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到從長相上攻擊人,楊志很有心得。因爲小時候,他總是被人用這種話刺痛到發狂。
楊志打小,周圍的小夥伴就怕他,主要是因爲他臉上的胎記,太讓人難以接受了,以至於他親媽都不敢抱他。
別人的胎記,最多也就巴掌大的樣子,而他……滿臉。
就像是境界大圓滿的模樣出現的威懾力,讓他一直很突出。楊志更清楚的瞭解,醜,是一種態度,一種孤獨的行者,想要激怒一個醜鬼,最好的辦法就是破碎他不切實際的幻想。
而他指着阮小二的長相缺陷,就是基於這一點。
阮小二好看嗎?
天曉得,這傢伙是怎麼長的。人的眼睛竟然可以長成以線段爲邊界的幾何圖形。這等功力,楊志認定這個阮小二僅在長相上,和他的實力在伯仲之間。
果然,阮小二被激怒了。
他縱橫殿前司武將圈,又不是一天兩天了,一開始卻是有不開眼的來找他的晦氣。
結果都是被他欺負到懷疑人生。
已經很久沒有人在殿前司的地盤指着他鄙夷道:醜鬼!從而激怒他,然後從武力上擊敗他。楊志無疑是最近膽子最大的一個人。阮小二轉身,精壯的上身有幾處傷疤格外的顯眼,這是戰士的榮耀。楊志想起自己光溜溜的上身,有點羞澀。阮小二單手持槍,目光盯着楊志冷笑道:“醜鬼,你要是想要激怒我,恭喜你,你已經做到了。接下來,你會爲你的魯莽和愚蠢付出代價。”
“好大的口氣,某乃天波府楊家嫡傳,最看不慣小人得志之輩。後悔,後悔的應該是你!”
阮小二愣了愣,發現對方死橫死橫的,想要靠着言語上打壓對方,幾乎沒有任何可能。乾脆也不說話,擡起長槍指着楊志,目光如炬道:“嘴上逞能不是真能耐,手上的本事方能見真章。”
“正有此意!”
楊志持刀佇立橫着面對阮小二,這是最有利於他拔刀的姿勢。這一刻,他就像是個沒得感情的刀客,只是感覺有點不自在。不自在的原因大概是他好像忘記帶自家的斗笠了,沒有了斗笠的稱託,不飄逸。
要是帶着斗笠比武,如果有風吹過的時候,那才叫一個應景。
阮小二冷冷的盯着楊志,嘴角慢慢地揚起,腳下突然發力,衝了上去。
就在阮小二高高躍起,出槍如龍的那一刻,楊志的刀出鞘了。他從來不會認爲阮小二會連他的刀都接不住,要不然,這傢伙也不配在殿前司作威作福這麼久。
可出鞘的長刀,缺猛地停頓了一下。
原因並非是楊志故意要讓着阮小二,而是阮小二彷彿被定住了似的,在空中停止了一剎那。這是步法和發力的結果,也是一個頂尖高手的實力,出手的第一時間就破壞對手應對的節奏。
楊志暗道一聲不好,急忙扭動身體,在地上打滾躲過阮小二接下來如同風暴一般的進攻。
刷刷刷
槍尖抖動的槍花,頓時籠罩了之前楊志站着的地方。
不過,讓阮小二驚訝的是,原本十拿九穩的招數,竟然被楊志給躲過去了。他心中暗暗欣喜:“有兩把刷子。但是想要踩着爺們往上爬,還差一點。”總是欺負普通角色,連阮小二也膩味了,想要找個高手來練練,可惜,殿前司似乎沒有能滿足他的高手。好不容易遇到一個,頓時見獵心喜。
阮小二也說話,一招快過一招的進攻,在交手的第一時間,就佔據了對戰的主導。
而觀戰的曹昉頓時對楊志氣地牙癢癢,來的時候的自信呢?爲啥出場就捱打,要是你敢偷偷和阮小二演戲,爺們可不是那麼容易糊弄的主。
爲什麼一交戰,就被打地屁滾尿流?
楊志雖說狼狽,但也不過是避其鋒芒,並沒有曹昉以爲的屁滾尿流。他最多也就是在地上翻滾的時候,看着像是狼狽不堪。實際上,躲過了阮小二的第一招,楊志已經掂量出了雙方的成色。只是這種試探,阮小二看着英武不凡,而他卻彷彿被壓着打了。
而且,楊志在兵器上處於劣勢。
搶攻雖然也是個辦法,但不符合楊志的性格。他就是那種被壓制到極點,然後爆發的人。武藝沒的說,但是平日裡誰也不知道他的實力到底有多強。
雖說是被壓制,但楊志也能在十招之內,有個一兩招的反攻。
隨着反攻的招數越來越多,他也漸漸的站住了身形。
兩人你來我往,戰在了一起。一晃,四五十招過去。
這時候,阮小二的怒氣也下去了不少。而楊志也是越打越驚,不愧是人的名樹的影,阮小二能夠在西征之中屢立奇功,並非浪得虛名。
他們都是殿前司的武將,動手比武也不會真的奔着你死我活而去。
又是三十招過去,阮小二突然跳出了戰圈,大吼道:“不打了,你這廝爲何從來沒有來過校武場?是否想要在大比之日陷害爺們?忒是陰險。”
“阮將軍好武藝,楊志心服口服。”楊志明明被戳破了心思,也不反駁,而是稱讚阮小二的武藝,讓對方無話可說。楊志就是這麼個無趣的人。
“我不用你奉承,你這廝和這裡的人都一樣,忒陰險,一點都不爽利。”
說話間,阮小二看向了曹昉。楊志是曹昉帶來的人,而主事之人不是別人,正是這個站在邊上,一臉驚愕的傢伙。
事實上,在不用以命博殺的招數,阮小二想要贏楊志也不容易。而楊志呢,僅僅也是處於微弱的下風,贏阮小二不可能,但阮小二不出殺招,他也不會落敗。除非他們搏命。但軍中比武,即便是仇人,哪有搏命拼殺的道理?
軍中陷害最好的辦法,不是親自動手,而是在戰場上,讓對方不得不去送死……
這也是阮小二停手的原因,再打下去,也沒有結果。
不過,他將所有的怒氣都對準了曹昉。就是這個傢伙,在背後煽風點火,陷害小爺。但阮小二也明白,靠自己恐怕不成事,想要害人,還得會家裡去找李逵少爺。
曹昉有種被自己人給陷害了的憤怒,指着楊志道:“楊志,爲何停手?”
“曹將軍,你也看到了,末將已經沒有了取勝的可能。”楊志不卑不亢道。
他對阮小二的武藝非常敬佩,能夠將他壓制到這個份上,得虧是在校武場,要是在戰場,真就生死難料了。
“曹昉,你不去教坊廝混,來這做甚?”
阮小二還真的認識曹昉,不過,對此人的印象不太好,是個二世祖不說,還是個廢物。尤其還是個死不悔改的廢物。
曹昉騰地撐開了手中的摺扇,孤傲道:“阮小二,少看不起人。如今爺可是禁衛軍主將,不日就要帶兵去邊塞爲大宋斬將殺敵。”
阮小二鄙夷的冷笑起來:“就你?”
被人看扁的心情確實很不好受。曹昉惱羞成怒道:“你以爲就你能殺敵,我京城權貴就沒有報君之心?你錯了,我祖上也是爲大宋立過功,流過血的功臣,我等功臣之後,也不是個個都是浪得虛名之輩。”
阮小二不說話,只是死死的看着曹昉臉上的淤青,恍然道:“你見過我家少爺了?”
“你怎麼知道?”曹昉愕然。
“你臉上的傷有點像是我家少爺的手段,不對,我家少爺動手還會更重一些,你被我兄弟打了。”阮小二頓時幸災樂禍起來,他這才明白,爲什麼平日裡井水不犯河水的曹昉會帶着人找他晦氣,原來是被小五打了。
曹昉氣急敗壞道:“阮小五不講規矩,動手都沒有個徵兆。我是一時不察,才落了下風。”
見阮小二走進,曹昉頓時急道:“你不要過來……”
被阮小五打了,那是李逵要試曹昉的手段,要是被阮小二打了,很可能是白打。雖說自己官職比阮小二高,但問題是,他是來尋釁的,官司打到韓德勤哪裡,哪怕韓德勤是曹昉的姑父,也不會向着他。
“楊志,你不錯,我會向少爺舉薦的。”
阮小二可不會去毆打曹昉,這種人,根本就不配讓他動手。至於楊志,實力確實不錯。
而且動手的時候,也沒有耍陰謀詭計。
曹昉抑鬱的看向了不明所以,卻有種被李家挖走的楊志,心說:“換人應該還來得及吧?”
很快,曹昉就來不及琢磨這些事了,李逵的命令當天夜裡就到了他手中。
三天。
只給三天讓曹昉招集三千士卒。
這下,曹昉也不敢耽擱,只能拉着楊志開始在京營中挖人。
士兵好辦,禁衛軍的俸祿高,待遇好,很多人都眼巴巴的希望被選上。但是部將就不好挖了,都用曹家的門人,恐怕也不合適。
好在有楊志,他雖然在殿前司玩隱形,但誰的武藝好,的統領能力強,他都知道一些。
就是這樣,曹昉也沒有按時完成任務。
曹昉被李逵讓人在兵統局打了二十軍棍。
曹昉氣地真相一走了之,可李逵卻根本就不在乎似的悠悠道:“明日來領取《火槍兵操典》。你要是不來,按照臨陣脫逃處理,楊志——”
“末將在!”
楊志躬身面對李逵,他近距離接近李逵的時候,彷彿胸膛裡血都是沸騰的,這是神一樣的男子啊!
李逵面無表情的對楊志道:“以後不管是在任何地方,只要曹昉有脫逃的舉動,你以都虞侯之職,行刑。”
楊志愣住了,口中不解道:“行刑!”
“斬首不會嗎?”
“李逵,你這是以權謀私,故意陷害本將軍。”
沒等楊志開口,曹昉就跳起來怒斥了起來。
反倒是李逵卻沒有生氣,反而平靜道:“反正你去了邊塞也是給陛下丟人現眼,還不如知難而退。你現在退出,本官不算你脫逃之責。”
“我不回去,爺們是功臣之後,要是灰溜溜的回去,豈不是給祖宗蒙羞。”曹昉倔強道。
李逵呵呵笑了起來:“不錯,我就喜歡看你這倔強的眼神。不過本官告誡你一句,禁衛軍乃天子親軍,上了戰場只能勝不能敗,但凡要不成了,用血來洗刷恥辱,戰死也不回頭,你能做到嗎?”
曹昉正在氣頭上,自從做了這個要命的主將,才幾天的功夫,就捱了兩頓打,他要是灰溜溜的回去,豈不是這輩子都要擡不起頭來?關鍵是啥都沒撈着,缺捱了兩頓打,虧得慌。
翌日。
曹昉剛剛拿到了《火槍兵操典》,立刻就氣勢洶洶地找上了李逵:“李大人,將校不準行軍騎馬,這不合規矩。”
“在我這裡,規矩改了。”李逵正在批覆公文,根本就沒有擡頭搭理曹昉的心思。而後者,吃了一鼻子灰,卻也不急着走,只是期期艾艾道:“這個一個時辰行軍二十里,是否太嚴苛了些?”
“是全副武裝,行軍二十里。”
“裝備有五十斤重,別偷換概念。不過初期,我允許你們減半攜帶裝備。行軍減半,但是二十五分鐘之內必須完成。”得益於自鳴鐘的推廣,如今的京城權貴對於時間也習慣了小時和分鐘。反而放棄了用一柱香來表示十五分鐘的計算方法。但是二十五分鐘,十里急行軍,確實很不容易。至少對曹昉來說是如此。
李逵根本就不在乎曹昉能否做到,而是他篤定,大宋的禁軍,只要楊志選兵的時候,嚴格把關,就不可能完不成任務。
大宋的士兵都很不錯,尤其是在體力還,更是如此。這方面李逵比誰都清楚。
十萬京營之中,雖說士兵也良莠不齊。但想要選出兩三萬悍卒一點難度都沒有。畢竟,大宋的步兵之中,有相當一部分士兵訓練目的以步兵硬抗騎兵爲最終目標。以重步兵爲主訓練出來的士卒,體能絕對是超強的存在。
一身步人甲,就將近六十斤,加上長槍,其他裝備,八十斤只多不少。
穿着這樣的裝備,還要戰鬥,這需要多彪悍的體力?
士兵能做到,但是將校就難說了。
大宋把將門當豬養的惡果,顯然已經出現了。李逵看着曹昉沮喪的背影,在後頭說着風涼話:“這纔沒開始練兵,就叫苦,果然是廢物。”
甭管是激將法,還是真的看不起他,曹昉覺得自己要找個人說說話,要不然心裡憋着難受。
當然,曹昉也看出來了,李逵看不起他,同時還打算逗逗他。這就糟糕了,也沒想過能不能真的受得住?
“姑父,我苦啊!”
“還沒練兵,你苦什麼?”韓德勤也沒拿正眼瞧曹昉,在他看來,曹家要是繼續鑽錢眼裡,遲早要完。
至於爲什麼將這麼重要的任務放在了曹昉的肩膀上,主要是其他幾個比曹昉還差,連爛泥都稱不上,都是清一色的泥漿水,捧在手心裡都捧不起來。
曹昉喪氣的將李逵給他的《火槍兵操典》遞給了韓德勤。
韓德勤這才正色起來,問:“這是誰寫的?”
“還能有誰,就是李逵。”曹昉對李逵百般不滿,語氣能好纔怪了。
韓德勤卻雙手捧起,虔誠道:“是人傑的墨寶,我得好好看看。”韓德勤也就是抹不下臉捧李逵爲戰神。
但認真細看之後,他發現大部分的操典,尤其是體能上,都是抄的禁軍重步兵的考覈要求。這就讓他心中犯嘀咕起來,古怪道:“真是人傑寫的?不會是你小子那個抄來的對策吧?”
“真的,可是這要求,姑父你說說我大宋禁軍有多少能完成?”曹昉指着體能考覈之類的細則,恨得咬牙切齒。
韓德勤卻古怪道:“這個要求就京營的話,兩三萬士卒能做到。”
“什麼,姑父,你不要開玩笑!”曹昉不信的驚叫起來。
韓德勤卻認爲李逵給曹昉的《火槍兵操典》過於簡單,完全沒有戰神的水平。想來想去,對李逵非常瞭解,且韓德勤能夠接觸也就是宦官郝隨了。
乾脆,去找郝隨問問。
兩人找到郝隨,郝隨也不看韓德勤遞過來的《火槍兵操典》,只是悠悠道:“人傑練兵天馬行空,不會拘泥於俗規。這《火槍兵操典》不看也罷。”
這氣勢,好像郝隨不看操典內容,就能寫出一份一模一樣的出來似的。
“郝公公,你當年和人傑一起去西北,聽說在關中練過一段時間兵,他當時是怎麼練兵的,怎麼尋常的京營士卒,到了西北戰場,就完全像是變了一副樣子。”
韓德勤當然不會認爲李逵簡單,反而憂心忡忡道。
郝隨陷入了艱苦時期的回憶之中,雖然當時很狼狽,但記憶卻給他帶來了足夠的滿足感。只見他輕笑道:“也沒什麼,當時咱家手裡有一千多人馬,加上李雲的兵馬,一千五六百的人吧。當時人傑接手練兵,第一件事好像殺了幾個刺頭,隊將之類的,然後練兵一個月死了纔不到五十人,加上賞罰分明,這鐵軍就煉成了。”
曹昉原本還想要聽秘訣的豎起耳朵,可沒想到答案竟然如此粗暴。
而韓德勤更是眉頭緊蹙,這種做法彷彿很熟悉。
怎麼能不熟悉呢?
韓琦,文彥博,章惇,他們去軍隊帶兵打仗的時候,都不是先殺人,再安撫嗎?
唯獨可能李逵做的過分的一點的是,死的比較多。
這說白了,還是文官的那套殺人立威,然後賞罰分明,他不由的看向了曹昉,也不知道自己舉薦曹昉,是幫了他,還是害了他?
而曹昉更是臉色慘白,沒有一絲血色,腦子就一個反應:“爺們要歸位了!”
隨即,求生的慾望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