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鏡盯着自己繡着幾枝芰荷的鞋面,沒有說話,孫弦寂笑道:“不過你不來找我也沒關係,我來找你就好了。”
他伸手摸了摸辭鏡的腦袋,問道:“吃飯了麼?我聽翠微翠濃說你把廚房給燒了?”
辭鏡臉紅了紅,別過臉去,哼哼唧唧道:“是我燒了沒錯……我本意是想做飯的,我做這些事總沒得天分,學也學不會。”
“沒關係,我可以教——”
話未說完便被辭鏡堵住了嘴,孫弦寂一愣,“怎麼了?”
“別跟我說會教我,我怕沒有那麼一天,白抱了希望了。”辭鏡嘟囔着嘴,孫弦寂輕笑一聲“不會的,不如我現在就教你。”
“還是先別了,我這裡有個病人,需要你先給她看看。”辭鏡拉過孫弦寂的手腕往玉婉婷的房間走,孫弦寂便任由她拉着,到了門口,辭鏡正要敲門,李艾已經先將門打開了,小心翼翼地不弄出一點聲響地踏出房間,又將門合上。
李艾看了孫弦寂一眼,神色微微一變,辭鏡道:“他是大夫,我帶他來看看玉婉婷。”
孫弦寂溫和地笑了笑,李艾稍微側開了身子,孫弦寂邁步進去,辭鏡跟在後面。
玉婉婷抱着被子睡得正香,孫弦寂走到牀邊坐下,替玉婉婷把脈,片刻後他鬆開手,李艾擔憂地看向他,孫弦寂回頭看了眼玉婉婷,道:“雖然治療需要花些時間,但也還是有機會痊癒的,不過在治療期間她不能再受到任何刺激。”
“婷兒,她,她能夠痊癒嗎?”李艾的聲音有些顫抖,那雙漆黑陰鬱的眼睛迸發出光彩來。
孫弦寂點了點頭,又道:“我先給她開個藥方,一共需要三個階段,第一二階段需要半年,所以這半年裡你最好還是不要帶她去別的地方。”
李艾點了點頭,身子微微前傾,問道:“大夫,還需要注意些什麼嗎?”
孫弦寂看着他緊張的樣子,嘆了口氣,道:“這位姑娘頭部受過撞擊,腦中堆積了一塊淤血,但是這塊淤血只能一點點清除,切忌移動,否則的話會有性命之憂。”
李艾一顆心沉到了谷底,孫弦寂已轉身出門,辭鏡拍了拍他的肩膀,寬慰道:“你也不用太過擔心,只要小心些,孫大哥說了,還是可以治癒的。”
李艾面色慘白,有氣無力道:“多謝辭鏡姑娘,多謝孫先生。”
“你臉色這麼差,你身上也有傷?”辭鏡忽然問道。
李艾搖了搖頭,“我的傷不要緊。”
雖然這麼說,但孫弦寂還是順帶也給李艾開了藥方。李艾擔心宋臨照會找到這兒來給辭鏡添麻煩,想要帶玉婉婷離開,被辭鏡攔下了。
孫弦寂在鏡居過夜,翌日大早延沼便過來敲門,說是皇上派人來接瑰月入宮。
瑰月揹着琴站在了門口,上了皇帝派來的馬車,辭鏡看着馬車漸行漸遠,問孫弦寂道:“孫大哥,明天的宴會,我可以跟你一起去麼?”
孫弦寂點了點頭,道:“當然可以。”
第二日孫弦寂便帶着辭鏡入宮了,宮宴的地點設在那位雲妃的青鸞殿,辭鏡入殿時,遠遠地望見高坐上皇帝身邊穿着藍色宮裝的女子,愣了一愣。
孫弦寂順着她的目光看了過去,道:“怎麼了?”
“那雲妃,我看着有幾分眼熟。”辭鏡淡淡道。
落了座,辭鏡照例喝起酒來,孫弦寂本來是可以不必來這次宮宴的,但是辭鏡要來,他便也答應了。
“孫大哥,這位雲妃是什麼來歷?”
“據我所知,雲妃是上次皇上忽然興起,去白馬寺上香時遇到的,宮人傳聞陛下將這位女子寵愛有加,帶進宮後便立刻冊封爲妃子,後宮的妃子多是有着強大外戚的,但是這個雲妃顯然就不是了,因此也有一衆大臣反對,認爲雲妃是狐狸精,紅顏禍水,但陛下完全不聽。”
辭鏡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桌面,孫弦寂說完半晌才問道:“她不是狐狸精,她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壞女人嘛。”
孫弦寂疑惑地看向她,問道:“你認識她?”
“她叫雲歸,你還記得當初拉京兆尹張大人下馬的那位伶人麼?”
孫弦寂點點頭:“自然記得。”
“這個雲歸呀,喜歡伶人花溪,但是花溪和秀水莊的掌櫃素心已經訂了親,她和花溪是青梅竹馬,在族人眼裡看來她和花溪是天造地設的一雙人,可怎麼能容忍花溪和別的女子成親呢?”
“所以她便入宮,借皇上之手拆散了花溪和素心麼?”孫弦寂接着她的話道。
辭鏡讚賞地看向孫弦寂,點點頭道:“孫大哥,要不咱們開創副業去寫話本如何?以你我的見解,一定能暢銷。”
孫弦寂撫了撫額,道:“別脫線,咱們不是在說雲妃麼?”
辭鏡笑了笑,道:“雲歸是不是借皇上之手拆散的那兩人我不知道,總之現在素心已經和花溪取消了婚約,連給自己做好的嫁衣都拱手讓人了。”
孫弦寂往高坐上看了一眼,雲妃正半倚着皇上,笑容溫婉而不失甜美,皇上側過頭不知和她說些什麼,逗得她又是一陣笑,頭上的金釵步搖顫個不停。
辭鏡也支着下巴往那邊看,約莫是注意到了這兩人的目光,雲妃也看了過來,看到辭鏡的時候,她的笑容愣了一愣,辭鏡舉着酒杯隔空做了個敬酒的姿勢,隨後仰頭一飲而盡。
大殿中的琴聲婷婷嫋嫋的,雖然聽來不賴,卻過於稀鬆平常了些,若不是辭鏡能透過珠簾看到後面的瑰月,她都會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瑰月也看向她,勾起脣角笑了笑,大殿中的歌姬水袖飄搖,腰肢柔軟,舞動着綠腰,還有坐在一側的歌姬抱着琵琶唱着溫軟甜蜜的詞,辭鏡道:“我原本很不喜歡素心這個人,尤其是那雙吊梢眼,太傲了,但現在一對比雲歸,便覺得素心真是可愛多了。”
孫弦寂聞言並沒有說話,只端起酒杯小酌了一口,辭鏡又繼續道:“我很疑惑,雲歸到底是用了手段,讓素心主動離開花溪的呢?你知道素心有多麼喜歡花溪麼?她一直懷疑花溪心裡放不下青梅雲歸甚至向我要忘憂香。”
孫弦寂想起之前在鹿鳴宮時,素心便千里傳信給她,辭鏡還多找她要了二百兩銀子,可是後來她又不要了。
“她後來不要了,我還以爲是他們倆已經說好了呢。”
“說不定確實已經說好了不要用忘憂香,但是後來又被這雲歸從中作梗呢?”
辭鏡又給自己滿上一杯,點點頭道:“也是。”
宮宴進行了一個時辰,辭鏡覺得有些悶了,孫弦寂帶她出去醒醒酒,遠遠地瞧見了司徒恪,而司徒恪也看到了孫弦寂,面上的笑容一僵,但還是過來拱手行禮,恭敬道:“見過世子。”
目光轉向一邊的辭鏡,司徒恪道:“辭鏡姑娘與世子關係真好,竟然連這種宮宴也陪同了來。”
“世子爲了隱瞞自己是個斷袖這件事可謂是用心良苦。”辭鏡從善如流地應答。
司徒恪臉上的笑容又是一僵,嘴角抽了抽,道:“原來如此。”
“沒什麼事的話,便告辭了,司徒大人。”辭鏡兀自往前走,孫弦寂淡淡看了司徒恪一眼,跟了上去。
司徒恪不依不饒跟在後面道:“世子,辭鏡姑娘,我聽說今晚御花園的曇花要開了,不如我們一起去賞曇花?”
辭鏡腳下一頓,轉過身看了司徒恪一眼,又看了孫弦寂一眼,孫弦寂道:“多謝司徒大人的好意了,郡王府有曇花,過幾日應該也要開了。”
司徒恪還想說些什麼,孫弦寂已經拉着辭鏡走開了,司徒恪咬咬牙,忽的瞥到身後一抹白影,那人手攏在袖中,舉至齊眉處,低着頭恭敬道:“見過司徒大人。”
司徒恪愣了愣,道:“你是,剛纔大殿中的琴師?”
瑰月將手放了下來,睜着一雙死魚眼淡淡道:“正是鄙人。”
“我倒是聽說過你的一些傳聞,當年你在京城可也是個風雲人物。”司徒恪興致勃勃。
瑰月掀起眼皮瞧了他一眼,語氣依舊淡淡的:“司徒大人,那都是近十年前的事了,今日鄙人入宮也不過是以一個普通琴師的身份,也算是多謝陛下當年的寬恕之恩。”
“可當年傳聞,少年琴師瑰月是已經被行刑了,那麼多人看着你被砍了腦袋,如今你又這麼好端端地站在這裡,不知朝中那些老頑固知道了會如何想?”司徒恪眼睛眯縫成了一條線,看向瑰月。
瑰月漆黑的眸中迸發出一抹寒光,但轉瞬即逝,很快又恢復了一副陰沉死魚眼,淡淡道:“勞煩司徒大人擔心了,如果司徒大人很閒的話,大可去告訴那些當年致力於置鄙人於死地的老臣。”
他再次拱了拱手,從司徒恪身邊走了過去,司徒恪轉過身,看着他白色如玉的身影,攏在袖中的拳頭緊了緊。
瑰月跟上了辭鏡和孫弦寂,一起上了馬車,辭鏡道:“你今日怎麼回事?我聽你的琴聲,還以爲不是你,若是讓蝶淵前輩知道你用她的琴彈出這種琴音,非扒了你一層皮不可。”
瑰月斜睨了她一眼,淡淡道:“說得你多瞭解我師父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