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車廂內的氣氛熱絡至極。
上校也一改在車頂上的憂鬱和落寞,笑眯眯舉起並不存在的酒杯,向自己的“戰爭猛犬”們致敬,他衝一名正在擦拭槍械的白人大個子問道:“謝廖沙,想好怎麼度過自己的退休生涯了嗎?”
“還沒想好,不過我要先到索契的沙灘上,好好曬上幾年的太陽。”
說話帶着濃烈鼻音和捲舌音,彷彿整天醉醺醺的大白熊,甕聲甕氣道,“跟隨上校跑遍了整個世界,我還是最喜歡那裡的陽光,要是能醉死在黑海的海風和索契的沙灘上,簡直是一個人最好的死法!”
“你呢,哈雷?”
上校又問一名肌肉發達到超大號迷彩服都包裹不住,好似棕熊般的黑人,他正埋頭翻閱一本捲了邊的摩托雜誌。
“那還用說,當然是回到家鄉,開一家最棒的摩托車改裝鋪子,把市面上最經典的老車,統統買下來!”
黑人壯漢露齒一笑,牙齒閃爍着雪白的光芒。
“乃蓬,你呢?”
上校繼續問一名身材瘦小,但皮膚呈古銅色,彷彿鋼鐵澆灌的小個子,他的手肘和膝蓋,都散發出刀刃般的寒意,連迷彩服都遮掩不住。
“我已經迫不及待,要把南洋所有的賭場,都殺個片甲不留了!”
小個子乃蓬,摩拳擦掌道。
頓時引發一陣鬨笑:“乃蓬,你這個逢賭必輸的傢伙少吹牛了,小心一年半載就把所有積蓄輸個精光,還要找我們來借錢!”
“混蛋,誰說的,誰咒我輸錢?”
乃蓬一下子跳起來,擺出暹羅拳的架勢,目光炯炯,盯着大白熊“謝廖沙”和黑人“哈雷”,毫不示弱。
“乃蓬,坐下,內藤,你呢?”
上校見怪不怪,笑着呵斥部下,又轉向一個正在細細磨礪匕首,看上去沉默寡言,有些內向的東方人。
“我不知道。”
內藤道,“或許,到時候就知道了。”
“哈,勇也你這小子,還在裝模作樣?”
大白熊謝廖沙,毫不留情地拆穿,“你不是說要回家鄉和未婚妻結婚的麼,那個幸運的女孩兒叫什麼名字來着,讓我想想,啊,千理惠,是江戶第一人民醫院的護士,我沒說錯吧?”
“你!”
內藤勇也和乃蓬一樣站起來,眯起眼睛,匕首倒扣在手心。
大白熊謝廖沙怪叫一聲,往黑人哈雷身後躲去,還在不知死活地叫嚷着:“別不承認,你以那個女孩子的名義,在江戶城的解放路附近,買了一套豪華公寓,哇,江戶城的解放路啊,早在一百多年前,那裡就以‘東京銀座’之名,享譽整個世界,誰都知道是寸土寸金,奢侈到極點的地方。
“現在,整個扶桑列島80%的面積,都沉入海底,仍舊浮出海面的地方,房價更是高得嚇人,你竟然買得起那裡的公寓,嘖嘖嘖嘖,勇也,虧你小子平時還整天哭窮,其實你纔是我們中間的隱形富豪啊!”
“混蛋,你這頭該死的熊,又入侵我的電腦!”
內藤勇也朝謝廖沙撲去,卻被黑人哈雷擋住。
“讓開,哈雷!”內藤勇也咬牙切齒。
“可以,把你未婚妻的照片讓我看看,我幫你一起幹掉謝廖沙。”哈雷笑嘻嘻道。
內藤勇也七竅生煙,卻拿“黑白雙煞”毫無辦法。
“夠了,你們這些混蛋,想要瘋的話,等完成最後一次任務,愛怎麼瘋都行,現在,都給我把屁股粘到椅子上!”上校發話。
衆多傭兵狠狠瞪了彼此一眼,嘴裡嘟噥着,心不甘情不願坐了回去。
通訊兵還是第一次看到傭兵內部粗魯而瘋癲的相處模式,明明是並肩作戰的同袍,笑鬧時卻像不共戴天的仇敵,真是令他大開眼界。
這時候,從靈山方面,又有新的情報傳送過來。
通訊兵一看就傻了眼,急忙將情報上傳到上校的戰術電腦上。
很快,上校的戰術電腦屏幕裡,出現了天人組織襲擊靈山市,全城疏散的場景。
包括楚歌從八萬人體育場的地底一躍而出,在靈潮洶涌中激戰二十名瘋魔少年,光芒萬丈的畫面,也投射到了上校和衆多傭兵的眼睛裡。
“看來我們的最後一次任務,不會這麼簡單就結束了。”上校簡短道。
“嘖嘖嘖嘖,真是個出色的小傢伙,他叫什麼名字,楚歌?敢在靈磁暴場中和敵人激戰,和我們一樣瘋狂。”大白熊謝廖沙搖頭晃腦地說。
“然後,也會遭受和我們一樣的創傷,會越來越虛弱,越來越遲鈍,喪失一切超能力,直到,再也無法戰鬥。”小個子乃蓬道。
“他還不滿二十歲,可惜了。”內藤勇也道。
車廂裡一時沉默下來,空氣凝滯而壓抑。
只有暴雨依舊無情敲打着裝甲和車窗,“噼裡啪啦”聲越來越密集。
“上校,現在全城疏散,必須在二十四小時之內將上百萬市民全都疏散到城外的安全開闊地帶,而且又下起了這麼大的雨,任務極其艱鉅,就連火車站和基因藥劑倉庫的守軍,都有一部分抽調到了市區,守衛的任務,全都落到了我們肩膀上。”
通訊兵的臉色,比剛纔看到變異野豬王還要蒼白,緊張道,“不會出什麼問題吧?”
“放心,小傢伙,沒事的。”
上校笑了笑,“還有多久,纔到靈山?”
“還有最後五十公里,大約半小時之後,會停靠在靈山西貨運站。”通訊兵道。
“五十公里,半小時,明白。”
上校點頭,深吸一口氣,擡起手腕,調節戰術手錶的時間。
所有僱傭兵,也在剎那之間,收起嬉皮笑臉,同時擡腕,對錶。
通訊兵和另外幾名稚嫩的地球軍士兵,不明就裡地看着他們。
“聽着,小傢伙,很高興一路上大家合作這麼愉快,其實我們也很想繼續和你們並肩作戰下去,只可惜……”
上校又恢復瞭如雪山般化不開的憂鬱表情,淡淡道,“我們要去的地方,是你們永遠都不會想去的。”
“什——”
通訊兵瞪大了眼睛,還來不及反應,小個子乃蓬已經像是一抹幽靈般竄到他的身後,將一支銀光閃閃的強效麻醉劑,“嗤”一聲,統統注入他的脖子。
其餘幾名士兵身後,也不知何時出現了幾名傭兵。
大白熊謝廖沙,黑人哈雷,內藤勇也……同時動手,動作整齊劃一,將麻醉劑注入士兵們的體內。
“睡吧,小傢伙,這不是你的錯,你們根本不是真正的戰士,不適合面對……這樣的狂風驟雨。”
上校扶着通訊兵,把他輕輕放到地上躺好,又幫他蓋上了一張厚實的毛毯,最後,拍了拍他的胸膛。
通訊兵和其餘幾名士兵,如嬰兒般酣睡起來。
整個過程,沒有發出半點不必要的聲音。
現在,車廂裡只剩下烈風突擊隊的戰爭猛犬們。
不管缺胳膊還是斷腿,所有人都站得如標槍般筆直。
上校的獨眼中綻放出銳利如刃的光芒,從每一名傭兵臉上認真掃過,緩緩道:“最後重申一遍,這是一項自願加入的任務,諸位剛纔已經暢想過美好的退休生活,只要你們願意,隨時都能夢想成真,能去黑海邊上喝酒曬太陽,能開一家最棒的摩托車改裝鋪子,能在賭場裡一擲千金,能……結婚生子,過上正常人的生活,平安幸福,長命百歲。
“所以,請你們再一次認真思考清楚,是否要放棄一切,踏上一條永無止境的烈血征途?
“如果有人願意退出,現在後退一步,還來得及。”
沒人退縮,沒人動搖,甚至沒人眨半下眼睛。
上校將目光投向內藤勇也。
內藤勇也眼底放出堅定的光芒,上前一步,大聲道:“只有懦夫纔想着長命百歲,上校,請您繼續帶領我們,轟轟烈烈幹一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