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哪位哲人說過怎麼一句話:所有被歸結爲高級運動的事,都是有錢人自討苦吃的變着方的折騰。
騎馬就是其中之一。
對於牧民來說,馬匹是工具,是他們生活,乃至生命中的一部分。跨上馬背,血液裡都流淌着炙熱的信心和勇氣,彷彿視線所到之處,都爲其所擁有。
但是對於農耕民族來說,騎馬的體驗並不那麼好。尤其是對於騎術還很糟糕的人,就另說了。
比如——李逵。
去臨沂城的半道上,他頂着一腦門的熱汗,死死的用眼神威脅着韓大虎借給他的坐騎。老馬識途,更知道危險,低眉順眼地扒拉着蹄子一個勁的後退。
李逵氣喘吁吁的懊惱道:“你丫,是不是故意使壞?怎麼可能騎馬比跑步還累?”
“鉢頭大的拳頭,你以爲是擺設?”
“信不信二爺揍你!”
老馬打着響鼻,默默的承受着李逵對他的無端指責和威嚇。
才騎在馬上半天,李逵就感覺這罪自己恐怕消受不起。大宋有了高橋馬鞍,也有了馬鐙。按理說,騎馬比之前要好很多,至少不用雙腿夾着馬背般幸苦。可讓他沒想到的是會如此遭罪,貼着馬鞍吧?時間長了,後腚顛地受不了;可雙腳踹在馬鐙上蹲着吧,時間長了腿麻了。
而且李逵一蹲就是半天,上茅房一兩刻都能讓人脫力到懷疑人生,更何況半天?
尤其在馬背上起起伏伏的環境之下。
他後背上還揹着一把長刀,就更累了。
當然,有人要問了,爲什麼不把長刀挎在馬上?
因爲這很危險。
李逵是個還算惜命的主,他聽說過一個真實的故事:曾經有一位將軍,從戰場上退下來之後回到家鄉,騎着大馬,挎着長刀,好不威武。有一次他如同往常一樣戎裝出行,半道上,戰馬驚了,刀把磕在不該磕的命門上,當場怒碎一蛋,成爲廣爲流傳的佳話。
李逵可不想因爲這種腌臢事而成名。
爲了自己的名聲着想,他還是揹着長刀來的更妥當一些。
一氣之下,李逵將老馬的繮繩牽在手中,邁開大步跑了起來。老馬一開始還很不解,眼前的兩腳獸很奇怪,騎在它背上不老實也就算了,還氣鼓鼓的跳下來對它發脾氣。發完了脾氣之後,就拉着它跑?
馬從出生算起能活三十年,閱歷也不少,它的馬生之中,恐怕沒有遇到過這麼古怪的人。
可李逵不管,越跑越快,反而行程上並沒有因爲他步行而被耽擱。原計劃一天之內趕到臨沂,似乎黑天之前可以趕到臨沂城。
李逵並不擔心城門會關,大宋多久沒打仗了,除了邊塞的軍事重鎮,其他城市基本上夜裡都不關城門。這也是爲什麼只要大宋有民變,很容易就攻克城邑,甚至有些大城市也被旦夕之間攻克。以爲,在大宋腹地,叛軍連攻城準備都不需要,只要在夜裡蒙着腦袋往城裡頭衝就可以了。
從時間上來說,李逵不需要太着急。
反正早晚,他都能入城。
但吃了一路的黃土,出了一身的臭汗,臉上的皮都感覺多了一層似的黏糊,他說什麼也不願意在野外將就一晚。
入城之後找個客棧,好好的洗個澡,換身衣裳……
直娘賊——
李逵想到這裡,又暗罵了一句。他忘記拿換洗的衣裳了,還得去成衣鋪一趟賣一件新衣。跟在他身後的老馬豎起耳朵,如臨大敵般邁着小碎步,緊跟其後,深怕李逵這貨又要遷怒它。
它是一匹馬唉,連還嘴的本事都沒有,太委屈了。
這一跑,他從晌午跑到了黃昏。
可是他卻絲毫沒有感覺到勞累,反而精神越來越好。練武之人,平日裡最重修行,意志就是其中最爲重要的一個環節。
許是臨近了城門,路上的行人和車馬也漸漸多了一些,不像之前那樣,官道就他一個傻跑。
越過慢悠悠的一個車隊,車上的人見他牽着馬傻跑,嘲笑着譏諷他,聽着還是個女人聲音,挺清脆的,就是太愛管閒事:“呆子,你這馬恐怕是偷來的吧?爲何不騎着走?”
李逵聽着這個叫氣啊!他要是但凡有辦法,怎麼可能牽着繮繩一路從沂水邊境跑到臨沂城?
他沒好氣的回頭道:“你管我呢?”
李逵哪裡是個肯吃虧的主,立刻還回去道:“也不瞅瞅你的樣子,一個女人家,穿着男人的衣服,這叫牝雞司晨,懂不懂?”
“女人就該在家相夫教子,出門露臉還敢譏笑他人,可知家教爲何物?”
車上的女人氣地雙眼冒火,可是看到李逵背上的長刀,還有脖子上掛着的包裹,氣都能下去一半。這傢伙傻的冒失,還長了一張不饒人的嘴:“說你傻也不要不承認,你牽着的馬背上空着,難道就不能掛刀和匣子嗎?”
李逵心說:路上這麼多人,你和我過不去做什麼?
有本事逮着官府的車馬噴啊!
再說了,馬還沒有刀值錢呢?萬一在馬背上顛下來丟了,他哭都沒地哭去。匣子是因爲下馬的時候忘記掛馬背上了,反正也不沉。
和女人吵架,贏了丟分,輸了,更丟臉。
“紅葉,慎言。”車廂內傳來一箇中性的聲音,有點尖,帶着些磁性的嗓音,聽着蠻慈祥的樣子。
李逵隨口就說道:“沒錯,大娘,還是管好你家的侍女吧?”
可是讓他納悶的是,車廂內傳來的一聲冷哼。李逵心說,古怪的一家人,爺們不伺候了。
李逵邁開大步跑起來,一人一馬越過的慢騰騰的馬車。跑出老遠,纔回頭喊一句:“嫁不出去的男人婆!”
氣地車上叫紅葉的女子迎着風想要破口大罵,又擔心車上的主人惱怒。
臨近城門,李逵這才鬆了一口氣,爬上了馬背,慢悠悠的信馬由繮地看着像是個老手一樣靠近城門。桑紅葉駕車慢慢靠近,看着李逵的樣子,諷刺道:“你揹着馬跑更快!”
李逵仰起頭,不搭理人。
臨近車門,行人可以免查但是馬匹和車輛都需要稅丁的檢查,紅葉對車內的人輕聲道:“阿翁,我們用令牌吧?”
“沒有報備出來,已經是冒犯了規矩,不能一錯再錯視規矩而不見,下車接受檢查。”紅葉撇嘴無奈,只好跳下車,牽着馬靠近城門等待檢查。而車上的主人也下車了,高個,魁梧,臉色很白,還留着濃密的鬍髭,這一幕讓李逵尷尬了起來,剛纔好像自己叫他——大娘。
這應該算是人身攻擊吧?
大家都在排隊,李逵摸着後腦勺不好意思起來,躬身對男子道:“那個啥,大叔,剛纔冒犯了。小子聽錯了。”
男子沒想到李逵會認錯,眼前蠻橫的半大小子,膚色有點黑,恐怕是個閒不住的主。揹着的長刀是古物,別看外裝簡樸,但價值多半不菲。尤其是身後跟着的一匹馬,雖是雜色的老馬,但無疑出自軍中。就過眼的功夫,男子對李逵有所瞭解。
啪啪啪,下了三個結論。
將門子弟。
地頭蛇。
混不吝的小子,但還有救。
既然李逵識禮,男子也臉色稍霽,頷首道:“不礙事,老夫童貫,不是那種小肚雞腸的人。”
“你是童貫!”
李逵聞聽之下差點跳起來,他怎麼能想得到,在臨沂城會遇到童貫?
童貫臉色微變,他出宮是秘密出宮,沒多少人知道,被李逵這麼一喊,嚇了一激靈,還以爲李逵被有用心接近他,擺出一個防備的架勢出來。可他隨即又釋然了,看着入城檢查的稅丁,還有周圍人擠人的行人,覺得李逵沒有不良動機。如果真是對頭,肯定少不了打打殺殺,而在城門口,場地逼仄,人多眼雜,怎麼可能會在這個地方選擇伏擊他?
不過童貫也覺得不解,他近十年來沒有離開過皇宮一步,應該在外頭沒人認識他啊!好奇之下,盯着李奎問道:“你認識老夫?”
“不認識!”李逵回的太爽利,差點把童貫的老腰都給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