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楊雁翎與那使石錘的惡鬼相鬥時,一箭射落惡鬼的耳朵。卻神箭呼嘯,脫離了神念。
當時伊奘冉尊正在幽冥大殿前觀望,由若、拆、火、鳴、伏五個雷神與黃泉醜女侍立在後。忽地心中一感,擡眼望去,只見天際一支黑色神箭正破空而來,轉瞬掠過頭頂。
伊奘冉尊嬌喝一聲,急飛身而起,手上袖袍一揮,竟把這勢若流星的神箭卷裹住捉了下來。
伊奘冉尊輕輕落地,雙手把神箭端在身前。仔細看時,不由得面色大變,叫道:“這是當年華夏之國的羿射日的神箭,啊呀!不好!”急向身後五雷神與醜女道:“快跟我來!”
衆人聞令,急縱身而起,各自化作霧氣追逐去。
楊雁翎正盤旋飛舞在扶桑神樹之間,但覺此刻心間溫暖而又怯怯莫名,如走出半生,難得歸鄉的浪子。就收了翅落在高處枝頭,引頸高唳不止,甚是歡愉快慰。
正在此時,忽聞得一個女子的聲音道:“你終於來了。”
楊雁翎微微吃了一驚,左顧右盼卻不見一個人影,也不知藏在暗處的是敵是友,便問道:“你是誰?”
那聲音慈和回答道:“我就是你腳下的扶桑樹。在此已經等了你一千年了。”
楊雁翎聞言,但覺這聲音雖從未聽過,卻莫名親切熟悉無比,不由得心上悸動。
忽地心頭咯噔一下,想道:“她是扶桑樹,等的自然是真正的金烏,她的孩兒。而我卻不是。”這個想法一下把他心間火熱澆滅,許久,低聲問道:“神樹前輩,一直召喚我的人便是你麼?”
扶桑神樹道:“是的。”
楊雁翎忐忑不安,吞吞吐吐:“但……我並非……是真正的金烏鳥,而是陰差陽錯之下……借……金烏屍身還魂的凡人。”
“我……我並不是你要等的人,要叫你失望了。”
扶桑神樹聞言,久久不語。
楊雁翎惴惴不安,暗暗地想:“她苦苦等待千年,卻未曾等到真正要等的那個人,心中定是十分失望。我留在此間,只是與她徒增煩惱。”輕輕嘆了口氣,道:“前輩,小子不知所謂,無意冒犯,對不住了。”說罷,展翅便要飛下。
忽神樹道:“這世人啊,只要心中存有善念光明,皆可憑藉自己的力量化作普照人間的太陽。既然你能聽到我的召喚,那你就是我要等的人,你就是我的孩兒。”
楊雁翎聞言一愣,驚訝道:“前輩,這怎使得?我……”
神樹打斷道:“你不願意麼?且聽我細細道來:
我本是蓬萊之巔一靈根,混沌初開便已存。
曾觀盤古開天地,亦見女媧造世人。
自小勤修真靈性,從來苦練天人魂。
活得四億九千歲,長有一萬八千丈。
凌霄匍匐枝葉下,天台任吾盡遨遊。
因受人皇敬相請,道是天地漫漫盡長夜。
吾憐世人目寸光,故締十果化金烏。
以期普度衆生靈,導人向善入正途。
不期金烏貪頑鬧,十日同出禍蒼生。
后羿執弓與神箭,攀爬踏碎吾腰身。
彎弓搭箭射日頭,箭箭皆中無虛發。
九日墜下東洋海,只剩一烏存天際。
吾因縱容子爲禍,故而獲罪於天地。
天帝降旨嚴懲吾,水神淹來火神燒。
又除神性貶下凡,力士將我連根拔。
徑投東洋大海上,悽悽慘慘作浮木。
其時伊奘二尊恩與愛,勤勤懇懇築國土。
見吾飄零苦伶仃,將吾栽培作根基。
斂得土地八十萬,盡由吾根縛與合。
娜美因生火神死,那岐始入黃泉尋。
冉尊喪命作惡鬼,頭胸四肢化八雷。
諾尊膽小背信義,不顧情義便逃亡。
二人隔石絕恩義,許誓賭咒永不見,
吾與冉尊皆人母,推己及人甚憐惜。
便乘諸神大混戰,落入黃泉比阪良。
欲勸冉尊迴轉意,豈知冉尊墮如魔。
將吾打入幽冥淵,封印在此一千年。
人道凡塵常有千年樹,世上難逢百歲人。
不知古木亦有凋敝時,哀哀苦苦度殘生。
吾壽已不剩幾何,耄耄耋耋將至終。
心中只存一縷念,迴轉故地蓬萊鄉。
幸有你身到此處,帶吾殘魂到故居!”
楊雁翎聞言,才幡然醒悟,冷汗如雨,心道:“我本早已死去多年。魂雖仍存世,此刻是以他人的身份活在這世上。眼前神木,是我肉身的生身之母,確如我親生之母一般!”
忽地一陣酸楚,躍下枝頭,化作人身“撲通”一聲跪地,淚流滿面道:“孃親,是孩兒不孝,讓你在此受了千年的苦楚!”
扶桑神樹聞言,收了滿洞星光祥瑞,化作一個高貴美麗的婦人,把他扶起,慈和笑道:“孩兒不必如此,今日你來,已是成全了孃親千年的夙願了。你叫什麼名字?”
楊雁翎道:“孩兒叫楊雁翎。”
二人相視,抱頭痛哭。
便在此時,忽聞得石門之外一個聲音大笑道:“母子重逢,真是感人至深啊!”
二人聞言望去,只見石門“轟隆”一聲巨響,變作片片碎石飛舞。而後,人影瞳瞳,魚貫而入,正是伊奘冉尊與醜女雷神衆人。
楊雁翎大驚,連忙護在扶桑神樹之前,叫道:“孃親小心!”回過頭凝神提防幽冥宮衆鬼。
卻扶桑神樹上前,輕輕撫了撫他的胳膊,慈和道:“你在這兒,讓孃親去跟他說幾句。”說罷邁步上前。
楊雁翎急道:“孃親!”
扶桑神樹回頭一笑,如沐春風,溫和道:“不打緊。”轉頭向衆鬼:“冉尊,千年不見,別來無恙。”
伊奘冉尊冷笑一聲,道:“一千年了,你還是如此美豔無雙,真是叫人好生羨慕。”
神樹笑道:“冉尊謬讚了,你纔是風韻不減當年。”
伊奘冉尊聞她誇讚,雖知是敵,但女爲悅己者容,連鬼也難以免俗,不由得心間得意。
頓了頓,在楊雁翎面上望了一眼,轉而冷笑:“三言兩語就騙了這翩翩的美公子給你當兒子,你倒好深心機。”
扶桑神樹聞言只是溫和地笑,閉口不答。
楊雁翎卻大怒,上前兩步叫道:“你胡說八道些什麼?如此詆譭我孃親!我孃親善良美麗,比你這壞心腸的惡鬼好太多了!”
伊奘冉尊聞得他罵自己惡鬼,驚怒交集,道:“你這小子膽敢罵我,我要將你魂魄在十八層地獄層層煎熬,受苦千年,再將你打入幽冥之淵,叫你永世不得超生!”
楊雁翎絲毫無懼,哼了一聲道:“我是華夏之民,即使死了,魂魄也自歸華夏地府。你這小小的倭國黃泉,哪裡能容得下我?”
伊奘冉尊火冒三丈,喝道:“找死!”右手一指,一團黑氣便呼嘯着向他面門打來。
楊雁翎見黑氣來勢甚急,忙揮拳去接。
卻扶桑神樹搶先騰身向前,右掌向前平推,一點星光與那團黑氣撞在一處,轟然四散,同時笑道:“冉尊,欺負小孩子算什麼本事?小妹來陪你過幾招!”掣掌再進。
伊奘冉尊冷笑一聲:“來的好!”豎爪迎上。
二人戰在一處,功法蓋世,震得光華激盪。
黃泉醜女在側,見狀大怒,嬌喝一聲:“你這小子膽敢無禮於我幽冥至尊,快來受死!”捻槍就刺。
楊雁翎急縱身,取腰間神弓格擋。二人就“乒乒乓乓”地鬥起。
不過數合,醜女尖嘯一聲,仍化出惡鬼法相,把點鋼槍轟然摜下。
楊雁翎修爲不比醜女,手中法器更不適於搏鬥。見槍頭刺來,心上凜然,連忙閃身向右急急避讓。
醜女一招不中,手上急轉個圈,將大槍向左一撇,仍舊追着楊雁翎斬來。
楊雁翎眼見長槍來急,避無可避,面色煞白,倉惶之中連忙把手中神弓擋在身前。只聞得“砰”地一下,槍尖已重重斬在神弓之上。
楊雁翎身上劇震,胸中翻滾,口角溢出一絲鮮血。又見醜女再次提槍搠下,急把弓臂迎上,死死地架住槍尖。
醜女見得滿面鄙夷之色,哂笑一聲,手中點鋼槍大力壓下。楊雁翎登時受不住,臂膊痛楚欲裂,眼睜睜地看着面前槍頭朝自家心窩剜來。
卻在此關頭,忽聞前方扶桑神木驚叫道:“住手!”手中急揮,一根藤蔓如青蛇般蜿蜒迅捷地捲來,纏在點鋼槍槍脖之上,旋即發勁,把槍尖一下向旁拉開。
楊雁翎死裡逃生,早是冷汗涔涔。不及鬆一口氣,緊接着便聞得一聲驚叫。
他急擡眼看,只見扶桑神樹正被伊奘冉尊一掌打倒在地,大口咳血。
楊雁翎心上驚急,大叫:“孃親!”連忙撲將過去,把她扶着。
原來扶桑神樹雖是天地靈根,法力修爲終究比伊奘冉尊低了些。
彼時見得楊雁翎身處危難,更不顧自家安危,惶急來救。便被伊奘冉尊尋到破綻,全力一掌正中後心,立時震斷了她脊索與心脈。
楊雁翎跪在地上,把神樹扶在懷中,只見她口中不停涌出心血,身子癱軟,進氣少,出氣多,已是不成了。他忍不得淚如雨下,大叫“孃親”不止。
伊奘冉尊見得,面上忽而微微有些動容。見醜女執槍上前行刺,不覺伸手攔下。
楊雁翎傷心欲絕,哭天搶地。
但見扶桑神樹咕噥一聲,吐出一口鮮血來,才微微轉醒,戰戰巍巍地道:“雁翎……別……別哭……”右手伸起,撫摸着他臉頰淚痕。
楊雁翎悲泣不住,道:“孃親……我自小無父無母……好容易才遇見您……您別離開我!”
神樹聞言,蒼白得毫無血色的面上慈和地笑着,道:“孃親……孃親也許多年未見過自己的孩兒了……也好想能多……陪陪你……”把一本小冊子悄悄放在他懷中,“這是……大道天書全文……一定……一定要小心藏好……莫讓歹人搶了去……孃親……不能陪你了……”
“不要傷心……逃出去……你要……好好活下去呀……”
楊雁翎只是搖頭慟哭:“不!不……”
忽覺扶桑神樹手上一軟,無力墜下,眼簾慢慢合起,螓首向楊雁翎懷內一歪,就此不動。
楊雁翎驚極而呆,連忙將她手掌捉起,重貼在自己面頰上不住摩挲,把她面頰轉過,叫道:“孃親,孃親?”
“孃親!”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