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的生活一直都很艱難,宮裡的生活用性命行走鋼絲上來形容也不爲過。
而倒過臺的宦官更是如此,他們註定這輩子毫無指望。童貫跟着李憲一起倒臺,還能神奇的走上宦官的巔峰,不得不說運氣,隱忍,還有能力都不缺。
縱然一生大起大落,童貫也沒有感覺到人生有如此艱難過。
身負皇命,隻身入西北,僅這份決絕的果斷,足以讓那些遠離帝都,沒有機會身沐皇恩的邊軍將領們敬仰。
可他說什麼也不想到,盼星星,盼月亮,認定生命中最強幫手剛和他會面,就對他慘下毒手。
他就像是被綠了的癡情漢,眸子中閃爍着絕望的淚水。
生命的信仰的受到此生最大的挑戰。
“李逵!”
童貫趴在地上,就連罵都不敢大聲罵出來。他深怕被人聽到,傳到李逵的耳朵裡,會帶來更大的報復。
可是他不甘心吶!
他想要做名留青史的宦官,想要成爲天子手中最鋒利的那把劍。
可一切的一切,卻在李逵面前成了個天大的笑話。
用一個莫須有的罪名,稀裡糊塗的將他打到生活不能自理,想到那頓鞭子,他就怕地發抖。比挨刀子都疼,尤其是自尊上的踐踏,讓他心如死灰。李逵竟然會用軍中可有可無的軍規,來對他下手。武器沒有在懷中,這也是罪?
童貫說什麼也不信這是李逵執法如山,肯定是文官的陰謀詭計。是李逵看他不順眼,故意給拿他立威。
“公公,該上藥了!”
“你們幾個輕一點!”
童貫已經顧不上做鐵血漢子了,被軍法打到尿崩,試問,天下哪個英雄如此不堪?
他一輩子養的英雄氣喪盡,就像是讀書人失去了氣節,沒有了胸中的浩然正氣,脆弱的心靈裂開了一個永遠無法癒合的傷口,一點點撕裂着他的心臟。
事到如今,再裝英雄好漢,給誰看?
怕疼,纔是人應該的表現。
“絲——”
“疼死咱家了。”
童貫也不嫌丟人,疼起來就是殺豬般大喊大叫,反正他已經是一灘爛泥,脆弱且敏感的心卑微的感受着周遭一切對他鄙夷的目光。
“公公,你先忍忍。傷口已經開始癒合,要不了幾天就不疼了。”
“高將軍還是沒有消息?”
“公公,小人昨日都在大道上等着,就是不見高將軍。您也知道,我們人少,不敢深入。跟高將軍匯合之後就好了,小人以爲最多一日,就能見到高將軍了。公公不用擔憂戰事,我們如果在騎兵戰陣之中,或許護不住公公周全,但是在步兵軍陣之中,我等就是拼了性命也能護住公公周全。”
這話說的理直氣壯,但每一個字似乎都在詮釋着一個事實,怕死。人爲財死,爲了錢拼命,說明童貫給的錢還不夠。這幫人即便一再保證,也讓童貫心煩不已。他開始嫌棄這些當初依仗的人才。
童貫就納悶了,李逵隨便在膚施城收個家丁,都能收到魯達這樣的猛將。可是自己卻在京城劃拉出些什麼人出來?
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
京城的混混比不了御拳館出來的武人,他們從小就在街頭廝混,要是家裡有點錢,也不至於惹下這等惡名。當然,就他們這樣的爛人,騎馬就不用想了。東京城有馬匹租賃業務,但是那種是被圈養的駑馬,連跑都不會跑,騎在這樣的馬背上,跟遛街沒多大區別,肯定不能算是會騎馬。
真要是上了戰場,童貫靠着這些手下,恐怕命丟掉的概率很大。
換藥之後,童貫裝死。
他沒辦法不這樣,要是瞪着看人,他有種褲襠涼颼颼的悲涼。
可是他裝睡是無奈,而且根本就睡不着。
也不知道那個傢伙起頭,說起了李逵的英雄事蹟。
“我等苦等高將軍不至,萬一要是李大人攻下了蘭州城,豈不是偌大的功勞失之交臂?”
即便是跟着童貫,他們也想要立戰功,萬一當官了呢?
對於頂級權貴來說,不入流的武官他們瞧不上。但是對百姓來說,大宋的官職是非常讓人垂涎的特權。而且,就童貫在李逵面前,也甭提什麼臉面了,不被李逵折騰死,就已經很不錯了。更不要說從李逵手裡拿來功勞分配給童貫的手下了。
有人擔憂,有人卻不慌:“你傻啊!蘭州城有蕃兵一萬多,飛廉軍就是全去了,攻城之戰,勝負也未知。我承認李大人是很厲害,但總不至於三千騎兵就能大敗一萬多人馬吧?而且蕃兵都是騎兵,我大宋吃虧就是騎兵不如人家多?”
“人多有何用?李大人金明寨一役,可是用步兵就能殺的西夏鐵騎屁滾尿流,如今雖然兵少,可青塘人也非西夏人能比。”
聽到‘屁滾尿流’這四個字,童貫的耳朵都豎了起來。他最怕的就是聽到‘屁股尿流’這四個字很精妙的概括了他人生中最大的恥辱。
“可騎兵不比步兵,再說了李大人身邊人少,恐怕有點難。”
“你懂什麼,李大人當初是三千破五萬,怎麼可能被青塘這些不入流的小賊給困住。說不定等我們和高將軍匯合之後,趕到蘭州城,已經打贏了呢?”
“胡說八道,哪裡是三千破五萬,是八百破十萬。你們不知道李大人雖是文曲星下凡,但他手裡拿的是判官筆,文能安邦定國,武能開疆拓土,非一般讀書種子能比?”
“絲——這麼厲害?”
……
童貫越聽心裡越不是滋味。什麼文曲星,判官筆,能對的上嗎?
他也知道東京城的人喜歡吹牛,把沒的說成有的,把有的吹成天上的。可總不能睜着眼胡說八道吧?
八百破十萬,太祖皇帝也不敢這麼吹啊!
反正,李逵在東京城的名頭有被神話的趨勢。當然,金明寨之戰,確實給大宋帶來了久違的信心。
童貫雖是整場戰役的知情人,秘折和奏摺都看過,自然明白李逵的厲害。但即便是如此,也和京城街頭吹噓的那個李逵有很大的出人。
更何況,這些人大部分是童貫網羅的護衛親兵,他們如此吹噓李逵,想過童貫的感受嗎?被氣地雙眼通紅的童貫,突然暴怒道:“夠了,咱家要清淨清淨。你們幾個,隨着官道去迎接高將軍,要是十里沒有迎到高將軍,那麼就迎一百里。”
許是他們也知道,惹怒了僱主。
一時間,頓時作鳥獸散。
好在終於耳朵根前清淨了些,童貫曬着暖洋洋的太陽,迷迷糊糊之間睡着了。夢中,他化身成爲那個金盔金甲的猛將,在萬軍從中大殺四方。
正當他想要酣暢淋漓的大殺四方的時候,突然有股子小腹刺痛的難受。
夢見驚醒之後,閉着眼睛偷偷摸了一把墊在身下的毯子,頓時鬆了一口氣。
急忙對周圍喊叫起來,扶咱家起來。
“公公你要喝水?”
童貫冷着臉,沒好氣道:“扶咱家去解手。”
一直到傍晚,天色漸漸要暗了下來。童貫這才望眼欲穿地在視線中看到有人在官道上移動。等了足足半個時辰,高俅才匆匆趕來。
看到童貫的慘狀,高俅急忙從馬上跳下來,驚詫道:“公公,這是怎麼了?”
“咱家犯了軍規而已,不用擔心。”童貫故作輕鬆道,臉色卻不太自然。
高俅怒道:“人傑也不知道護着公公些個,讓公公受此大罪,這可如何是好?”
“軍中自有軍中的規矩,咱家即便是監軍,也不能罔顧軍法。好了,高將軍你也不用糾結於此。咱家急着和你見面,是想要和你商議一下,蘭州城如何拿下的問題。大學士要我半個月之內拿下蘭州。咱家就怕半月一晃而過,到時候我等辜負了大學士的信任,到時候如何收場。”
童貫不無擔憂道。
大宋的文人和宦官一直是針尖對麥芒的敵對關係。尤其像童貫這樣野心勃勃之輩,當初李憲離開京城的時候,也有不少文臣反對。要不是李憲很快在西北打開了局面,他也做不到統領西軍,征戰西夏。在文臣眼裡,童貫就是第二個李憲。
高俅緊張的搓手,這要問他就難了。他也不清楚靠着自己能否打下來蘭州。只不過李逵來了,他就放心了。
放心的結果就是,李逵基本上不和他商量作戰。
想想也是如此,高俅連排兵佈陣的本事都懸乎,李逵怎麼會和他商量如何作戰?這根本就是問道於盲。
良久,高俅才尷尬道:“人傑沒有和我商量過。”
他隨後覺得有出賣李逵的嫌疑,急忙解釋道:“不過高某相信人傑,對付青塘人不過是小試牛刀。蘭州遲早是要在咱們手裡光復。”
童貫翻着白眼,冷哼道:“他竟然不給你商量?你纔是主將?”
這麼一問,高俅更是尷尬,李逵雖說是文臣,可問題是那個文臣敢帶着一千人衝幾萬人的本陣?
絕世猛將也不過如此。
高俅道:“主不主將的無所謂,兄弟之間在於信任。我相信人傑一定能馬到成功,破蘭州城,一雪前恥。”
“我信你個鬼!”
遇到這麼個軟柿子高俅,童貫也沒有了繼續和高俅交談的興致。
翌日。
童貫終於跟着步兵上路了。
他除了用一個讓宦官們覺得很羞恥的姿勢,趴在糧車上之外,腦子裡一直在琢磨,該如何打下蘭州城。
童貫恨不得飛到蘭州城下,幫李逵出主意。履行好自己的監軍職責,同時讓李逵瞧瞧,他童貫也不是浪得虛名。
離間計?
釜底抽薪?
故意示弱?
甚至……美人計!
童貫想到這個美人計的時候,也有點臉紅。一個宦官,這輩子和女色無緣了,竟然會想到美人計,是否有點太下作了?
路上兩天,就這樣度過。
眼瞅着蘭州城在望。高俅立刻命令陸謙準備安營紮寨,但是讓他不解的是,李逵去哪裡了?
按行軍速度來算,李逵比他早兩天抵達蘭州城,可是蘭州城外除了他這支宋軍之外,哪裡還有其他宋軍的營盤。沒有營盤,很可能說明李逵不在蘭州,他去哪兒了?
不會是?
高俅突然腦子抽了一下,想到個很壞的結果。李逵指揮的是騎兵,攻城肯定不現實,萬一李逵離開了蘭州,而是去了青塘腹地,他該怎麼辦?
高俅身邊雖然有足足六千人馬,可是他卻心裡早就慌了神。
定睛遠眺,似乎蘭州城上人頭攢動,彷彿已經發現了他。請報上說蘭州城內可還是青塘精銳,蕃將鬼瞳有萬夫不當之勇。自己對上,豈不是要完蛋?
身邊沒有了李逵,高俅的膽子一直都不大。他在秦鳳路也只有做過幾次守城的任務,更不要說野戰了。
他想來想去,只有退兵一條路。
可是當他剛想喊:“退兵。”
卻發現蘭州城方向竟然跑出來一隊騎兵,人在恐懼之中,會誇大眼前的一切。就這麼上百人的騎兵,在高俅眼裡竟然有了千軍萬馬的氣勢。膽戰心驚之餘,高俅果斷下了個還算靠譜的命令:“結陣!”
“將軍,結那種陣?”
面對魯達的詢問,高俅臉色黑了起來,他就會圓陣和方陣,圓陣主守,方陣主攻。如今之際,總不能用步兵去攻擊騎兵吧?
“圓陣!”
“沒多少人啊!”
魯達的性子和李逵差不多,不撞南牆心不死的一類人。他琢磨着才百十來號人馬,不打一下就退縮起來,忒沒臉。
正當宋軍卸車的卸車,布鹿角的布鹿角,飛馳而來的騎兵靠近了許多,也清晰了許多。陸謙定睛一瞧,頓時欣喜道:“將軍,似乎是咱們的人。”
高俅心急如焚道:“別說胡話,人傑最多比咱們早兩天,騎兵攻城不現實。”
“大人,你看,是張川!”
要是隔的遠,陸謙也就信了,可問題是從蘭州來的騎兵已經到了眼前,由不得他不信,指着人就喊起來。
高俅這才擡頭看向疾馳而來的騎兵,還真的是張川。這才鬆了一口氣,心說:“人傑真是福將,沒想到青塘人馬退兵了。”高俅立刻面色肅穆,對陸謙下令道:“傻愣着幹什麼,準備進城。”
這時候張川已經到了跟前,滾馬下鞍,到高俅面前高喊道:“將軍,李大人已經打下蘭州城,他在城內擺了宴席,爲將軍接風。”
“打下來的,怎麼打下來的?”童貫趴在糧車上,驚叫起來。他說什麼也不信,李逵能用騎兵打下蘭州城,這不是胡說八道嗎?
不行,他要查驗首級,絕對不能讓李逵在他面前肆意妄爲的胡報軍功。他童貫也是耿直的人,絕對不容宵小作祟大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