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走到皇后面前的時候,面上還是含笑的。甚至含笑親自躬身,伸手拉起了她來。
這一刻,在她心上恍惚之間,彷彿又回到了她十六歲的那一年。她剛被先帝賜予他,成爲他的嫡福晉。那晚是他們的新婚,她與他在乾西二所初相見。
她也是要在挑落蓋頭之後,這樣起身與他見禮請安;他也是這樣含笑躬身,親自拉起她來。
如今回首,已是二十一年流過。
二十一年,好長的一段歲月,他們從少年夫妻,成爲大清天下的皇帝和皇后。
他們已經都不是當年的年輕阿哥、格格。
他們,再也走回不去了。
進內坐定,皇帝環視周遭,見皇后的行李都並未全都打開。
皇帝便笑了:“旁人拆了行李,明早啓程時還要重新包起。皇后倒不用了。由此可見,皇后當真是歸心似箭。”
皇后小心打量着皇帝,淡淡笑笑:“今晚不過是在桃源站暫停一晚罷了,也用不上那麼多,又何必要動拆開?”
皇帝卻報以輕哼,“皇后的心情,朕倒也明白。終究啓程之時,是帶着欽天監的天警走的;朕也在啓程之前寫下那莫名其妙的《一去無還意》詩……皇后自然是希望早早結束行程,速速回京,便告天警已過,又順利‘回還’。”
皇后的呼吸陡然便亂了,她緊緊盯住皇帝,鼻翼翕張。
“皇上這是何意?妾身抱病,便聽不懂皇上的話了。”
皇后直到這一刻也絕不相信上天是真的要警告她,更不肯相信皇帝當真想要用那詩句來一語成讖!
怎麼可能啊?她二十一年來,苦苦經營賢后聲名,前朝後宮無人不稱頌。上天怎麼可能當真示警於她,皇上怎麼會要與她恩斷情絕了去?!
皇帝打量她眼中神色,良久,脣角清淡一勾。
“朕那晚與皇后聊了那麼多,看樣子這幾天過來,皇后依舊不明白朕的心意。也罷,登舟之前,朕再與你聊一次。”
“只是這一次,咱們不再聊慧賢了。關於慧賢的話,朕與你已經說完。咱們來說說令嬪,說說如今你心下最恨的人。”
皇后岔了一口氣,挑眼緊張地盯住皇帝。
“令嬪?令嬪又怎麼了?”
皇帝擡眼望住棚頂,“關於你與令嬪之間的事,其實朕心中已經累積了許多、許多。令嬪當年是被朕親自方子你身邊,叫你幫着教導、圍護着的,那就是因爲朕在這後宮裡最能信任皇后去。”
“可是……沒過多久,其實朕就已經看出皇后對她的居心來了。皇后還記得早年間故意戴着她做的棒槌通草花,出現在朕的面前麼?”
“那會子也正是皇后向朕稟告,說貴妃的紅羅炭不敷使用,皇后將自己的炭撥給貴妃用。皇后那會子頭上戴着令嬪做的通草花,說着內務府辦事的差池,叫朕心軟之下,定了小九進內務府歷練的差事去。”
“彼時不過是小小藍翎侍衛的小九,從此從內務府一路走到今日。皇后該心滿意足了吧?”