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再這樣消耗下去了。”
食貓者找來了它的副手,另一個家族的族長,指着戰場後方,被巨型蚯蚓鑽出來的隧道,“召集所有精銳,是時候發起總攻了,無論如何都要將蟲潮驅趕到隧道里,然後炸塌隧道,封死這些蟲子——雖然不可能永遠堵死他們,至少能給夜光城加強防禦,帶來寶貴的喘息。”
食貓者以爲自己能令行禁止。
豈料,這名族長卻用非常古怪的眼神看着它,緩緩搖頭道:“我們恐怕沒有力量發動總攻。”
“什麼?”
食貓者一聽就急了,見到其餘幾名很有分量的族長都在默默看着他們,眼裡閃爍着同樣古怪的光芒,不由怒道,“你們又要幹什麼,敵人兵臨城下,就算你們真有不同意見,也不應該在這時候搗亂吧!”
“不是搗亂。”
它的副手道,“我們的精銳在過去一百多場‘勝利’中幾乎消耗殆盡,現在只剩下最後一批種子,他們是我們遷徙到別處之後,復興的希望——有這些種子在,他們就能教會新兵戰鬥的技巧,語言和文字的能力,還有最基本的規矩。
“倘若這些精銳都折損在這裡,我們能帶走的只剩下出生沒幾個月,語言能力都不熟練的新兵,那麼,真像是你說的,我們一瞬間就要從‘文明’墮落到‘野蠻’了。
“是時候了,食貓者,撤退吧,不要再將寶貴的精銳,浪費在這樣毫無意義的消耗上面了,蟲族是殺不完的,他們簡直是……簡直是惡魔對我們的懲罰!”
“開什麼玩笑!”
食貓者咬牙切齒,低吼道,“你們都是身經百戰的老兵,誰能不知道維持戰線的重要性,現在雙方殺得難解難分,形勢如此焦灼,你們怎麼撤退?稍微一個站不穩陣腳,隨時都會兵敗如山倒!”
“我們可以讓那些附庸部落,和四大家族的殘兵頂在最前面。”
這名族長胸有成竹地說,或許它早就和別的族長溝通過,取得了一致,“反正在我們的遷徙之路上,這些尾大不掉的傢伙只會成爲麻煩,不如先將他們消耗掉——或許,他們能實現你的意圖,將隧道暫時炸塌,豈不是一舉兩得?”
四大家族雖然被幾十個中小家族聯合起來鎮壓,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食貓者等新興勢力不可能一下子將四大家族所有的強兵統統殺死,只能分割開來監管。
而在戰爭壓力一天大過一天的現在,他們也不可能放着寶貴的戰鬥力不用,卻讓自己麾下的兒郎們去拼殺。
四大家族的殘兵,和附庸部落的蠻族們,是戰場上不可或缺的中堅力量,隨着一場場“勝利”,對他們的監管漸漸放鬆,他們逐漸恢復了自由。
倘若鼠族文明真的準備放棄夜光城,遷徙到別處去,四大家族殘兵和附庸部落的蠻族,是最大的不確定因素,與其讓他們在遷徙之路上鬧出什麼幺蛾子,倒不如統統消耗在這裡。
“這,這不可能!”
食貓者氣得渾身發抖,儘管它見多了鼠族內部的爾虞我詐和互相傾軋,對咎由自取的四大家族沒有任何好感,但在它心底裡仍有一個夢想,希望將所有鼠族緊密團結在一起,消除家族之間的隔閡,重塑一個偉大的文明。
倘若今天,他們真的將四大家族殘兵和附庸部落的蠻族頂在最前面,自己卻落荒而逃的話,這個夢想就破滅了,鼠族的精神就崩潰了,偉大的長牙王國就四分五裂,永遠都不可能重建了。
更何況,四大家族之中,能倖存到今天的殘兵,無不是心思靈動,機敏至極之輩;附庸部落的蠻族們,也是面目忠厚,內心狡猾的傢伙,他們真能像提線木偶一樣,任由食貓者操縱,乖乖頂上去,在主力撤退的情況下,戰鬥到一兵一卒?
但食貓者絕無法拒絕副手的建議。
因爲它發現,其餘幾十名族長,已經隱隱站到了副手的背後,它的對立面去。
即便打了上百場慘烈的“勝仗”,食貓者也沒有積累到國師三分之一的威望。
甚至連不死將軍那種一登場就會造成窒息般的強大氣勢,都沒有積累出來。
它還沒有,或許永遠都無法達到專權獨斷,生殺予奪的程度。
鼠族軍隊也是一支標準的貴族聯軍,絕大部分鼠族並不直接服從它的指揮,而是對自己的族長惟命是從。
食貓者陷入進退維谷的尷尬。
這份尷尬並沒有持續太久,就被戰場上蹊蹺的異變打破。
只見鼠族大軍尚未和蟲潮接觸的左翼,就像是被看不見的皮鞭狠狠抽了一鞭,開始混亂,潰散和後退。
片刻之後,同樣的潰散也出現在右翼——那裡的情況更加糟糕,因爲右翼的鼠族已經和蟲潮接觸,像是兩條八爪魚盤根錯節地糾纏在一起,進入短兵相接的肉搏。
但就是有大量鼠族,彷彿心有靈犀,不顧同袍仍在殊死血戰,同時掉頭逃跑。
原本壓倒性的優勢,在左右兩翼蹊蹺的崩潰下,瞬間暴露出了軟肋,變得岌岌可危。
食貓者氣得暴跳如雷,充血的眼球死死盯着副手的咽喉,簡直想要一口咬斷副手的喉嚨,用冰冷的鮮血,來平復自己的怒意。
它還以爲是副手先斬後奏,不顧大局地私自撤退。
豈料,副手,包括副手身後的幾十名族長,見到此情此景,亦是目瞪口呆,如遭雷擊。
食貓者這纔想起來,部署在戰陣左右兩翼的部隊,好像大部分都是四大家族的殘兵,以及附庸部落的蠻族。
“這些忘恩負義的混蛋,他們竟然比我們先一步逃跑了?”副手一半憤怒,一半絕望地喊叫。
食貓者默然。
的確,雖然取得了一百多場勝利,令長牙王國的“疆域”變得空前遼闊,但這樣的吹噓,只能騙騙剛出生幾個月的小老鼠們。
對四大家族的殘兵而言,他們原本就負責掌管戰略物資和所有的“神器”,自然也清楚這些不可再生資源的消耗速度,有多麼令人絕望。
至於附庸部落的蠻族,原本就因力量而臣服,他們對長牙王國的力量衰弱,自然有着更加敏銳的感知。
樹倒猢猻散,秋來蟬先覺,他們恐怕早就發現了長牙王國正在一步步走向崩潰,說不定早就在暗中商議了很久,就是在等一個機會,等一個食貓者無暇顧及他們的機會。
那就是現在。
隨着兩翼的崩潰,鼠族戰陣的正面壓力頓時陡增,食貓者等中小貴族的精銳都陷入蟲潮激盪的汪洋大海,只覺得四面八方都是變異蟲豸,雖然還不到兵敗如山倒的程度,卻是被敵人持續放血,能勉強維持戰線不崩潰就是極限,哪還有餘力去圍捕如此大規模的潰兵?
“先下手爲強,我們太猶豫,太仁慈了!我們早就應該撤出夜光城,不應該再和這些該死的蟲子糾纏!”
食貓者的副手頓足捶胸,一副悔不當初的模樣。
它狠狠瞪了潰兵一眼,又用無比複雜的眼神剜了食貓者一眼,扭頭對其餘的族長們道,“事不宜遲,我們也快撤退吧,這仗沒法打了!”
“等等——”
食貓者一陣頭暈目眩,急道,“倘若連你們的精銳都撤出戰場,戰線真要全面崩潰,兵敗如山倒了!”
“不然呢,難道要我們將寶貴的精銳白白投入到這種毫無意義的消耗戰中,爲那些忘恩負義的四大家族殘兵和附庸部落蠻族拖延時間,讓他們毫髮無損,大搖大擺地逃走?”
副手的眼珠也紅了,“趁現在,我們的精銳還沒有完全投入戰場,必須保住最後的有生力量,至於別的,顧不了那麼許多了,好在戰場上殘留的屍體還足夠多,應該能拖着蟲潮片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