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拂得楓雜燕,落花垂涎滿江紅。秋菊未盛,夏花已敗,荼蘼漸漸開。成片成片的鳳凰木葉隨着風兒降落在地上化成瑪瑙石的碎片。後宮中只有一處楓襲苑,於是,遍處可見的,是金黃色片片點綴的世界。宮人們大多換上秋衣,袖口邊是雪花一樣的絨,枯槁的雙手緊握着枯槁的木掃帚,掃帚清掃時發出的沙沙聲,像寺院裡的鐘磬一樣,在清晨的六宮分外安詳。
楓襲苑遠處,傳來陣陣嬌笑香語。緩緩步履,原是趙嬪和其侍女珠雲,香貴人和宮女珍珠、珍麗,鈕鈷祿榮華與其宮女薔薇、舍蘭以及宋榮華和侍女金枝、銀枝。四人談笑風生,柔語翠翠,伴玉蓉搖曳清脆音,和鳥語雋香附着聲。
“……你們那,那是沒看見,我上次瞧着那博爾濟吉特美人一針一線的,那如意結可精緻呢。如今倒是獻給皇上了,合了她的心願兒了。”香貴人輕笑道,旁邊月白衣衫的趙嬪揚聲道,“可有什麼用呢,她那點兒心思,還不是盼着皇上多看她幾眼呢。從姝昭容失寵之後,皇上還可曾多看她?換了是我,自然是眼巴巴湊上去了。只不過,她哪裡比得上人家傾昭儀,還不是白白的付諸東流了。”
“不過倒是聽聞,博爾濟吉特美人和傾昭儀,彷彿關係不錯的樣子,在選秀的時候就相互照應着了。”鈕鈷祿榮華蔥白的手指捏着桃杏色的袖角,音嬌嬌軟軟,步步生蓮,粉冰晶似的臉頰透着少女獨有的暗香浮動。格外惹人憐惜。
“選秀時候是選秀時候,如今這可不一樣了。當初傾昭儀未得寵便失寵的時候,那博爾濟吉特自顧不暇,也沒怎麼去照應。這會兒更何況傾昭儀自己都奈不住皇上盛情了,哪有時間去管一個破落戶兒!”趙嬪道。
宋榮華忽道:“說起來,她好歹也是名門望族博爾濟吉特氏的女兒,即使是庶女,若是沒有一定的資本,如何能入宮來?”
趙嬪笑:“你知道什麼。那博爾濟吉特美人,連家中的庶女都算不上!只不過是博爾濟吉特氏的旁支與一民女的私生女罷了,在博爾濟吉特家裡,那是當做奴才養大的。如今送入宮,一看是她有幾分姿色,年齡也是正好,實則,是爲了還沒到年齡的嫡女博爾濟吉特淑敏,先打好宮中路的。”
“姐姐瞭解的好生清楚。不過這博爾濟吉特氏,本來就是咱踩在地上的泥雀,還真想變成金鳳凰呢。莫說傾昭儀了,就是和尋常家人子爭,也是個落花無人憐的下場!”香美人揚聲大笑,眼神一瞥,忽然瞧見樹後有一丫頭,“躲什麼?!出來!”衆人一驚。
那丫頭想跑,香美人身邊的珍珠立刻追了過去,把那女孩拉過來。
女孩哭哭啼啼不休,珍珠扯着她的頭髮,兇狠道:“給各位小主們把頭給擡起來!”
珍珠撥開她散亂的髮髻,一張白淨的臉露了出來,香美人看了只覺得熟悉,“你……你……”
“說,叫什麼名兒,是哪個宮裡的?”趙嬪冷着一張臉,道。
“奴婢……奴婢……瓊蘇……是……是……是……”瓊蘇嚇得欲哭無淚,支支吾吾不肯報出。
“奴婢彷彿認出來了,”珍麗站出來,道,“這不是博爾濟吉特美人身邊的瓊蘇嘛!”
香美人揚聲道:“好大的膽子!敢偷聽主子們說話!說,都聽到些什麼了!”
“奴婢……奴婢什麼都沒聽見,什麼都沒聽見……還請諸位小主恕罪!饒了奴婢吧!”瓊蘇顫顫巍巍,淚如雨下。
“那好吧,看在你是博爾濟吉特美人的奴婢的份上……就杖責四十大板好了!珍麗,把她拉去百刑局,受罰好了,再讓她在我門前跪兩個時辰再拖回去!”香貴人揚聲道,她的嘴角是嘲諷誇張的弧度。
鈕鈷祿榮華柳葉眉一蹙,道:“這怎麼使得?好歹也是個宮女……”
“姐姐,這你可就不懂了,狐媚子的奴才,自然更是個狐媚子了。自然要好好拉着去整治一番了。”香貴人道,“還不快去!”
瓊蘇正想發聲,卻被珍珠一拳打了腦袋,昏迷了過去,冷眼吩咐道:“若是打着打着暈過去了,就給潑桶水!”
========延禧宮========
“春蘭,我想喝些茶水。”福嫺倚在錦榻上緩緩道,春蘭得了吩咐去小廚房,沒過多久回來福身,“小主,掌管茶葉的瓊蘇不知道去了哪兒,至今未歸。從前姝昭容來鬧事常常要走這個那個的,所以這些東西奴婢都讓她們藏起來了。奴婢一時也找不到在哪兒。”
福嫺眉心一蹙,“瓊蘇去哪兒了?她不是兩個時辰前出去的嗎?怎麼至今未歸?”春蘭搖了搖頭,“奴婢不知。”
“你去找找。”福嫺起身,一掃桌上的東西,緩緩拿起桌上的一盒金絲攢珠鐲,“順便把這個拿去給慕姐姐。”
春蘭驚訝,“小主,這可是皇上送的,小主戴都沒戴,怎麼捨得……”
“這是我爲數不多的好東西,自然是要送去給慕姐姐的,以盡我的一點心意。慕姐姐得封昭儀,我還沒送去什麼昂貴的賀禮,就把這個拿去給慕姐姐吧。”福嫺吩咐春蘭,“去庫房找個華麗的盒子過來。等會兒就送過去吧。”
春蘭離開延禧宮之後,不過半個時辰就回來了,兩手空空,估計禮物已經送出去了。只是她臉上隱隱有淚,一進門就猛地跪在地上掉淚:“小主!小主不好了,瓊蘇她……瓊蘇她死在百刑局了!”
“怎會?!”福嫺懵了,手中的刺繡差點沒抓穩,“是何緣故?瓊蘇怎會進……百刑局?那是什麼地方?”福嫺入宮一年多,可是由於衆人的冷眼,對後宮也不是很熟悉。
春蘭淚水漣漣:“百刑局,是後宮之中懲罰宮人或者招供的地方,裡面有一共一百零一種刑法,種種皆是折磨人的利害方法,進去的宮人不是死就是殘廢,更甚者被關在那裡面不見天日。從百刑局裡出來的人,大多都是殘廢,而且即使是如此,也十分不容易了……瓊蘇,瓊蘇她已經死了。就連屍體百刑局也不給……”
“怎能如此!”福嫺拍案而起,“走,叫上瓊黛,去百刑局!”
只是此時此刻——“皇上駕到——”
“什麼?皇上來了?”春蘭有些不可置信地掐了自己一把,連忙抹去淚水,福嫺整了整發髻出去接駕,聲音柔如水:“參見皇上,皇上萬福金安。”
皇上徑直走進福嫺的宮室,不冷不熱道,“起來吧。”福嫺應了聲是,緩緩起身跟着皇上,心裡悲喜交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