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恕身爲刑部尚書,雖對李逵重視,但還這沒有陪李逵一起坐牢的打算。吃喝之後,邢恕就早早告辭。他來,更多的是安撫李逵。
畢竟,在宮中雖然向太后已經認慫。
但在宣仁太后遺詔沒有公佈之前,還不能說是勝利。
邢恕還需要往來於各位朝堂大佬之間,溝通細節,儘快把事給敲定下來。他恨不得明日就讓朱太妃當上太后。
“小二!”
李逵冷不丁在官舍裡喊了一句,隨即搖搖頭。
蓋瑞很憂傷,他堂堂刑部獄司老爺,竟然被李逵當成小二,但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頭?蓋瑞遲疑的:“哎,——哎,這位大伯,要什麼請吩咐!”
京城裡的酒肆飯館,夥計叫客人‘大伯’倒是正常。可李逵是在下館子嗎?
李逵瞪眼對蓋瑞道:“搗什麼亂?”
蓋瑞整個人都不好了,他不明白又怎麼了。自從尚書大老爺走了之後,蓋瑞就發現李逵的底氣漲起來了,而他的氣勢已經被一泡騷尿給滋滅了。臊眉耷眼的想要往李逵跟前湊,卻如同街頭不受待見的野狗,處處讓人嫌棄。
屈辱,委屈,甚至有一點絕望的情緒在蓋瑞的心頭縈繞,他情緒低落道:“李爺,小人有眼無珠,不識真人,可小人真的是無心的啊!您老有大老爺的關係,爲何不早說?”
欺軟怕硬,在無賴,低級官僚,甚至衙役中很常見。蓋瑞就是這樣的人,他是官,實際上做的是吏,這輩子都沒有升遷的希望。同樣是八品,如果是直秘閣的八品著作佐郎,太學裡的學正,那些人就算是走在皇城裡,都是氣宇軒昂,一個個擡頭挺胸。
可蓋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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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傢伙去任何一個衙門,都是低頭哈腰,膝蓋彈性驚人的自由調節高度。
原因就是,著作佐郎,學正,和他一樣,都是八品的官職,但一個進士出身,這兩者的差距就是雲泥之別。而著作佐郎等都是進士,而且還是二甲進士中排名優異者才能擔任。對於蓋瑞來說,他的人生終點就是獄司,也是他的巔峰。但對哪些進士老爺來說,八品的文官不過是地步而已。
李逵擺手道:“你以爲爺們和你一樣小心眼?”
彭虎看着李逵義正言辭的樣子,心中腹誹不已:你比蓋瑞心眼都要小。
可讓他真去開口這麼說,彭虎可不敢。大腿,胳膊,後背,肚子,哪兒,哪兒疼,這還是李逵下手收着纔沒有受傷。雖說李逵救了彭虎,但彭虎有種一個坑跌入另一個坑的錯覺。
“錯了,爺們根本就不在乎你所謂的私仇,真把自己當人物,先得是進士出身,你有嗎?”
“我剛纔叫的是我的小廝,阮小二。”
蓋瑞低頭在心裡暗罵:“什麼缺德名,竟然有叫小二的名字,這爹媽咋當的?”可他可不敢當着李逵的面說阮小二這個名字不好,挑起大拇哥道:“好名字,好記,好懂,朗朗上口。”
“李老爺,要不小人去將您老的小廝叫來伺候您,您看成嗎?”
“這是刑部大牢,不方便吧?”
“方便,方便。您老只要高興了,什麼都方便。”
李逵想了想,答應了下來:“也行,明日等高俅來了,把人帶來。”
“要不讓小人跑一趟吧!”
“不用了,太晚了。”
蓋瑞糾結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問李逵:“老爺,您是進士出身?”
進士出身?你丫看不起誰呢?李逵裝作不經意道:“進士及第!但也不如你的刑部獄司來的威風。”
打人不打臉,李逵一席話,頓時讓蓋瑞面紅耳赤起來。進士出身,那個進士出身來刑部大牢當獄司?真要是吏部這麼胡亂糟踐人,那幫子讀了一輩子聖賢書的書生,真要是給派了個刑部大牢的獄司官職,能把自己個吊死給禮部尚書看,信不信?
獄司是什麼人?
酷吏。
下賤中的下賤。
這不是派官,是羞辱人。
大宋有一輩子做七八品文官的倒黴進士老爺,但獄司這樣的官職,絕對不會有一個進士去做,丟不起這個人。
開口就是進士,你丫以爲你就是……哎,不對勁。蓋瑞突然琢磨起來,大老爺邢恕之前叫李逵爲李直秘,顯然是個文官的官職。雖說李逵長的不像是個能中進士的人,但大千世界,三條腿的蛤蟆都有,保不齊有人就中了進士呢?
可進士及第真不是普通進士能比了的,大宋三年一科舉,每一科只有三人才能稱得上進士及第,殿試第一的狀元,殿試第二的榜眼,殿試第三的探花。
突然,蓋瑞想起來這一科的探花也是叫李逵,就是一開始因爲被李逵的長相迷惑,壓根就沒有往這方面去想。這下子想起來,頓時驚叫起來:“老爺是小李探花?”
“小李探花?”
李逵似乎對這個稱呼有點印象,但也僅限於印象。倒是蓋瑞手舞足蹈的比劃着,興奮莫名,不知道的還以爲他中了探花郎:“老爺面前,小人不識當面,還請直秘老爺恕罪。說起來進士遊街那天,小人也去看了。就是沒認出來老爺您。”
不對勁!
李逵摸着下巴,目光在蓋瑞身上打量,狀元騎馬遊街,當然是最爲矚目的一個人。但他也騎馬了啊!雖說排名不是第一,但就跟在今科狀元馬昱的身後,要說看不到沒印象,真說不過去。除非……
蓋瑞也挺委屈,京城的禁軍要是犯案了,肯定去開封府了事。刑部大牢關押要麼是重犯,要麼就是開封府處理不了的案件。
身爲一名老邢司,蓋瑞深知普通的官員不可怕,最可怕的就是哪些還沒當官,或者才當官的進士。往往,一個人關在刑部大牢,呼啦啦來了一大羣人。個個都是進士老爺,雖然手裡啥兵刃都沒有,卻愣是擺出一副要衝殺刑部大牢的氣勢。
所以,每科進士遊街,他都要去瞧一瞧。
那些人他得罪不起的,都要記下來。可是李逵?他真沒有看見,說起來都委屈:“李老爺,恕小人眼拙,沒有在遊街隊伍中看到老爺。”說話間,他就要用巴掌扇自己的耳光,見李逵陷入了沉思之中,頓感沒趣。
李逵也納悶,他當時就在遊街隊伍之中。
上邊還有左翊衛的禁軍維持次序,似乎觀看遊街的百姓太熱情了,他好像最後被夾在左翊衛的隊伍之中……我去,李逵心頭懊惱不已,人生最風光的時候,卻被當成了禁軍!這個結果,讓他有點難以接受。
蓋瑞的話,李逵明顯有點接不住了。
他好意思說,當時自己夾在禁軍之中,被當成了禁軍?雖說貢士的袍子是朝廷特製的官袍,但在此事上糾結,只能讓自己丟臉。
這話題不能繼續下去了,李逵呵呵一笑,隨即轉移話題道:“不過你的名字也很特別。”
蓋瑞驚詫道:“是嗎!小人的爹肚子裡沒有多少文墨,比不了老爺的名字好聽。小人的弟弟的名字也是一般,叫蓋瓷。”
“蓋茨?”
李逵驚歎道:“就憑藉這個名字,誰敢說你爹不通文墨?你爹不一般啊!”
姓蓋,名瓷,瓷實好養活的意思,這名字哪裡好了?蓋瑞想不通,但也不敢問。因爲李逵拿着高俅送來的書津津有味地看起來。
蓋瑞和彭虎只好輕手輕腳退下,守候在了門外。
看了十幾頁,放下書之後,李逵低頭看了一眼牀榻邊上,洗腳水竟然沒打。算了,不洗了。要是小二在,這傢伙一準給自己準備了。
人的習慣是非常讓人無奈的事,李逵已經習慣了身邊有個跟班,突然間,阮小二不見了人,讓他有點習慣不過來。也不知道這小子去了哪裡?
興許是回家了吧?
阮小二平日裡雖然貪吃,好玩,但關鍵時候還是能派上點用的傢伙。李逵琢磨着應該是回去報信了。可問題是,他下大牢的原因真的不能說出去,即便是家裡人,他也要瞞着。畢竟,禍害太后這事可大可小,有皇帝最後頂着,估計也沒事。但要是張揚出去,到時候皇帝被輿論逼着做出揮淚斬馬謖的事也說不準。
萬一驚擾了老爺子三叔公,恐怕又是一場雞飛狗跳的局面。
雖說阮小二這小子壞習慣一大堆,心眼小,好鬥,還時不時的冒出一些讓人哭笑不得的正義感。但阮小二這傢伙也有可圈可點的地方,只要李逵一個眼神,都不用提醒,就能撒腿衝出去。可以說,阮小二是小廝界內的一股泥石流,他把虞候的活給搶了。
李逵哪裡知道,阮小二是回家了,不僅回家了,而且還看到了李逵被押解出皇城,被關押在了刑部大牢。他一路跟着李逵去了大牢附近,隨後就轉身離開了刑部大牢回到了家中。
李逵被下大牢的消息,頓時讓三叔公等人驚恐不已。
三叔公做主,派五叔李林出門打探消息。
但是皇城宴會上的事,李林怎麼可能打聽到?忙活了大半天,毫無頭緒的回到了李家宅院之中,卻發現高俅正攔着三叔公苦苦哀求:“三爺,人傑老弟真的沒事,他在刑部大牢裡關上幾天就能出來了。”
“真噠!”
三叔公似乎很好哄騙的樣子,高俅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氣,終於把這位老爺子給哄住了,要是把這位牽扯進去,恐怕陛下都要頭痛。三叔公對皇帝的意義非同一般,這位是皇帝心悅誠服的當成老師看待的智者。
雖說三叔公的智慧對於普通人來說也就那樣,但對皇帝非同一般。老頭教會了皇帝耍無賴的招數,在朝堂上百試百靈,諸相公一點辦法都沒有。
皇帝越來越深感三叔公的不同凡響,甚至想要將老頭留在京城的打算。
萬一老頭做出過激的反應,或者氣地背過氣去了,恐怕皇帝哪裡也不好交代。
三叔公臉上的愁容下去了些,隨即問了高俅一個讓他難以回答的問題:“好吧,高俅,老夫相信你說的話。但老夫就納悶了,人傑好好的,爲什麼會下刑部大牢了呢?他到底犯了什麼罪?”
“這個……三爺,您老就別多問了。這是宮裡的事,總之您老就算是不相信我,也該相信黃公子吧?三五天的,人傑保準回家。”高俅苦着臉,有些秘密他也不敢說。再說了,李逵的秘密實際上高俅也不是很清楚。
直到李逵在大殿裡拿出宣仁太后遺詔,高俅才明白,李逵這是要和向太后爲陛下爭個名正言順。
這個名正言順就是,陛下親媽都在,爲什麼要多個養母出來?
向太后這個養母,陛下一樣認,但是親媽也不能不認。
說起來簡單,但天家的事,雖說是狗屁倒竈的糊塗賬,但放在文武百官身上,是天大的災禍。當然,高俅之所以能夠肯定李逵沒幾天就能出來,主要是從邢恕對李逵的態度上看到了端倪。但這些誒都是猜測和懷疑。
最讓高俅篤定李逵在大牢裡呆不長的是皇帝,趙煦囑咐高俅,讓他派人照看李逵。這才讓高俅明白,李逵這是替皇帝再受過。
這根本就不是什麼牢獄之災,而是天大的功勞。
關乎皇帝和太后的秘密,即便高球對三叔公信任有加,但也不敢說出口。
三叔公沉默了很久,似乎有點昏昏欲睡的心不在焉,良久,才長嘆道:“好吧,我信。”
高俅這才鬆了一口氣,頗有虛驚一場的境遇,他也想將事情原原本本都說出來。但問題是,他一來不清楚李逵牽扯其中有多少;二來,李逵根本就沒有和他說起過。連自己家人都瞞着,怎麼可能對他明說?
更何況,高俅也不是什麼朝廷重臣,他就是個小小的指揮,平日裡在皇帝跟前溜鬚拍馬而已。
三叔公坐在廊下,彷彿一下子蒼老了許多。等到高俅離開了宅子,突然睜開了雙目,平日裡混濁的眸子,突然亮地駭人心魂。三叔公不悲不喜,目光落在了李林的身上,張口問道:“老五,這事如何處理?”
五叔瞪眼怒道:“三叔,你老糊塗了,當官的鬼話我們能信?”
三叔公臉上毫無笑容,但眼神中裡流出些許讚許,沉聲道:“通知李全,帶着女眷立刻出城,去登州。讓孩兒們準備準備,今日子夜帶上好手劫了刑部大牢。”
阮小二在邊上聽得雙眼放光,興奮道:“三爺爺,縱火嗎?”
三叔公笑了:“好小子,沒白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