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傅青竹這個老道,陳沐也拿不準心思。
畢竟是陳沐除掉了付青胤,雖說傅青竹沒有再尋陳沐麻煩,但有了這段齟齬,之後的交往也並不算太過愉快。
只是接踵而至的幾樁事情,傅青竹都大大方方幫助陳沐,甚至在危急關頭還雪中送火,陳沐就更是看不懂這老道士了。
這老道士就如同陰魂不散一般,但凡陳沐參與的事情,總少不了他的身影,如今甚至在陳沐未來檀島之前,頂替着陳沐的位置,幫忙照看着檀島的總堂。
若不是鍾水養否認了他的洪門身份,陳沐倒是真要懷疑這老道士乃洪門中的老人了。
此時他總算是現身,陳沐心中也生出期待,今日是如何都要搞清楚這老道的身份了!
然而讓陳沐感到意外的是,老道士身後還跟着一個女人!
這姑娘也就十七八歲,戴着遮陽帽,不過還是能得到臉面,只是增加了一絲朦朧的美感。
她似乎比陳沐還要高半個頭,身材豐腴,即便穿了寬大的裙子,仍舊能看得出她的臀胯很寬,大腿是又粗又長,但小腿偏偏又漂亮,並未給人身長腿短的比例印象,反倒是豐滿的大長腿。
而她的膚色也有些黃裡帶棕,黑髮捲曲如波浪,一雙眼睛竟是墨綠色,該是個混血華裔。
“諸位,老道來遲了,自罰三杯!哈哈哈!”傅青竹自來熟一般走進來,也毫不見外。
似乎察覺到了陳沐的眸光,便朝陳沐開玩笑說:“怎麼?小陳先生已經有了紅蓮聖母這樣的絕世美人,尚且不知足?”
陳沐並未尷尬和窘迫,甚至大大方方地笑了起來:“傅道長冷落了這位美麗的女士,可有點不太紳士。”
傅青竹擺手道:“我可不比小陳先生,能與伊莎貝拉這樣的大洋馬做知己,對這些自是不太顧念的。”
幾句話說下來,陳沐已經發現,傅青竹雖然言笑晏晏,但似乎有些綿裡藏針的意思,與先前截然不同。
若換做別個,大抵難免要推斷,這傅青竹並不想交出權力,而是想要繼續把持洪門的生意。
只是陳沐知道,莫看鐘木賢和鍾水養是這麼個狀態,但這兩位仍舊是坐鎮中樞,獨攬大權,旁人根本無法染指,傅青竹即便有心也無膽。
更何況,鍾木賢和鍾水養能夠調他到檀島來,說明對傅青竹的信任是沒有半點問題的。
只要看到這個前提,其他的推測也就不必去生搬硬套了。
既然不是貪戀目今的權勢,卻又透出對陳沐的敵意,那麼原因也就只有一個,他之所以這麼不友好,根本是在堵陳沐的路!
老道士想要堵住陳沐揭示他身份的路,並不想將自己的真實身份透露給陳沐知曉!
到底是什麼樣的身份,能夠讓這老道士如此緊張,哪怕在鍾木賢和鍾水養面前,哪怕都到了這個節骨眼,仍舊不願讓陳沐知曉?
這時間之事便是這般,越是無法揭曉,就越是想知道,如隔靴撓癢一般,讓人渾身不自在。
似乎讓陳沐的眸光給看怕了,傅青竹終於是鬆口說:“小陳先生似乎有話想對我說,不過等我吃完飯再說也不遲,你到底是個客人,這樣看着我可不太禮貌。”
陳沐也笑了:“你不也是客人麼,你比我更不禮貌好吧?”
傅青竹也哈哈笑了起來,終於是引見了身後那個女人。
“這是我侄女兒,姓安,名叫雪瑞,出生在三藩市,算是半個中國人,眼下在三藩市負責一些生意。”
那女人也不生分,雖然年紀不大,但卻很健談:“各位叔伯好,陳先生陳夫人好,叫我雪瑞或者安安就好。”
莫名其妙帶着這麼個十七八的小女孩子,又只有一半中國血統,還是做生意的,這實在讓人有些摸不着頭腦。
“傅道長,你姓傅,你侄女兒卻姓安,這好像有點……”
傅青竹白了陳沐一眼:“我又沒說是我親侄女兒,你這腦子是越來越不好使了。”
陳沐也就不再追究,倒是紅蓮輕輕拉了拉陳沐的衣袖,陳沐這纔回過神來,自打這安雪瑞出現之後,自己似乎有些失態。
當然了,這種失態可不是因爲安雪瑞有多漂亮,她再漂亮也不如紅蓮漂亮,更沒有伊莎貝拉這種純正法蘭西美人的氣質。
陳沐只是有些疑惑,才十七八的小姑娘,而且還是混血兒,又出生在三藩市,怎麼就與傅青竹這種髒兮兮不靠譜的老道士扯得上關係?
不過聯想到傅青竹竟然懂得說英語,這裡頭的疑惑也就稍稍減少一些了。
傅青竹也不再理會陳沐,拉着安雪瑞坐下來:“侄女兒,中國有句古話,天大地大,吃飯最大,先吃飯先吃飯!”
這麼一說,他便狼吞虎嚥起來,倒是安雪瑞,並未拿筷子,只是喝了一些佐餐的果酒。
這一頓飯吃得傅青竹一頭都是汗,滿意地摸了摸大肚子,才點起一根捲菸來吞雲吐霧。
這做派與他早先在國內,可是截然不同的了。
鍾木賢對此似乎早已見慣不怪,只是朝衆人道:“我書房裡有上好的雪茄,不如咱們移步書房,說說話,消消食?”
也不知道是掐好了點,還是巧合,此時鐘雲祥終於是將李青魚請下了樓來。
紅蓮知道,有些事是男人們之間談話,女人自是不便參與,便朝衆人道:“我們留下來陪陪青魚妹妹吧。”
安雪瑞卻沒有接話,只是擡頭看着李青魚,又看了看紅蓮,再看了看陳沐,那眼眸裡彷彿有一道光,即便是第一次見識,都能夠洞徹裡頭的彎彎繞繞一般。
鍾木賢也只是假裝不見,朝紅蓮道謝說:“那就麻煩陳夫人了。”
如此說着,便站起身來,陳沐走到旁邊去攙扶鍾水養,傅青竹跟在後頭,四個人便走進了一樓的書房。
鍾木賢真正的大書房其實在三樓,陽光充足,視野開闊,居高臨下,空氣也不錯。
一樓這個只能算是用來擺設,畢竟一樓太吵鬧,書房放在此處並不適合,只不過是爲了遷就腿腳不便的鐘水養,纔來到了一樓這個小書房裡。
鍾木賢也不緊不慢,果真從木盒裡取出雪茄來,分發給在場的諸人,緩緩點燃雪茄,那雪茄的濃香霧氣頓時充斥整個房間,似乎都快要看不見其他人的臉面了。
陳沐吸了一口,便轉頭看向了傅青竹。
傅青竹叼着雪茄煙,手勢很是老道,顯然對雪茄也並不陌生,陳沐實在有些不明白,一個人的時間精力畢竟有限,這傅青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妖怪,幾十年來到底走過了多少地方,又經歷過多麼精彩的人生,才能沉澱出這樣的底蘊來。
傅青竹也是乾脆,朝陳沐問道:“我知你一直對我的身份耿耿於懷,但我想不通,你這麼聰明的孩子,怎麼就看不明白?”
“若我傅青竹不是清清白白的身份,兩位鍾先生又豈敢如此放心大膽地用我?”
陳沐搖了搖頭:“如今誰敢說自己清清白白?若是清清白白,反倒是不敢用了。”
“你我交集頗多,往來這許久,我對你卻一無所知,這讓我很不放心。”
“既然兩位阿叔要把事情交給我做,我就必須走一步想三步,甚至想更多,又豈能不明就裡?”
陳沐也是坦誠以待,算是推心置腹,鍾木賢看了鍾水養一眼,而後朝傅青竹道。
“老道,你的身份也不是甚麼緊要的事情,與後生仔說一說又如何?”
傅青竹終於是點了點頭,從懷中取出一本小冊子,丟給了陳沐。
“《資本論》?你是……”陳沐跟着普魯士敦學外文,自是聽說過這本書,這本書即便是在國外,都是人人喊打的“禁書”!
傅青竹也不再隱瞞:“雖然眼下局勢尚且不明朗,但清廷已是名存實亡,小皇帝的龍椅做不了多久了,袁世凱等一衆青壯也已經崛起,往後大家都剪了辮子,這世界到底往哪個方向走,終究要有個說法的……”
“很多人覺着,孫先生等人必成大事,以後就是青天白日的朗朗世界,但在我看來,這或許纔是個開始,亂世必將持續很長時間……”
陳沐自是能看得到這大勢所趨:“只是這些又跟你有什麼關係?”
傅青竹看着陳沐,意味深長地說:“眼下來看,確實沒關係,但過不得多久,等清廷完蛋,你就會發現,非但跟我有關係,跟你有關係,跟每個中國人都有關係,除非你們還願意繼續當奴才!”
陳沐看着此時的傅青竹,即便知道了他的身份與志向,反倒覺得更加看不透這個老道士了。
原本以爲今日能夠解開謎團,沒想到卻更加的迷糊,雖說隱隱約約能看到他的野心,但這野心也未免太大了一些!
這本冊子在國外也曾掀起過無數次罵戰,甚至被人視爲極其可怕的東西,但在中華大地上尚未出現過。
可以說,傅青竹是“先賢”一般的存在,是率先看到這本冊子後頭無限潛力的人,以陳沐此時的格局和見識,固是看不透傅青竹的野心,但即便看不透,也能感受到其背後的可怕之處!
傅青竹見得陳沐的表情,也將冊子收了回來,朝陳沐道:“你也不需太擔憂,這事情還遠着呢,每個二三十年,估摸也成不了事,在此期間,我也不求你幫忙,只希望你在必要的時候,不要背後捅我一刀就好。”
陳沐搖頭苦笑:“這些並不是我該考慮的事,我只是想幫父兄守着洪門,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