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說,能夠以使臣的身份,面對面的坐在曾經戰場上無法仰視的對手面前的那一刻,蕭常哥應該說是幸運的。
如果不幸一點的話,他可能就要成爲階下囚了。
好在當時李逵麾下的騎兵數量不多,無法追擊數萬潰逃的皮室軍。
可即便如此,蕭常哥也是心有餘悸,面對這個殺神,哪怕明知道在談判桌上,沒有任何危險,心裡也總是發毛,有種要奔潰的心悸。
不過,沒多久,蕭常哥後悔了。
後悔的原因不是別的,而是他認爲是自己嘴賤,去問李逵那場戰鬥的部署。
李逵這傢伙,嘴比蕭常哥賤多了,關鍵這傢伙氣人吶:
“遼軍戰鬥力不強,對了,你們的鐵林軍戰鬥力還不錯。不過數量少了一點,要是有兩萬,當時戰場上誰勝誰敗就不好說了。”
可問題是,遼國傾盡國力,也只有打造了一萬鐵林軍。
這是遼國皇室控制的唯一一支重裝騎兵。
“說起來,你當初讓騎兵下馬推大車的戰術,差點嚇住本帥了。要是你們技術不行,腿腳太不利索,說不定你當時還能反敗爲勝。這得多練練,興許下次戰場上遇上,就能直接手把手的用上。有道是藝多不壓身,這種使用的技術,再多也不累贅。”
——蕭常哥不信,堅決不信,篤信李逵這是給他挖坑。
“對了,蕭使臣,我很好奇。爲什麼清河原打得勢均力敵的時候,你們卻突然潰敗了,要是再死兩萬人,我大宋軍軍陣也要立不住。”
蕭常哥氣地不想說話,李逵說他快頂不住了,而蕭常哥已經頂不住了。參與進攻的軍隊,死傷已經超過一半了。要是其他戰場,早就崩潰了。,主要是火器殺傷太快,士兵還沒有反應過來,就付出了巨大的傷亡代價。這種心態上的崩潰,根本就無法挽回。要是蕭常哥熟悉的戰爭,傷亡三成而不退的軍隊,已經是精銳中的精銳。
就算是沒有投入戰場的軍隊,嚇破膽了。
總共才七萬人馬,已經死了快三四萬了,再死兩萬人,就全軍覆沒了。
還有什麼騎兵下馬推車之類的渾話,他怎麼聰明,像是會上當受騙的樣子嗎?
主要是宋軍對付鐵林軍的手段讓蕭常哥徹底嚇住了,繼續用騎兵填進去,明知道是個死,難道還要繼續衝鋒?
面對這麼一個李逵,蕭常哥很無奈。
小眼神一直在章惇示意,似乎再說:“您老也不管管?”
可惜,章惇根本就沒看見,老頭腦袋耷拉着,彷彿是睡着了。
李逵倒是很看好蕭常哥,勉勵道:“下次你可以試着多堅持堅持,我看好你。”
蕭常哥彆扭地歪着頭,不想說話,突然心頭一動,李逵說——下次?
難道真的有下一次?
一開始蕭常哥還有點幸災樂禍,也不知道那個倒黴蛋會遇上李逵,他當初和李逵這一杖打下來,連自己是不是男人都快沒自信了!
可是他又抖了個機靈,發現很有可能這場面對宋軍的大戰,還有可能自己指揮。不爲別的,因爲蕭常哥是所有和李逵交手的遼軍將領之中,表現最好的將領。宋軍至少在他手裡傷亡了六千人馬。而其他遼國將領,只有幾百人,甚至更少的斬獲,簡直沒臉見人。
想到下次還是自己面對李逵,蕭常哥臉色慘白,哀嘆道:
“完蛋了。”
第一次打李逵,半個遼國的精銳都撲上去了,都沒有打贏。難道再給他一次機會,就能戰勝李逵不成?
到時候甭管自己多麼倔強,還得跪。
強撐着臉上的自信,心裡卻虛的冒冷汗。
“李逵,既然宋軍這麼強,爲何要退兵?你也從前線回到了開封,難道是因爲別的原因?要知道安惇貪生怕死之輩,王進更是無能之將,你一離開燕州沒多久,一個隱秘行蹤逃跑,另一個更是不戰而跑。丟盡了宋國的臉面。”
蕭常哥最想要聽的是李逵受到宋國朝廷的排擠,擔心他尾大不掉,故意被打壓。遼國和大宋做了一百多年的鄰居,對宋國這個骨子裡害怕武夫謀反的王朝非常瞭解。李逵這樣的動不動有滅國實力的武將,肯定會被大宋忌憚。
有道是鳥盡弓藏兔死狗烹,大宋根本就等不到鳥盡這一步,就會對功臣下手。
可他還是估錯了形勢。
李逵撇嘴道:“我可是天章閣直學士,都不想帶兵打仗,我也不想去和你們遼人作戰。只是當下沒有合適的人,才勉爲其難的臨時去了河東路。不過不要緊,以後這樣的機會可能不多了。我主要的工作還是督造武器,比如說你在戰場上看到的火炮,火槍,都是我的發明,好用吧?”
蕭常哥翻着白眼心說:“原來是你這缺德玩意!”可轉而想到李逵的身份,文官,心裡I頓時涼了半截。
大宋文官鬥武將,根本就不需要煽風點火,文官自己就去了。
可是文官鬥文官,就壓根不會聽外人的攙和。李逵如今受重,以後還得受重用。
火槍和火炮這玩意,以前遼人根本就沒有見識過,連宋人都沒見識過。
原來是李逵發明的。
李逵興沖沖道:“這次北上作戰,用你們遼軍檢驗了武器的性能。總體上還比較滿意,準備加大產能再打造一批,多組建個四萬人馬。”
李逵當初兩萬火器部隊就敢和七八萬遼軍精銳硬剛,要是這貨手裡有四萬人馬,得把大遼欺負成什麼樣?
蕭常哥警惕道:“這豈不是大宋一下子就能拉出六萬火器大軍?”
“得訓練,這得小半年才能上戰場。到時候拉出來讓你見識見識。對了,到時候把涿州和燕州這些城池修的牢固點,別一捅就破,失了我練兵的意義。”
李逵裂開大嘴,提醒蕭常哥,深怕遼軍不禁打,到時候讓大宋軍隊沒有達到實戰的效果。
蕭常哥快哭了,李逵這廝太壞了,告訴你個日子,這也不是啥好日子,就是到時候拿着刀砍你的那種血光之災的日子。還得囑咐你,不能死太快,死太快了,他沒盡興。不帶這麼欺負人的。
難道堂堂大遼已經要落到這個份上了嗎?
蕭常哥越想越憋屈,盯着李逵彷彿仇人見面,眼紅的能滴出血來。
可李逵還在不依不饒:“小樣,別用這種委屈敢怒不敢言的眼神看本官,你去打聽打聽,本官吃不吃這一套?”
“大宋從立國之後,什麼時候打仗贏了的時候慫過?”
“把幽雲十六州給本官守了,到時候本官打下來,就能封王了。”
……
李逵一開始最多是冷嘲熱諷,可是說着說着情緒上來了,對蕭常哥蠻不客氣的呵斥起來,訓孫子似的不給臉面:“別說讓大宋出錢租下已經被我大宋打下來的州縣,就是沒打下來的,我大宋想要,自然會自己去取,不用你們假好心。”
“章相,你看說的差不多了,能走了嗎?”
章惇這才睜開眼,假裝什麼也不知道,茫然四顧之後,開口道:“到飯點了嗎?”
李逵心中暗歎,這老頭拉着他來當紅臉,得罪人。沒想到都這個時候了,還裝糊塗。
隨即章惇笑道:“行了,你先回去。老夫和蕭使節繼續共商兩國邦交大事。”
有了李逵的威脅,蕭常哥異常的老實。時不時的問兩句關於大宋組建火器軍隊的機密,章惇也是打着哈哈,糊弄過去了。
不是他不想,是沒錢。要是有錢,章惇根本就不怕告訴蕭常哥,大宋遲早要收服燕雲十六州。
大宋第一個海外封地夷洲,當蔡京要參加競拍的時候,確實嚇住了不少人。
有蔡京參加的競拍,肯定沒好。
夷洲在章惇手裡賣了個白菜價,蔡京私下裡和幾家有意向的家族商量好了,就是不加錢。同時用威逼利誘,將其他有心競爭的豪商給排除了出去。
最後,蔡京也中了標。
而朝廷最多在這場買賣之中掙五百萬貫。
這比之前的兩千萬貫的期望差遠了,尤其是原本琉求國的王室也需要安置。畢竟這是主動投效,而不是打下來的地盤。
一來二去,都事堂沒有在這場生意之中獲得多大的好處,勉強夠堵上西軍的窟窿。
要說西軍的戰事,從順利到僵持,章惇是很不滿意的。可不滿意又有什麼辦法?
章楶又不聽他的。
章楶如今和西夏僵持,並非是他要擁兵自重,而是一地點的磨掉党項人的實力,直到最後一擊。
他就是這樣的人,真要是手中實力不夠,他的做法會很激進。因爲沒有退路,他退一步,身後就是大宋的城池,大宋百姓。
可是當章楶手裡有的是籌碼,他就會穩紮穩打,慢條斯理的一點點磨死對方。
不能說這種方法不好,反而,這種戰略是對的,也是正確的。因爲滅國必須這麼來,一下子將西夏的國都打下來,要是等宋軍退兵了,西夏立刻會叛變。這是因爲沒有經歷過最嚴苛的壓力,党項人根本就不會屈服。
可是章楶這樣做,卻急地章惇團團轉。
章惇的心裡可不僅僅裝着一個西夏,他心裡還裝着吐蕃,燕雲十六州,還有大理國……等等。這樣一個胸中有無數大事要去做的人,怎麼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族兄在西北‘偷懶’?而且他的年紀也不小了,要是西夏這裡磨幾年時間,大宋的府庫要被耗光,而且最要命的問題是,他那時候七十多了。打吐蕃要是還得幾年,他根本就滿足不了自己心中的夢想。
所以,章楶給人一種似乎急功近利的樣子。主要是時間不等他。
章惇着急,焦慮,甚至派遣親信去西北帶去親筆信,讓章楶儘快想辦法解決西夏的反叛。章楶就輕飄飄的一句話,要麼讓他全權指揮,朝廷只負責錢糧,不問過往;要麼讓他回京城做官,他可以不指揮這場關乎大宋國運的滅國之戰。
而且,章楶還表示,如果打到一半結束,他們兄弟決裂。
章惇這才發現,自己的兄長也是耍賴的好手,一出手就是死賴着不起來的樣子。
換人的決定倒是容易下,可換誰去呢?
章楶的大帥位置,李逵上去都不好使。
西軍三十多員營將,每個人都服章楶。可能服李逵的能有幾個?
再說了,李逵也不願意去西夏。
西夏和宋軍已經打到了黃河邊上了,這是角力,同時也是互相消耗的一個過程。黃河邊並不是決戰的好地方,但絕對是消耗對方的絕佳場所。
党項人擡頭就能看到對岸的宋軍,能不緊張嗎?
打發走了蕭常哥,章惇找到李逵,緊張道:“人傑,誰告訴你要組建四萬禁衛軍的?”
“沒有啊!”
李逵端坐在天章閣的官舍主位,天章閣一般不配備學士,李逵來了他就是這地方的山大王。
章惇跺腳急切道:“你沒跟陛下說過吧?”
“沒有,我說章相,兩萬和四萬有區別嗎?”李逵覺得章惇最近有些疑神疑鬼,就像是蔡京在發俸的時候,看誰都對他不懷好意。
章惇叫苦道:“沒錢。兩萬禁衛軍的裝備都拿不出來,會更不要說四萬了。我可給你說好了,一年之內,恐怕宋遼之間發動戰爭的可能很小,你給我收着點。”
李逵嘿嘿笑道:“章相,你這是被西軍要拖死啊!可也不能保證遼國不發動戰爭吧?真要是打起來,你可怎麼辦?”
“要不你去西軍幫幫忙?”章惇試探着問李逵,他覺得要是李逵去了,興許西夏能死的快點,他有點等不及了。
李逵擺手拒絕道:“這不是誰去的問題,滅國,除非你將党項人殺乾淨了,要不然就得一點點逼他。讓西夏王室絕望,讓西夏的百姓絕望。只要党項人心裡還有一口氣,就絕對不算結束。這樣才能真正控制這片土地,如若不然,仇恨會變成種子,長成參天大樹,李元昊這樣的人還會來一次。”
“不過話說回來了,我去就不是章龍圖這個套路了,他是一點點壓,將党項的勇氣壓沒了,將党項人的精氣神給耗光了。可我去的話,就是殺,用草原的規矩,殺光比車輪高的男人,西夏也撲騰不起來。章相你也知道下官是個粗魯之人,只會打打殺殺的本事。殺他個血流成河,浮屍遍野,我估摸着也能成。可是這個屠夫的罪名我不擔,你得把你兒子章授借給我,殺人的命令讓他下。”
“聽說西夏逃往我大宋的人口不少,都被章龍圖給安置在永興軍路。真要是發賣的話,我要買一點。”
“你——”
章惇指着李逵不知說什麼好,李逵的條件他一個不能答應,也一個都不敢答應。
大宋以儒立國,真要是殘暴的屠殺党項平民,恐怕所有人都要坐不住。李逵哪怕有皇帝的庇護,最後也頂不住。
可是真要是讓章家人頂在前頭,章惇也難辭其咎。
他雖然不喜歡兒子做官,但也不希望兒子揹負污名灰溜溜的回到家族之中。
章惇可不想和李逵繼續在這個問題上掰扯不請,隨即問:“你要党項人幹什麼,這些人可不服管。”
李逵嘖嘖讚歎了兩句,慢條斯理道:“下官不是上次讓蔡京向都事堂報備遼東,將遼國東京道作爲第二塊大宋的海外封地。本想着拍賣,給相爺弄些錢來,充盈府庫。可麼曾想,一個主顧都沒有,只能下官讓家人把遼東買了下來。”
“你這不是廢話,遼東是遼國的東京道管轄區,誰敢打這個心思。商人再強,也不敢和遼國這個帝國硬碰硬。誰會買,註定會虧地當褲子的產業。”章惇冷哼道。
心中不解,爲何李逵這麼堅持要將遼東開發成很大宋的海外封地,或是故意爲止,目的就是自保?
不過隨後,他將這個想法給甩出去了,覺得不可能。
臨走,章惇意味深長道:“蕭常哥自你走後,變得極其聽話。老夫估摸着攻打和租賃城池不可能,但是爲了穩住遼國,榷市還得開,只是規模要比往年會小一點。”
李逵琢磨了起來,好一陣,突然他大呼小叫阮小五:“小五,趕快回家準備車馬,我要去梁山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