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水相逢,卻心中牽掛,這不是他的常態。我從中隱隱約約覺得,寧芝,像那個人,那個被他棄之如遺的女人。
她是個普通的凡人,沒有任何神力,註定會走到生命的盡頭。但她又是那麼執着,以一種超乎尋常的力量,愛着那個高高在上的仙人。
那一年,江南的煙雨朦朧中,她遇見那個受傷的少年。她扶起他,照料他,也在朝夕相處間,愛上了他。
她想跟心上人相守度過一生,可黃粱一夢,總有結束的時候。他還是走了,任憑那女孩子等了一生,從青絲到白髮。
這個故事是他的哥哥,玲安,告訴我的。玲安是我們這些孩子中年紀最大的,也是天資最爲卓著的。他本應是聖君,可惜,他愛上了魔族的女王。
可笑的是,那個女子喜歡他的弟弟。但玲悅怎會在意那樣的生靈,他只想爲了提升自己的修爲,吸收那人的魔氣。
女人啊,是最情重義的,對於心愛的男子,便是什麼,也捨得掉。爲了成全玲悅,她死了,自盡而亡。
他成功了,手上沾滿着帶有愛意的血,又回到了玲瓏山。但他的哥哥,那個真性情的男子,卻永遠留在對那人的思念中。
他墮落了,捨棄了自己最爲自豪的純正血統,與魔物爲伍。最終,爲了不使弟弟因爲自己失去成爲聖君的資格,自盡而亡。
玲安曾是我的朋友,是我信任的人。但他最終還是離開了,離開在那個我曾喜歡過的人的手下。
我明白,他不是一個懂得珍惜的人,他喜歡花瓣落下來的樣子,喜歡看它染上塵埃,然後,默默的將它葬在土壤之中。
那個凡間的女子,應該是他心中唯一的痛楚。像他這般冰冷的人,最害怕熱烈的事物。
在玄想中,我緩緩望向寧芝。我望見她那藏着火焰的眼睛、望見她飛揚的秀髮、望見她那顆真摯的心。
寧芝,會成爲她嗎?也許。可,既然我遇見了她,便不能眼睜睜的看着她走向死路。
在沉默中,我聽見她說:“我要好好修煉,有一天和他並肩。沒有他,我的生命就沒有了意義…”
我被她那熾熱的愛所震撼。我悄悄的用法術在她周身圍成守護障,這也許能保她一時安寧。
不知說了多久,她忽然問我:“你說,他今日還會來找我嗎?”我沒有說話,只是笑了笑。又過了很久,我答道:“依着你的心。”
她笑了,那麼短促,卻那麼決絕。但我並沒有在意,我只是透過她想起了另外的女子…
聽到遠處傳來的鈴聲,我們起身,向人羣走去。在分別的時候,她對我說:“今日傍晚,一同去神山。”我只是點了點頭。
從原初開始訓練自然是很累的,但既然選擇了,便唯有堅持。我每時每刻都在揣摩着那些法術的獨特之處,從來不曾停歇。
到了傍晚時分,我準時來到約定好的樹林,倚着樹,聆聽他們深沉的呼吸,溫習日間學過的課業。在我準備閉目休息時,竟看見了一襲白色的身影。
是玲悅。只有他才那麼喜歡雲紋的衣裳。他喜歡的,連同他自己,都總是冷冷清清的。
我裝作沒有望見他,繼續閉目養神。又過了一會功夫,寧芝歡歡喜喜的從遠處向我撲過來,緊緊的摟着我,笑道:“今日講的好無聊,一會我們商量商量!”我淡淡的點了點頭,和她一起來到神山那處風景秀麗的谷地。
淙淙的流水從身旁的小溪緩緩掠過,水中映着樹葉婆娑的影子。一陣風吹來,那安寧,便如被揉皺一般的,緩緩消逝在眼前。
天漸漸暗下來,黑暗如同深淵吞沒着地平線上跳躍的光。那光很快黯淡下來,帶着亙古般長久的寒冷,即將消亡在無邊的夜色中。幾顆閃爍的星將要升起來,但那光芒卻甚是渺茫。終於,夜色籠罩着大地,一切都安靜下來,就像陷入了某種神秘的冥想。
搖曳的草似粘溼的、四處遊動的鰻魚,將我禁錮在就聽不見風聲的黑夜中。沒有了白日的生機,此時此刻,這些草如鬼魅,飄蕩在四周。我好像聽見那咿咿呀呀的唱調,又好像是最纏綿的詩,融化在人的血液裡。那麼冰冷,又那麼純粹。
遠方山的輪廓也漸漸模糊,一切都在黑夜裡,失去了原有的形狀。我在隱約中聽見一陣啜泣的聲音,也許,風中真的飄過什麼幽魂。那破碎的調子落在腦海裡,說不出的壓抑。
“遠山依依,日暮沉沉,吾的好兒郎,在何方?古道長長,亭臺嫋嫋,如夢又如歌,斬不斷。紅豆相思啊,江南煙雨中。一襲小斗笠,過橋頭,又憑風,沾染舊時裳。初相見,山河皆失色,忘魂魄,棄情絲,願此生,到天涯,白首也不離。郎君吶,前路多少難,神仙事,不可求,倒不如,一壺酒,邀明月,情依依,花間談。可嘆啊!空留吾,破廬中,以此終一生。”
不知爲什麼,這首簡簡單單的歌兒倒帶着一種別樣的情愫。我轉頭,卻望見寧芝正唱着歌,淚流滿面。
過了片刻,我聽見身旁的人歡喜的喊道:“仙君大人!”我沒有擡頭,只是默默的起身離開。
身後響起了歡笑,我轉身,望見寧芝注視着那人,小心翼翼的問:“仙君大人,您…”
那人潔白如玉的手緩緩地拂過她的額頭,如流水一般溫潤的聲音響起:“你發着燒,早些回去休息。以後不必等我了。若你修煉到境界,自然會見到我。”
寧芝拉住他的袖子,左搖右擺的蹭着他,撒嬌道:“仙君大人!寧芝想您了…”
那人輕輕將手搭在她的肩上,過了一會功夫,寧芝歡欣雀躍的喊:“好神奇啊!我感覺有氣流在我的體內遊動!”
那人只是笑着,望着眼前的女孩子奔跑、歡笑。風吹起了她的裙襬,將腰帶上繫着的鈴鐺吹拂的唱着歡快的歌。天地間一切的光彩,都好像在這充滿活力的女孩子身邊黯然失色。
望着眼前幸福的一對人,我的眼角不由得溼潤了。我想起了以前很多很多的事情,想起在雨天他替我撐傘;想起我們去凡間遊歷的日子…但,這不過因爲我是族長的女兒,有着最純正的血統。
他一直尊重我、關心我,但他和我之間,永遠隔着距離。他爲我撐傘的時候,寧肯自己淋溼,也不願在傘下。
我們終歸是形同陌路…
最終,我還是緩緩離開了那片充斥着歡聲笑語的土地,在一個靜謐無人的角落,閉上眼,吸取萬物的精華,吐納天地間的氣息。
第二日清晨,當我去找寧芝的時候,發現山上空空蕩蕩的。趕在其他人起來前,我躡手躡腳的溜到了房中。
寧芝病了,安靜的躺在榻上。她的臉很紅,卻依然帶着微笑,大概夢裡依然有那個人的身影。沒有打攪她,我和裳兒緩緩的走出房間。
在今日的課程開始前,師姐通知我們過幾日將有一場初級弟子的宴會。這次是個結交好友的機會,我向來耐不住寂寞,便自告奮勇的參與其中一場劍術的展示。
好不容易熬到下課,我便前往義舉殿。就在我剛剛站定的時候,忽然聽見一個清朗的男聲叫道:“袁臣道!”剎時間,我不由自主地回頭,望向聲音傳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