的小官。李逵身爲蘇軾徒孫,也不能嫌棄從七品的官職小。
可這個官職……別看李逵在大宋混的有模有樣,但是大宋的官職,有些還是讓人摸不着頭腦。問題是,新的官職還會不停的被創造出來:“這位大人,這官到底在哪裡辦公,掌管何事?”
對方糾結了一陣,解釋道:“官家出後宮之後,你跟着;官家入後宮,你回家。”
李逵氣惱道:“這是爺們該乾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